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细细的红线

李缮好学。

他出身于微末,家徒四壁,唯有祖父一柄三尺剑,还算值几文钱,他就自小把祖父那一身剑法,全学走了。

后来,他被征调入军队,危机共存,他在夹缝中混得精通十八般武艺,当年的军中主将还算看得起他,于是军中每每得空,那些军兵们成群结队寻花问柳、及时行乐,李缮就缩在帐下,就着火盆里微弱的光,识字读书。

慢慢的,他通读兵法、史书、政论,乃至诗词歌赋都有涉猎,否则也不会认识屈子。

他也托胎于泥土地,不再是受人厌弃的贱民,而是成为坐在马背上,身先士卒、一呼百应的将领。

他有今日,全是离不开“学”之一字,第一回吻住窈窈的时候,他反复想起那拓跋骢和公主,到如今,他一瞬融会贯通,谁也想不起来了,只想细品眼前人儿。

陌生又刺激的触感,让窈窈舌尖下意识瑟缩往后。

他宽大的手掌转去控制她的后脑勺,手指插进那浓密乌黑的头发,发髻间颤颤的蝴蝶步摇,正好从他指缝间长了出来。

男人脖颈线条绷直,露出刀尖儿似的喉结,那喉结来回滑动,窈窈鼻间也发出一声难耐又软糯的呻。吟。

他蓦地更压低自己身躯,朝更深处吻,噙住她舌尖狠狠吮着。

躲无可躲。

耳廓里,水声搅动的声音,比窈窈的心跳声还要大,她舌根发麻,不住地吞咽,热意一层层传递到全身,直到脚趾都发软。

整个人好像要滑倒了。她迫不及待想抓点什么支点,维持平衡,素白的手指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摆了摆,终于,抓到李缮的衣襟。

“咚”“咚”“咚”。他的心跳又重又快,爬到她的指尖,震得她颤了颤,根本抓不住那点布料。

她眼前似有一道白光,下意识咬了下他的舌尖。

李缮“唔”了一声,他缓缓松开她的唇,齿间拉开一条银丝,断开。

窈窈如获新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从来如雪细腻白皙的肌肤,漫开粉霞般的软红,发髻被揉散,朱唇肿得水润淫。靡,似乎再吮一口,还能吃得满嘴香蜜。

李缮身体紧绷,目光炙热。

他抿掉舌上的血腥味,拇指揉了揉她的下唇,嗓音喑哑如细腻的砂砾:“谢窈窈。”

窈窈恍然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目光游移,解释的声音小得人快听不清:“我、我呼吸不过来了……”

再被亲下去,她真的有种要被他拖入一个未知的地方的感觉,倒不是恐惧,而是控制不住的战栗。

李缮道:“你改名叫咬咬得了。”

窈窈:“……”

她垂下发烫的脸庞,再看四周,羡春和逐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远了,新绿的草叶随风轻动,一望无际,虽然没人,但还是在外头。

而她还被李缮揽在怀里,他手臂和胸口发烫,热得她腰窝都要出汗了。

她浓密的睫毛动了动,说:“我们回去吧。”

李缮盯着她的脸,但身上、手上,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窈窈羞得想咬唇,只是才刚抿了下唇,就发觉嘴唇又麻又热,知觉变得格外敏感,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但肯定,没那么得体。

偏偏李缮还禁锢着她,她只好鼓起气,推推他的手臂,又抬眼看他:“夫君,回去了……”

看她像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李缮终是扬起唇角,他放松手上力道,道:“行,你记着,你欠我一口,回去我再咬回来。”

果然小心眼地记上了。

窈窈不答话,只是抬起手臂,用宽大的白色袖子挡住了下半边脸,只留一双明媚艳丽的水眸,忽闪忽闪。

李缮按下心头的热意,他两指压在唇下,吹了个清亮的口哨,逐日和羡春听到哨声,踏着马蹄跑了过来。

窈窈赶紧缓和了一下呼吸,走向羡春,还没上马,就听李缮说:“你过来。”

窈窈疑惑地看着他。

李缮拉着逐日的缰绳,神色自然极了:“我们回去,骑一匹马就够了。”

他们之前,不是没同乘一马,那时候李缮教她骑马就有过,但这次,窈窈知道意味不一样,不为教学了。

可她有点不敢靠近他,怕他等等在马上就咬她一口,说真的,她丝毫不怀疑李缮做得出这种事。

她还是坚持站在羡春身边,轻声说:“羡春一匹马在这,它孤独。”

李缮点点头,他丢下逐日的马缰,对窈窈说:“那就让逐日留在这吧。”

窈窈讶然:“会走丢的吧?”

