第3章 3

宫内闹了巫蛊。

皇后的耳目遍布后宫,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赶在皇帝下旨定罪前,去罪魁祸首丽妃宫中问罪。

关上宫门,屏退宫人,皇后狠狠给了丽妃一巴掌。

“你是失宠昏了头,还是蠢的没了脑子,怎么会想到用巫蛊对付贵妃?如今罪证被呈到皇上那里,本宫保不了你了。”

丽妃被打的偏过脸去,冷笑一声,“皇后娘娘何时保过我?”

皇后没想到她会顶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丽妃,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族妹。

“我进宫时才十五岁,娘娘刚生完太子,长孙家送我进宫替娘娘固宠,那时我真傻,真以为娘娘的富贵便是我的富贵,事事为你出头,替你去跟贵妃争宠。”

“可你呢,你为我做了什么?如今我无子无宠,事事被贵妃压了一头,你反倒让我受着,息事宁人。”

“昨日,贵妃怂恿皇上取我的心头血作药引,我哭着去求你,你却忙着给自己的儿子塞太子妃,都不肯见我一面……娘娘,你好狠心啊。”

丽妃绝望的控诉,自嘲般笑了两声。

“你以为我是想诅咒贵妃?不,我是要你为我被禁锢的九年,为欺骗我付出代价!”

皇后越听越气,抬手又想打她,丽妃却推开了她,朝着宫殿内的柱子跑去,一头撞了上去。

等传宫人进来查看,人已经断气了。

丽妃触柱而亡,皇后被扶着离开,神情恍惚,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凤栖宫,脑海里依旧回荡着丽妃自戕前的那句话,惴惴不安。

半个时辰后,御前太监亲自来传旨,凤栖宫落锁,一干人等皆不得出。

东宫里,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眼看着大门被关,有几个胆子大的侍卫上前去问,反被外头的御林军呵了回来。

月栀回头看了眼正殿里已经放凉的饭食,又瞥一眼东配殿的方向——

袖玉和采莺刚刚回她们屋里去了,宣旨太监来的时候,二人也没有出来,想是躲在屋里睡大觉呢。

趁着众人还处在迷茫中,没人注意她,她偷偷跑回了西配殿。

自从干娘被赶走,月栀长了个心眼,把藏起来的金银都缝进了衣裳里,如今正值深秋,正是添衣的时候,金银藏在衣裳夹层里也不会被察觉。

她进宫五年多,从没见过御林军摆出那么大阵仗,直觉告诉她,东宫恐怕要遭难。

辛辛苦苦攒的银子可不能便宜了别人,她动作迅速,把全副身家穿在了身上。

回到正殿,外头仍是一身宫女服饰,没人发现她换了衣裳。

大门关了半个时辰,众人开始变得焦急不安,东配殿里躲懒的两人也被小宫女请了出来,求她们想办法去求求皇后,毕竟这里的人有九成都是皇后亲自挑来的。

袖玉和采莺一头雾水,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后,一起走到大门前,透过门缝朝外头看守的御林军求情。

“我们是皇后娘娘的亲信,能不能帮我们去凤栖宫传个话?”

御林军看都没看她们,“哼,长孙皇后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管你们两个宫女?”

闻言,二人顿时心慌起来,还想再问两句,被门缝外闪过的刀光吓了回去。

一众人围到两人身边打听消息,两人眼神无光,面容呆滞,喃喃说着“皇后娘娘自身难保”,哪还有平时半分的伶俐模样。

得知皇后出事,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大门忽然从外头被推开,御林军抽刀架在两侧防止有人逃出,后有两个太监用担架抬了个人进来,搁在院子地上便走了。

月栀匆匆跑下台阶,赫然见那躺在担架上昏迷不清的人,正是太子。

东宫里的其他人也都瞧见了太子,可他如此狼狈的被送回东宫,送人的太监半分体面都不给他,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众人哪有心思关心失宠的太子、倒台的皇后,纷纷掏了财物出来,趁着大门还没关严实,想要混出去。

人都挤到大门处,月栀反而蹲到担架旁,伸手将太子从担架上捞起。

把人抱在身上后,她惊讶于太子身体的虚弱,他一身的骄傲和精神气都散光了,这会儿只剩个空壳似的,虚脱无力。

月栀鼻头一酸,仿佛看到一颗被折断的青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抱着人走进寝殿,让他躺到床上。

简单检查后,她在太子膝盖上发现了跪久的淤伤,脸上更是冷的厉害。

月栀从药匣子里找出伤寒药喂给他,又给他的膝盖上药。

原以为只有奴才才会被主子罚跪责打,没想到尊贵如太子,也会被自己的亲爹折磨至此,令人唏嘘……

窗外秋风簌簌,月栀人在屋里,却感到彻骨的心寒。

*

“念着你是朕唯一的嫡子,朕选你做了太子,不想你跟你母后一样贪心不足,小小年纪就想着勾连外戚!”

