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岫玉先是狂喜,随后陷入了失去靠山的恐慌中,哆哆嗦嗦的念叨:“怎么会这样?”

一旁,丫鬟探完月栀的鼻息,慌张不已,“她没死,只是晕过去了……万一她醒了去报官怎么办?”

齐邈虽老迈,却是齐家唯一能扛事的男人,但凡他还活着,凭他在官场和燕京城里的人脉,多大罪过都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但是他死了,别人不知道月栀家里有个成器的“弟弟”,岫玉却知道,更慌的厉害。

丫鬟:“姨娘,我们把事情告诉夫人吧?”

岫玉狠狠摇头:“你傻吗,这事儿是老爷让我们办的,老爷活着自然有他担,老爷死了,夫人为了息事宁人,只会把我们推出去当替死鬼。”

她急的在屋子里乱转,直到脚底踩到鲜血,被血腥味一呛,才惊恐着回过神,嫌恶地往昏迷的月栀脑袋上重重踢了一脚。

“都怪这个煞星,喝了那么多迷药还能醒过来!”她气急败坏,对月栀破口大骂,“你为什么不乖乖认命,你早些顺从,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

岫玉长叹一口气,叫人把一死一昏的二人抬了出去。

*

月栀感觉浑身沉重,脑袋闷痛,习惯性的去抓被单,却抓到一手潮软的干草。

她从地上爬起来,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这是哪儿,却发现无论怎么睁大眼睛,眼前都是一片模糊的影。

视线中,四周一片昏暗,只在后头有一扇微微透着白光的小窗,只能分辨出光线强弱,却看不见哪怕一丁点的细节。

她有些慌了神,伸手摸索着想走出去,却撞在了粗糙的木头上。

这是……府衙的大牢?

月栀慌张拍打牢门,“为什么要关我?”

敲了一会儿,有狱卒走过来,毫不怜惜的用刀柄敲她握在牢门上的手,月栀吃痛松开手,问他。

“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关我?”

狱卒很不耐烦,“你打死了齐邈齐老爷,齐家的妾室下人都看见了,人证物证俱在,府尹已经下令,要将你秋后问斩。”

“我是冤枉的!”月栀努力回想那天的事,“他们骗我去做衣裳,却给我下药要欺负我,我实在没办法才拿花瓶打了他,是他年纪大了不经碰,我没想打死他的。”

“你的意思是,人家齐老爷家大业大,名声在外,会为了玷污你,设下骗局,结果还被你给打死了?”狱卒冷笑。

“我,我……”月栀心里委屈,说话嘴唇都在打颤。

怎么回事,是哪里出了问题?

齐家……是曾经借住在侯府的齐家?她没有招惹过齐邈,更不认识他,唯一认识的齐家人,只有岫玉。

“是他的妾室陷害我!”她冲狱卒喊,“我真的冤枉,请府尹大人重审此案!”

“牢里每天都有人在喊冤,你有多了不得,能劳动府尹大人为你重审案子?”

狱卒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给好处,月栀眼中却是一片黑色的模糊,连狱卒有所动作都没法分辨。

“哼,不识好歹。”狱卒扭头离去,月栀喊疼了嗓子都没再有人搭理她。

大牢里常年不见光,潮湿闷热,干草堆里常有虫子老鼠跑过,吓得她坐也不敢坐,只能倚墙站着。

她使劲揉眼睛,闭上眼睛再睁开,不管怎么尝试都看不清东西。

心中害怕:裴珩前去京城没了消息,华青独自一人在家,自己身上莫名背了命案,还成了瞎子……

月栀靠在墙角,几次想哭,都因为眼睛里的钝痛哭不出来,只能苦在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饿又冷,跪靠在墙边快要昏过去。

“姐姐!”是华青的声音。

“月栀,你还好吗?”王秋实陪着华青来看她,两人给了狱卒好处,才进的牢门来。

牢门开锁,华青跑到她面前,查看她身上,“姐姐,你没受伤吧?那天我回家,听邻居说你被人接走了,我找到那个宅子,结果他们说那宅子空了很多年,根本没人住。”

她以为月栀被歹人捉去,叫上王家人去寻,一天后才得知齐邈家的人曾短暂租过那宅子,找到齐家,里头正在为齐邈发丧。

“我找岫玉讨说法,连门都进不去……姐姐,岫玉就是个祸害!她们齐家一伙买通了府尹,蛇鼠一窝,咱们就算手里有钱都没门路走。”

华青脾气急,说着就气得哭起来。

听她念叨,月栀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两天多,这会儿已是下午。

她安抚华青,“你先别急着哭,眼下也不是无路可走。”

华青直起身子,看她眼神无光,抬起手在她面前摆了摆,那双乌黑的眼瞳并没有因为她手上的动作而转动。

“姐姐,你的眼睛……”

月栀垂眸,“我昏迷了很久,醒来就这样了……你听我说,静安侯府与裴珩有往来,侯夫人也和善,我虽杀人,但齐邈诱骗我、意图欺辱也是事实,你将事情告知给侯夫人,她若相助,或许能保我一命。”

“好,一会儿我就去侯府。”华青从王秋实手上拿过食盒,摆出饭菜,“姐姐,你先吃点东西。”

