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嘴上说的爽快,真要他自己洗的时候,却僵在原地,衣裳都脱不顺当。
月栀也不恼,撩起袖子来,从淋水开始教他如何自己洗澡。
这个年纪能够熟读史记,却要人教才知道怎么给自己洗澡,裴珩面皮薄的脸红成了一片,“我会了,你快出去吧。”
月栀把门关上出去,回到堂屋里收拾衣裳。
这些天睡在王家,她只敢脱一件棉袄,生怕带在身上的财物被人看见,又因为金银硌人,晚上连翻身都不敢。
这会儿把白日里新买的棉袄和往日的旧衣都叠好放进衣柜,收拾好衣裳鞋子,才脱下内层的薄袄,将夹层里的金银都取出来,连腰带里的珍珠也一并倒出来。
里间点着一盏蜡烛,金银珠宝聚在被面上,只一点微光照见,便闪的耀眼夺目。
她细数了一遍,有两锭金子共二十两,五个银锭七十两,碎银子三两,加上她钱袋子里剩下的铜板五十二文,便是她全部的身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珍珠和一枚金锁,珍珠不好定价出手,金锁则是裴珩在危难之时送给她的,意义非凡,自然不能卖。
新买的衣柜设有夹层,她先把金子、珍珠和金锁藏了进去,又把银锭留下十两,剩下六十两放进另一个夹层。
两人一个月吃用不过三五百文,加上裴珩笔墨纸砚的花销,这些银子够他们用很久了。
月栀细数着未来,这边刚关好衣柜,外头一个白花花的身影跑了进来。
不等她看清,人就爬到炕上,钻进了被窝里。
“身上的水擦干了?”月栀想掀被子去看他,被裴珩拽着被沿不让她看。
他在浴房洗完,穿了中衣,没一会儿就觉得冷的厉害,衣带都没系紧就匆匆跑进了堂屋,这会儿正在被下系衣带,哪好意思叫人看见。
月栀只当他是冷了,没有再问,拿了换洗的衣裳去浴房洗澡。
等她回到里间,屋里一片安静,炕头的蜡烛都快要熄了。
她吹了蜡烛,上炕钻进被窝里,柔软的被子带着太阳新晒过的香气,合着身上的皂角香,叫人身心舒畅。
过去的月栀从不敢想,她竟然在十五岁的年纪就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院子,家具被褥都是崭新的。
尽管是她花钱置办物件,但这三间砖瓦房和院子,是她沾了裴珩的光。
望山村偏僻人少,地多,空置废弃的房子也多,才叫他们捡了便宜。如果留在燕京城,不知道要给人做多少年的活,才能买上一间小小的宅子。
月栀越想越觉得,裴珩是她的福星。
自从被他从绣房要到东宫,哪怕中间经历了被欺压被流放,可看看她现在得到的东西,有房有钱有自由——是她做宫女时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
若能这样安稳的过一辈子就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难以抑制脸上的笑意,裹紧被子翻了个身。
呼吸间,旁边暖了身子的男孩也翻了个身,在熟睡中不自觉蜷缩成一团,像一团刚出锅的糯米糍糕倒进了她怀里。
好温暖的感觉。
胳膊触到他的发顶,感觉毛茸茸的,月栀心下一软,垂下手去,轻轻抚他后背。
熟睡中的男孩挪动了下身子,熟练的钻进她怀里,额头抵着她的胸口,轻缓的呼吸仿佛娇小的幼兽,惹人怜爱,甚至叫月栀萌生出了护他一辈子的想法。
他从云霄殿宇跌落到这乡野之间,难免有不懂不会的东西,她会好好照顾他,等他来日小有出息,自己才能跟着享福。
冬日的寒风仿佛永不停歇。
临近年关,下了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飘落,将天地染成一片雪白。
雪下了几日不停,新建的砖瓦房几乎要被埋进雪窝里。
堂屋里烧着炭盆,月栀坐在炭盆边缝衣裳,裴珩就坐在旁边的桌椅上看书写字,屋里安静得只听得见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时光荏苒,转眼雪化春归。
天气暖起来之后,月栀给东厢房的新床铺了被褥,裴珩带着书本住进了东厢房,又托人去城里买了几本未读过的新书,更加勤奋的念书。
月栀则是绣着帕子放在城中铺子里寄卖,一张帕子能净赚十几文钱,因着绣功精湛,花样独一无二,常常是刚送进铺子,不到两天就卖光了。
商铺老板因此赚了不少,后又叫她添了些香包、腰封一类的物件,单靠寄卖,月栀每月能进账五百多文。
村里人偶尔也请她给孩子做新衣,孩子的衣裳小,不废布料,她便只象征性的收个二十几文。
村里人道她热心,衣裳缝的紧实,很舍得为他们废功夫,每每收了新菜、摘了山果、打了野味都不忘往她家里送一点来,让他们姐弟尝鲜。
如此过了半年多,一日上午,竟有生人上门,自称是燕京静安侯府的仆人,说是侯府千金得知月栀绣工了得,特意请她为祖母绣一幅祝寿图。
月栀不敢信侯府千金会派人到边地深山里来请人做寿礼,可那仆人掏出一锭小巧的金子,恭恭敬敬的送到她手里。
五两金子的定金?