“你们长孙家真是欲壑难填,若不是贵妃抓到罪证给朕,朕还不知道你们唆使丽妃咒朕早死,好让你舅舅扶你做这个皇帝,让长孙家昌盛百年啊。”

皇帝暴怒不止,年幼的太子被罚跪在风口里,稍微辩解两句,就惹的皇帝更加愤怒,直接叫人将他的近侍太监拖出去杖毙了。

裴珩哭着求父皇息怒,反被一脚踹在心口,疼的他发不出声来。

在风口里跪了一个多时辰,开始还觉得冷风吹的头疼,后来渐渐连眼泪也冷了,最终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父皇威严不可冒犯,母后一意孤行只为长孙家族谋利。

裴珩感觉自己是个任人摆弄的玩偶,被父皇母后捏成他们喜欢、需要的样子,没人在意他喜不喜欢,会不会伤心难过,连个辩解求饶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角的泪被身边人轻轻拭去。

看清在旁侍候的人,裴珩眼睛泛红,满心的委屈再也压不住,哭的胸口生痛。

月栀坐在床边,看他哭的难过,自己也跟着心疼。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法儿劝解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为他擦拭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外的混乱声响渐渐平复,太子的哭泣声也小了,月栀便端来饭菜给他吃,自己也跟着吃了点。

用饭时,裴珩同她说了丽妃在宫内实施巫蛊诅咒皇帝和贵妃的两个儿子,事情牵扯到长孙家和他头上,皇帝大怒,这事儿怕是没法善了。

月栀听着,不由得心底发虚,“您伤寒未愈,赶紧多吃点。”

一边催促他,自己也更大口的吃,眼下这光景,以后怕是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了。

看她卖力吃东西的样子,裴珩笑了笑,缓缓道:“父皇恼了与长孙家有牵扯的人,但你不是母后安插来的,只要别在我跟前,就能被带走,重新安排到别处去做事。”

如他所言,外头已经来了人,宫人们这才安静下来,等待被挑走,而不是留在这里跟失宠的太子一起等死。

月栀瞥了一眼窗外,没有做声。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已经做好了跟裴珩请辞的准备,如今离开东宫的机会就在门外,她却犹豫了。

“我要是走了,您怎么办呢?”

如今他没了皇帝和皇后的宠爱,还因为身上流着长孙家的血被皇帝忌惮,身边没有可信的人,被圈禁到死,余生一点指望都没有,该有多凄凉……

月栀低着头不敢看他,自己从前害怕皇后,眼下更怕皇帝,有心留下照顾他,终究胆量不足。

她愧对太子的信任。

裴珩安慰她:“我是父皇的儿子,哪怕他再恼我,也不会叫我饿死冻死,倒是你,继续跟在我身边,只会被人欺负,恐怕连月例都没得拿。”

听到会被扣月例,月栀整个慌了。

裴珩将她的恐惧尽收眼底,默默解了自己戴的长命金锁,塞进她手里。

“好歹你出去了,还能给我递个信儿进来,没必要跟我一起折在这儿。”

月栀看他态度坚定,说的也有道理,只好收下金锁,陪他吃完饭后,走出了寝殿,步步紧赶,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外头大门开,宫人分成两堆,只有被管事太监挑选过的人才能跟着离开东宫。

月栀悄悄站进队伍末尾,没过一会儿,管事太监就走过来盘问她。

“叫什么名字?”

“月栀。”

“来东宫之前,在哪儿当差啊?”

“奴婢在绣房待了五年,上个月十五才来的东宫。”

管事太监身旁的小太监翻到记录在案的名录,递给他看:底细干净,进东宫的日子短,也不曾与皇后有往来。

“行,你去那儿站着吧。”管事太监满意的点点头,示意月栀去另一堆人里。

这意味着她可以离开东宫,后再经苏景昀帮一把,她就能调去个好地方,安稳的活到出宫。

高兴了短暂一瞬,内心就泛起担忧不舍。

太子说她离开对他们两人都好,可他还在生病,连贴身的金锁都给了她,留下的人无利可图,还会好好照顾他吗?

他们只相处了一个月,太子没有因她是宫女而轻看她,邀她同桌用饭,教她念诗念文章,还把她缝的每一个布偶都好好放着,格外珍惜。

想着想着,月栀伤心起来。

她从小就被爹娘卖了,被送进宫做了宫女,这些年来,除了干娘和苏景昀,就只有太子会真心的对她好。

离开东宫,无非是从小笼子走进大笼子,同样是伺候人,看人脸色,至少太子把她当人看,而不是任人驱使的物件。

一念之差,月栀突然就不想走了。

她脚步一顿,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阴阳怪气的指控。

袖玉满脸嫉妒,“她也是太子的近侍宫女,凭什么她能走,我们不能走?”

采莺附和,低声下气的求,“公公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生路,也放我们出去吧。”

管事太监不悦地瞪过去,即刻就有小太监上去,给了她们一人一巴掌,止住了吵闹。

“照陛下的意思,凡是太子的亲信,都不得离开东宫。”管事太监又强调一遍,特意点了月栀,“既然是太子的近侍宫女,你也别出去了,留在这儿待着吧。”

闻言,月栀没觉得怕,从刚才起就堵在胸口的那股伤心,反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