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哭过一场,月栀与裴珩关系更密,私下里还会同他说些自己从同乡那里听来的干娘的近况。
干娘没有亲生儿女,却有个早年认的义子在京中,也就是月栀没见过的义兄,有义兄照顾干娘,她的伤渐渐好了,前两天都能下地了。
得知张嬷嬷无事,二人安了心。
裴珩每日跟太傅念书,去演武场学骑马射箭,早晚跟皇帝皇后请安,他不在时,月栀便念着新学的文章诗篇绣些小东西。
正值上午,月栀收拾好了太子寝殿,正要回去继续绣东西,出了殿门却见袖玉和采莺笑盈盈的从东宫门外进来。
两人让开道,露出后头迎来的贵客。
见是生人,月栀下意识要躲避,可人已经踏进门,躲也躲不及,她只得站到廊下,低头等贵人进殿,祈求她们不要注意到她。
来人是个着装典雅的贵妇人,年纪不过三十,手里牵着个八九岁的女孩。
采莺热络的同妇人攀谈,“早听说小小姐生的玲珑可爱,如今见了,才知夫人面如芙蓉,小小姐更是有福之相啊。”
袖玉不甘落后,也奉承说:“都说有福之女旺三代,咱们皇后娘娘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这往后打理东宫的担子,若非长孙家之女,谁能担得起呢。”
妇人被哄得眉开眼笑,抱起女孩哄她,“青儿,这便是你太子表哥的住所,也是你以后要嫁来的地方。”
女孩人小鬼大,抬头看巍峨的殿宇,低头看整齐厚重的地砖,宽敞的庭院,开心的笑起来。
月栀听她们说话,才知道来客是皇后的娘家人,也就是太子的舅母,崔文珠,和太子的表妹,长孙华青。
她心道:这二人与皇后的关系非同一般,自己千万不能主动招惹。
为保小命,她站在廊下一声不吭。
太子还在太傅那儿,袖玉和采莺自作主张请贵客进正殿。
崔文珠婉拒,“太子不在,我不好进正殿,只在偏殿坐坐便好。”
采莺低声说:“偏殿没什么可看的,太子喜好的物件都摆在正殿,夫人不带小小姐进去瞧瞧,如何牵起这一线姻缘呢?”
将长孙华青许给裴珩做正妃,已经是崔文珠和皇后私下商议好的事,只等一个机会叫裴珩知晓,再请旨赐婚。
婚事敲定,夫妻间的感情却难定,崔文珠带女儿来这趟便是想趁两个孩子还小,叫他们凑在一块培养培养感情。
思索片刻,崔文珠松开了女儿,叫袖玉和采莺带女儿去正殿看一圈。
不忘叮嘱女儿,“青儿,你可得看仔细了,好好瞧瞧你太子表哥喜欢什么,以后才能同他玩到一处去。”
“我知道!”长孙华青骄傲仰头,“母亲都跟我说了很多遍了,我会讨表哥喜欢的。”
崔文珠独自进了偏殿,三人进了正殿。
月栀没敢看她们,低着头却看到一双绣鞋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袖玉:“你最好老实些,少说少问。”
月栀咬牙,“我什么都没看见。”
“算你识相,里头这位小小姐便是日后的太子妃,你若想活得长久,劝你早些跟太子请辞,滚出东宫。”
袖玉轻蔑的冷哼一声,进殿去奉承长孙华青去了。
月栀被排挤,心里有气也不敢气,本想偷偷回西配殿,却担心从这儿走到偏门,会被偏殿里的崔文珠看见。
比起同为奴婢的袖玉和采莺,她更怕那些一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的主子。
月栀不敢动,只盯着脚下的影子,盼她们赶紧走。
屋檐上落下的影子越来越短,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里传来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长孙华青带着两人急匆匆走出来。
女孩看一眼满院子的宫女,径直往月栀面前来,面色不善地质问。
“陛下赏赐给太子表哥一袋珍珠,皇后姑姑说要拿给我磨珍珠粉敷面,珍珠呢,怎么一颗都没了?”
月栀想也知道是袖玉和采莺对长孙华青说了些什么,故意给她找麻烦。
珍珠自然在她这儿,照实说了,长孙华青必会要回去——珍珠已经被缝进腰带里,短时间拆不出来,万一给她们发现她偷藏财物,她就真没命了。
她只能扯谎:“奴婢不知……”
“你怎会不知?”长孙华青叉着腰仰头审视她,“你不是表哥最亲近的宫女吗?”
“奴婢不敢。”
“都是你们这些粗鄙蠢笨的奴才带累了表哥,竟敢偷窃御赐之物,要不是皇后姑姑派来人压着你们,还不知道你们能作出什么妖来。”
长孙华青个头不高,训人的架势却有皇后早年之风,月栀听她教训自己,心里没想着委屈,而是馋她满头珠翠,衣着锦绣。
自己哪敢作乱,只想安稳的活到二十岁,多攒些财物,出宫找干娘。
眼下却不是解释的场合。
这位表小姐摆明了是皇后的人,像先前对付干娘似的,给你定好了罪,等着你“狡辩”,他们才好数罪并罚,彻底解决眼中钉。
月栀站在原地听训,半句不反驳。
长孙华青终究是年纪小,说叨半天都快没词儿了,对方半句不接,一股劲儿打在棉花上似的,甚没意思。
偏殿里的崔文珠听着女儿火候不够,默默起身走来。
“这个犯事儿的宫女,你叫什么?”
月栀自觉没犯错,知她是故意给自己下套,嘴硬着不接她的话。
半晌不得回答,崔文珠轻笑,“你叫月栀对吗?我在皇后娘娘那里听过你的名字,是太子亲自去绣房要了你过来,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奴婢不敢当。”月栀大气不敢出,跪到地上,闷得快要出汗了。
“有太子为你撑腰,有何不敢当?”
