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侯府内院,下人被屏退。
空荡的内院中,沈娴跪在院子里的太阳地下,初春微凉的风从她身上吹过,没一会儿就吹透了衣衫,吹的身上发冷。
她头上顶着戒尺,手里高高捧着家训,从一开始的倔强不服软,渐渐被磨没了性子,哭着求饶。
“爹,女儿知道错了,您饶过女儿吧。”
静安侯与侯夫人在廊下坐着。
侯夫人看着女儿受罚,心疼的流泪,几次想要求饶,被静安侯一眼瞪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近来皇上的头痛病加重,日益暴躁,朝中人人自危,生怕做错了一点就招致灭族大祸。”
“前几日,皇上下旨让我进京述职,摆明了要拿掉我手里的兵权,我是想破了脑筋要给咱家找一条活路,你们倒好,把咱家保命的贵人给得罪了。”
“今日不跪到她长记性,就不许起来,你再心疼她娇惯她,就跟她一起跪着。我要不狠狠心,这偌大的静安侯府,迟早要毁在她手里。”
侯夫人被训得不敢出声,小声啜泣着跟女儿一起哭。
侯府别院中,又是另一番热闹。
岫玉被剥了上衣,后背赤裸,在正妻柳氏和一众妾室的围观下,跪在地上受罚。
年近古稀的齐邈手持鞭子,面目狰狞,毫不怜惜的往岫玉的后背抽去。
“你跟我那么多年,平日便嘴厉不饶人,在家中就惹出不少风波,如今我被罢官,还当你老实了两天,没想你你竟跑到侯府的宴席上煽风点火,我不打你,你便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吗?”
岫玉后背被打的皮开肉绽,血沾到鞭子上溅了一地,疼的她嘴唇都失了血色。
“静安侯都为此发了大怒,只怕打死你都不足以平息此事,你就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去求人家原谅,否则就跪死在这儿罢。”
齐邈在家里说一不二,平时就爱掐人打人的折磨妻妾,这会儿挥起鞭子来更是下力,围观的妻妾哪里敢劝。
旁人家宅中事,月栀无从得知。
第二天一早,她收到侯府松开的三封亲笔信和道歉礼后,才知道裴珩在街上说的那句话并不只是轻飘飘的安慰。
三封信分别出自静安侯,沈娴和岫玉之手。
前者痛斥自己没有管教好家宅,以致出了此等恶事,后两封则是声泪俱下,又是道歉又是求原谅,血和泪涂满了信纸,倒叫人看不清纸上的字了。
道歉礼是一套纯金的头面,一双沁紫玉镯和一串翡翠珠琏,每样都价值不菲。
几天后,侯夫人亲自带沈娴来登门道歉。
跪了几天家法的沈娴彻底没了脾气,红肿的眼睛怎么装扮都遮不住,在月栀面前低头站着。
“那日是我无礼,我不该瞧不起你,不该找人来搬弄是非羞辱你,都是我的不是,爹爹已经责罚了我,若你还没消气,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求你原谅我。”
她的语气听上去诚恳了很多,月栀本也无意与侯府纠葛太深,已经收了歉礼,只叫她捐了一百两银子去城中育婴堂,便原谅了她。
丫鬟扶着双腿跪肿的沈娴离开,侯夫人仍是那张和善面孔,留下来与月栀商谈。
“既然你不再介怀那日之时,那小女与裴小将军之间的亲事……”
闻言,月栀心里一颤,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安。
“夫人,我虽是家中长姐,却不如阿珩博学善知,他认定的事,哪怕是我劝,也不好更改的。”
那天在院子里,裴珩已经当着双方的面拒绝了这桩亲事,她这话便是彻底断绝了两家结亲的可能。
侯夫人尴尬一笑,没有再问,转而谈起:“若姑娘赏脸,过几日我在家中摆宴,只请姑娘来与我说些内宅女眷的体己话,可好?”
侯府的夫人小姐亲自来给她赔礼谢罪,又递了台阶来缓和两家的关系,月栀只能应下,全了两家的颜面。
*
近来,裴珩越发忙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深夜回来睡几个时辰,天还没亮就离开了。
月栀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只能通过床头边突然多出来的金银房契得知他回来过。
“姐姐,王大哥说他想娶我,等备好了聘礼就上门来提亲……”华青满心都是王秋实,在侯府里受的气都忘得一干二净,更没注意到裴珩的早出晚归。
她一脸娇俏的笑,“像他那么傻的人,天下都难找,我倒不讨厌他傻,可我出嫁的话,姐姐你怎么办呢?”
说着就愁闷下来,干脆摇头,“不嫁了不嫁了,我宁愿陪姐姐一辈子。”
月栀听了直笑:“我可没有王大哥那样好的脾气能一辈子宠着你,你还是早些嫁出去吧,省得整天在我耳边念叨王大哥王大哥,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华青脸色一红,娇嗔着依偎到她身边。
“姐姐,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好的人呢?总为着别人想,都不替自己想一想。”
“你与裴珩待我好,叫我一声姐姐,便是我的亲人,我自然要替你们想,难道真叫你照顾我一辈子,耽误大好年华?”