北地的静安侯府可真有钱啊……
重金的利诱下,月栀应下了这桩事,为了赶在老太太做寿之前完成寿礼,每日点灯拔蜡,绣那幅偌大的祝寿图。
不出一个月,侯府老夫人寿诞上一幅南山鹤松图引得宾客惊叹,那惊为天人、如水墨画般自然的祝寿图,竟然是由细长的发丝绣制而成!
人人都道侯府千金孝心赤诚,夸赞静安侯教女有方。
月栀瞧不见侯府里的热闹,只知道自己费尽心血绣了一个月,到手十两金子,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揉揉眼睛,虽然熬的疲累,却巴不得这样赚钱的活计再多来一点。
日子流水似的过去,又过了两年,期间零星有燕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得知那幅南山鹤松图是出自她手,也派人过来,花钱请她绣东西。
花开花落,风吹雪飘,四季轮转。
乡野间的日子平淡温馨,如一壶温煮的清茶,历久弥香。
转眼间,稚嫩少女长成窈窕淑女,乌发垂腰,眉眼间灵动雀跃的光变得温婉和顺,只一双撵着针线的手白嫩依旧。
月栀坐在屋里看外头,炎热夏季,院子里开垦出的菜地已经青葱一片。
不知不觉间,来到望山村已经六年了。
*
边地开垦屯田的村落不止望山村,三年前,边地距离相近的四个村子一起出钱,在最大的渔溪村里盖了一间学塾,请老先生来教孩子识字,四个村子里的孩子都能来读。
裴珩如今便在这间学塾里做教书先生,教孩子念书背书。
一开始是老夫子初春畏寒出不了门,村长知道他识字就请他过去代两个月,谁知他年纪轻轻,教人念书的样子反倒比老夫子还要板正,一来二去便长待了下来。
每日上午去渔溪村教两个时辰的课,中午徒步走回家,两年里风雨无阻。
“小阿珩!”
时至中午,裴珩回到望山村,从田埂上走过,少年人清瘦挺拔的身影惹得地里忙碌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看他一眼。
“十里八乡的男娃,属他最好看了,从小就俊,长大了还是这么俊。”
“那是他爹娘长得好,生了他和他姐姐一样好看,都是美人坯子,人又聪明、有手艺,不必像咱们似的风吹日晒,生的又白又美,真叫人羡慕。”
“那么喜欢,还不叫你爹娘去提亲去?月栀那丫头能挣钱的嘞,又有这么一个会教书的弟弟,谁娶了她,可享福喽。”
“去!”男子埋头到地里,拿胳膊怼了一下打趣的堂姐,“这话你少说,叫王秋实听见,看他怎么教训你。”
“啧啧。”女子望向田埂上一身青衣的翩翩少年郎,他停了下来,正在跟另一块田里喊住他的王苗苗说话。
女子叹息着摇头,“你说咱家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跟月栀姐弟做邻居呢。”
不远处的王苗苗从地里跑到田埂旁,炫耀式的把头一扭,给裴珩看她的发带。
“绸缎做的?”裴珩一眼就认出来。
王苗苗得意的笑起来,“月栀姐姐早上送我的,好看吧。”
“你叫住我,就为了说这个?”
六年间,裴珩长高不少,原先比他高半头的王苗苗,这会儿都得仰着头看他了。
“我还想问问你,你今年十五了,是不是要去燕京城考吏员?”
“是有这个打算。”
“那太好了。”王苗苗开心的拍手,“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等你当了吏员,我哥的心头大事也能落地了。”
“你在说什么?”裴珩听的云里雾里。
王苗苗眼神窃喜,正要偷偷跟他说些什么,被地里的王秋实喊了一声“苗苗!”,立马耸起脖子,转头回地里去了。
王大娘朝他喊:“阿珩啊,苗苗这死丫头就爱胡咧咧,你别往心里去。”
裴珩向他们作揖回礼,没有多想。
回到家,推门就见院中青葱的菜地里立着一袭桃粉色的身影,她臂间挽着菜篮子,正准备摘菜。
“你别动!”裴珩忙把书箱放到石桌上,过去把月栀带回石凳旁。
“都说多少遍了,有我在,你不必做这些活。”他拿过菜篮子到菜圃里摘菜,怕她又闲不住要帮忙,时不时还回头盯她一眼,要她老实呆着休息。
月栀坐在石凳上抻开腿,看着少年俯身时撑开的宽阔后背,心头一暖。
才几年光景,他就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