“太子是东宫之主,奴婢只是侍奉主子,不敢恃宠而骄,夫人折煞奴婢了。”
“你倒机灵。”崔文珠仪态端方,伸手捏了月栀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叫人都看到她脸上惊惧不安的表情。
月栀慌张的瞟过崔文珠身后,三人皆是一副看戏的神情,匆匆一眼后,她低下视线,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心里又惊又怕。
“啪”一声,巴掌打在脸上,面颊顿时泛起火辣辣的疼。
月栀呆在原地。
“身为近侍宫女,连太子的东西都看顾不好,太子不在,我作为长辈,合该替他教训一下不得力的宫人。”
崔文珠轻蔑抬眼,松开月栀,掏了帕子出来擦拭自己白嫩的双手。
“这一巴掌是提醒你谨言慎行,奴才就是奴才,别仗着太子宠信就失了分寸,这宫里,终究是我们长孙家的皇后娘娘说了算。”
月栀不明白:她只是照顾太子,做自己的分内之事,怎么就惹了她们呢?
虽说太子赏赐给她不少东西,可她们不愁吃穿,不指着赏赐过活,难道会为了几十两银子跟她一个小宫女较劲?
她跪在地上,委屈的捂住被打的半边脸,想哭又不敢哭。
袖玉和采莺的窃喜声那么刺耳,崔文珠母女在她面前趾高气昂,台阶下还有七八个宫女冷漠的看着这一幕。
月栀想想自己屋里藏的金银,又念着干娘叮嘱过她的话,一滴泪都没流出来。
只要能活着,再多委屈也咽的下去。
“舅母,你在做什么!”
一声呵斥从门口传来,几人心下一惊,齐齐看过去,竟是太子回来了。
“太子怎么不在太傅那儿念书,提前回来是想偷懒不成?”崔文珠打趣似的点他。
“孤问你在做什么,为何私闯东宫,还私自打骂孤的宫女!”
裴珩气得咬牙切齿,走到月栀面前,把她拉起来,“别在这跪着了,回西配殿去,孤会让太医去给你上药。”
太子不问缘故便叫月栀离开,关切的态度尤为明显,崔文珠的笑僵在了脸上。
长孙华青替母亲解围,“太子表哥,那宫女不是个好人,你难道没发现,陛下赏你的珍珠不见了吗?”
“一包珍珠而已,孤磨粉吃了。”
“你吃了?皇后姑姑说你留着珍珠要送给我的。”长孙华青嘟起嘴来,一脸不快。
崔文珠瞪了一眼女儿,“青儿,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礼。”
无人在意的角落,月栀默默关上偏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没过多久,崔文珠母女被请出了东宫,苏景昀来为她上药时,她才知道袖玉和采莺因为私自带人进东宫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银。
太子虽有尊位,身边却没有亲信,连侍卫都是长孙家塞进来的人,有权处置别人,却动不得皇后的人。
“她们有靠山,一点小罚哪会得到教训,只怕她们记恨你,往后还是会给你使绊子。”
苏景昀一声叹息,心疼的看着她。
他是月栀的同乡,比月栀大两岁,在太医院当值,常帮她夹带东西出宫卖钱。
“月栀,你若听我的劝,便早早离了东宫,别为一点赏赐把命都搭上了。”
苏景昀苦口婆心,月栀不免动摇。
“可我要是走了,太子怎么办?”
“咱们是奴才,不被主子打骂都算好的,太子是主子,又有皇后和皇上护着,谁敢欺负他?你担心他受委屈,就不担心自己丢了小命?”
伤处凉丝丝的温度让月栀清醒多了——她与太子有天壤之别,怎能相提并论。
干娘被皇后赶走,太子不悦也不能说什么,哪天若是她被赶去做苦役,被人安罪名冤死,太子难道会为了她跟皇后娘娘翻脸不成?
就算他会,他年纪那么小,处处受制于,终究什么都做不了。
月栀低下头,“我还是离开吧,省得在这儿碍人眼,也是给太子添乱。”
见她终于想开了,苏景昀喜上眉梢,“你放心,等你离了东宫,我便去托门路,帮你调个好去处。”
他接触的宫人多,施恩施惠通了不少门路,得他应承,月栀安心不少。
*
经过一晚,月栀想了很多借口,只等太子中午回来用饭,她便开口向他求恩典,叫他放自己离开东宫,回绣房去。
可她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太子回来,愁的她倚门蹙眉,止不住的叹气。
心中慌乱,怕他是被太傅罚了,才回来的晚;又怕他即刻就回来,自己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向他请辞,伤了他的心。
“瞧她狐媚的样子,是想勾引谁,崔夫人怎么不多给她两巴掌。”
袖玉站在正殿廊下,小声蛐蛐。
采莺白她一眼,“太子才多大年纪,那会想到那回事儿,你快少说点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似的。”
袖玉心虚,回瞪她,“好歹我容貌比你强上三分,争一争侧妃之位有何不可?倒是你,不是号称嘴甜会说话吗,怎么笼络不到太子?”
“哼,目光短浅。”采莺不屑与她争辩,转身走了。
二人有意无意的评头论足,月栀早听习惯了,这会儿也没心思去想,只注视着东宫大门,期盼太子能在饭菜冷掉之前回来。
忽然,她听到墙外一阵沉重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东宫门外。
宣旨太监从门外来,院里的侍卫宫女纷纷跪下听旨,月栀也下台阶去,跪在了院子里。
“皇上有旨,今日起东宫闭门落锁,东宫内一干人等不得外出,听候发落,违者即刻斩首,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