和煦的春光从头顶洒下,二人并肩坐在院中,一人理线,一人绣花。
华青长舒一口气,“姐姐,表哥能有你陪在身边,是他一辈子最大的福气。”
月栀笑而不语,只搁下针线,揉了揉她的头。
侯府宴请当日,王秋实刚巧进城来采买聘礼,特意来接了华青,两人一同去看城中可租住的宅子。
月栀乐呵呵把人送出去,简单拾掇一番,午后,坐上了侯府来接人的马车。
再入侯府,仍是那位管家在正门相迎,进了门特意告知她,齐家人已经从别院搬了出去,靖安侯因上次之事训斥了齐邈,叫他家的妾室再不能进侯府的门。
侯府的态度摆得诚恳,月栀也渐渐放下了芥蒂,入席与侯夫人说话。
筵席过半,侯夫人渐渐打开话匣。
“你家小将军是个能人,侯爷有意重用他去做大事,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他的家眷。你家没有半个伺候的奴仆,恐有歹人闯门,思来想去,不如你搬进侯府,好叫你家小将军不必担心你的安危。”
“我一平民百姓,怎好借住侯府?”
“那就换个大点的宅子住,侯爷不是赏赐给小将军几间宅子吗,你选一处去住,我也好帮你添置些奴仆伺候你。”
“这……”月栀才明白搁在床头的那些房契的来处。
“我一个小小绣娘,哪里要住那么大的宅子,也不必多少人来照顾我,夫人日理万机,还请不必为我操心了。”
侯夫人摇头,语重心长道:“如今你不是绣娘,而是裴小将军的家眷,他官职高升,必将有人注意,唯有内宅安宁,他们才好在前线无有顾虑。”
月栀闻言,似有所想。
天色渐暗,侯府前院的偏厅里摆着一桌寻常的酒菜,靖安侯坐在主位,其余人皆是凉州境内的世家、富商、颇有威望的武将。
侍女端了酒壶进去,为在座的贵客斟满了酒,待他们将杯中酒尽数饮下,房顶偷偷观察的人影满意的离去。
院中侍卫瞧见昏暗的天空中有人影闪过,警惕的大喊起来,“是谁在那儿!”
偏厅里的众人听到动静,立刻警惕着散开,静安侯遣走世家和富商,眼神示意麾下的武将去院中抓捕可疑人。
月栀被侯夫人哄着喝了两口果酿,初进口是酸酸甜甜的果香,渐渐才品出清淡的酒味。
今生第一次尝酒,她觉得心里暖暖的,脑袋里晕乎乎的,看侯夫人都觉得面善。
在酒意的催化下,两人相谈甚欢,她几乎都要点头同意搬家去新宅子,让侯夫人帮忙采买下人。
没等话说出口,外头传来丫鬟惊慌的通报,“夫人,前院起火了!”
侯夫人脸色大变,“怎么会起火?快,快送月栀姑娘出府。”
月栀云里雾里的就被两个嬷嬷架起来往外送,穿过花园时,侯府下人从湖里打水去救火,前院的火势不见小,后头内院突然也着起来了。
整个侯府乱成一团,有人往前去,有人往后去,月栀身形不稳,给人轻轻一撞就和两个嬷嬷散开了。
她跌跌撞撞倒进假山里,酒劲上来便犯困,连有人喊她都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假山外的混乱声越来越大,四处都是烈火烧烤的温度,烂烤得她睡不安稳,朦胧间听到救火的侯府下人说话。
“听说府里混进了外人,要害侯爷,刺杀不成才四处放火。”
“我刚才见有位将军快要抓到那个黑衣人了,这会儿两个人都不见了,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早在齐大人来借住时我就担心,平州的大官都逃到凉州来了,世道要乱啊。”
月栀没大听清他们说什么,却从他们的语气中读懂了眼下境况的危险,撑着身子从假山间的缝隙中坐起,半醒半醉地往侯府侧门去,想要回家。
一路扶着墙走,偶遇几个忙着救火、抢救财物的下人,没有人注意她,也没人停下来帮她。
渐渐的,她不知走到哪里,周边变得很安静,一个人都看不见。
忽然,路过的长廊下打开一扇窗,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伸出来,将她拦腰抱进窗去,天旋地转间,她躺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有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又压抑,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月栀朦胧睁眼,黑暗中看不清身上人的面孔,只知道自己的双手被按在头顶上,嘴巴被男人死死捂住,腿上压着他的膝盖。
她本能的感到危险,嘤语求饶,却被男人压得更紧,脸都憋红了。
封闭的屋内,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忽然,藏在黑暗中的男人躁动的喟叹一声,整个身子塌下来,结结实实的砸在她身上,压得她胸腔闷痛。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侧颈,烧灼她的体温渐渐变热,男人衣衫上熟悉的皂角香萦绕在鼻间,月栀恍惚间轻唤一声。
“裴珩?”
几乎要吻上侧颈的呼吸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