“咳咳。”月栀咳嗽两声,表情窘迫,“我看不清,吃东西若不雅观,你可别笑我。”

“我喂你吃。”华青撅起嘴,真就一筷子一筷子的喂给她。

表哥让她照顾月栀,她却光想着自己的婚事,没能时时陪在月栀身边,叫她孤身一人,受人暗算。

王秋实帮不上忙,只在一旁闷头铺床,清理掉发霉的干草,铺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厚草席和被褥,怕月栀在牢里受了凉,还给她带了两身厚衣裳。

吃饱肚子,喝下热暖的汤,月栀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

探视的时间到了,狱卒过来赶人。

她握着华青的手舍不得松开,“如今这样,不知还能不能在婚期前把你的嫁衣做好。”

“还想什么嫁衣,我跟秋实哥说好了,你一日不回家,我们就不成亲。”华青拉着她难舍难分,“你放心,我一定会求侯夫人帮咱们。”

狱卒要拉开两人,被王秋实挡住,两人隔着牢门又说了一会儿,直到天快黑了,华青才被带出去。

随着脚步声远去,小窗外照进来的光也消失了,月栀眼中只剩下黑暗。

她摸索着找到床铺,疲惫的躺了进去。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附近几间牢房似乎没人,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仿佛被遗忘在角落——所有人都离去,只剩下她一个。

自从裴珩十岁后与她分床,她已经独自睡了八年,虽没有再抱着他睡着过,却也没有再觉得孤独无助。

而现在,那种孤寂的空虚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在寂静的黑暗中,快将她淹没。

*

华青的求告起了作用,侯夫人去向府尹求情,原定的秋后问斩改成了监禁一年,赔付齐家三百两。

改判的第二天,侯夫人亲自来牢里看她,带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给她看眼睛。

“原想着京城有人会要我们的命,没想到竟是叫齐邈那个老货拖进泥潭。”侯夫人连连叹息。

静安侯与齐邈是故交,此事真相若公之于众,会污了齐邈的名声,连累静安侯。于公,侯夫人不能说什么,于私,却不能不为月栀抱不平。

“我吩咐了狱卒,叫他们专门为你准备饭食,也不用你真的在牢里呆一年,等侯爷得胜回来,便有理由放你出去。”

“多谢夫人。”月栀情绪低落,哪怕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也实在笑不出来。

面前的大夫诊脉后观察了她的眼睛,面露难色,“姑娘许是伤在了脑袋里,若能心情舒畅,每日开怀,再辅以汤药,或许有一日能重见光明。”

但她如今只能在牢里呆着,四处昏暗潮湿,不是吃药养病的地方,何谈开怀。

大夫补充:“姑娘也可暂时不饮汤药,静养为主,过些时日再观察观察,兴许脑中淤血自己就散了。”

月栀心里已经够苦了,也觉得每日熬药太过麻烦人,便选择静养几个月。

侯夫人道:“是药三分毒,不吃也好。”

叮嘱她安心休息,静待前线佳音,便带着人离开了。

身旁没了人,月栀不自觉紧绷起来。

她看不清,整个人混沌一片,分不清窗外照进来光是清晨还是下午,有时潮湿的阴天,眼中连续几天都是昏暗的,仿佛身处无尽的黑夜。

起先,华青和王秋实的到访还会让她稍微提起些精神,渐渐的,她发现……她成了一个负累。

她再也无法拿起针线。

因为她,两人的婚期一推再推。

月栀自责又愧疚,数次在梦中回到杀人那天,哭着求自己不要下手,又忍不住愤恨,将那恶心的臭男人剁烂。

他和岫玉一起,毁了她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天从炎热变得干冷,侯夫人很久没来了,平常这两日都会过来探监的华青也没有来。

月栀怀疑自己脑袋出了问题,记错了时间。

天黑了又亮,突然,她被噩梦惊醒,一身冷汗,身体动弹不得。

眼中能辨认出窗外有光透进来,是白天,牢里却听不到声音,倒是小窗外,隔着院子,府衙墙外传来奔腾的马蹄声。

逃命的百姓尖叫哀嚎,杀进城内的蛮族四处劫掠,纵火抢人,空气中飘着血肉烧焦的腥臭味。

月栀努力在小窗前踮起脚尖,听到了那些异族的话语,紧张的缩起身子。

被蛮族掳走的女人会生不如死。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风中吹来的烟糊味却呛得她直咳嗽。

越来越多的马蹄声围绕在府衙外,拼杀的声音越来越近,或许下一秒就会有一支流矢射进来,一把刀劈过来,了结她的性命。

月栀心里又怕又痛,抱紧自己,无声的低泣,“娘……娘……”

马蹄声还是闯进了府衙里。

她听到几道沉重的脚步声,甲胄摩擦的金属碰撞声,刀剑出鞘的破空声,那些危险的声音如同颓倒的山峰向她压来,吓得她无法呼吸。

混乱的声音填满了她的耳朵,直到拴紧牢门的锁链掉到地上,陌生的脚步声直逼身前。

“别过来!”月栀尖叫着缩到墙边,挥舞无力的手抗拒蛮族男人的靠近。

一只宽大的手扣住她挣扎的胳膊,在她崩溃的颤抖中,青年声音沙哑,几近哽咽。

“月栀,是我。”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