李缮:“它怕孤独,会追上我们的。”

窈窈:“……”

他托着窈窈的腰臀上马,自己也长腿一跨,坐到窈窈身后。

“驾!”

羡春跑开了四蹄,窈窈忍不住往后瞧,湛蓝的天色之下,绿原满地,逐日正悠哉地低头吃草,根本没追上来。

她与李缮的眼眸对上,他眼睛看似慵懒实则明亮深邃,藏着得逞的笑意。

逐日根本不会自己追上来,但也不会走丢,因为在几百米开外,有他的亲兵候着,等他们走后,自会过来带逐日回去。

不过,李缮没打算告诉窈窈,刚刚这里也就他们两人,他亲她一口都得被咬一口,那要是叫她知道,不远处有人,虽然他们什么也没看到,但她约摸要羞得缩进袖子里。

总之,如果逐日、羡春和李缮,一定会有一样落单,李缮觉得,绝对不会是自己。

不过他就算不说,窈窈也猜到了隐情,偏偏她差点被“逐日会自己追上来”这种话唬过去,她赶紧回过身,不理会李缮。

李缮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

他低头靠在她肩上,暖热的气息氤氲在她耳际,胸膛贴着她薄削的后背,笑声传递到她身体里,一阵阵的酥麻。

窈窈不由也弯了弯唇角。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路上李缮拥着她回去,却没找机会咬回来,只是他难得的行事“妥帖”,越让她疑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咬回来。

直到回了李府,李望有事寻他商议,李缮便又往衙署去了。

而窈窈回到西府,她早已整理过行装,郑嬷嬷还是一眼看出她发上的鎏金蝴蝶步摇,往下歪了一些。

再看窈窈泛红的唇,郑嬷嬷一下清楚了,想起新竹先前也说两人的亲密,她难免感慨:还好李缮不是真的一瞎到底的。也是,谁人看着她家姑娘,能不心软呢!

就是李缮心软得不易,天老爷,她只盼着两人愈来愈好。

而窈窈坐在胡床上,对铜镜拆下那枚蝴蝶发簪,她动作顿了顿,忽的问郑嬷嬷:“嬷嬷从前在家中,没听闻五叔和我夫君有罅隙吧?”

郑嬷嬷:“不曾。他二人竟有罅隙?可是五年前上党一战?”

窈窈:“不是,要更早。”便将从郭夫人那听来的事,说了出来。

郑嬷嬷掐指算了算:“五爷南下与萧家合作的时候,得是八、九年前了,我着实没听说。是不是那时候侯爷还未崭露头角,这事也就不了了事?”

窈窈也怀疑有这原因。

她与五叔素未谋面,却熟知世家子弟的作风,谢翡难逃这种作风,如果他被年少气盛的李缮,当着将士的面挑落枪戟,丢了颜面,定不可能就此罢休。

纵然知道李缮的来时路,定多有荆棘,才会对世家厌恶至极,只是和谢家还有如此关联,窈窈还是无可

奈何。

郑嬷嬷也知她的顾虑,给窈窈轻按肩膀,道:“夫人,侯爷如今也不再因夫人姓谢,就冷待夫人,可见他已经过了这道心防了。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吧。”

窈窈点点头,她已经让郭夫人送信南下,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再修书一封,跟着南下。

至于新竹前面提过的,请李缮出马让谢姝北上,窈窈有一瞬的心动,但现在,她没打算这么做。

谢翡和李缮有过节,李缮可以不迁怒她,却未必不会迁怒她的家人,她何须多此一举。

窈窈的信件到了上党驿站,又被小吏送到李缮这儿。

李缮正在和范占先看那冀州、幽州的领地,按变化更改谋划,萧西曹死了,他们速度要更快。

乍然看到信件,以及信上那漂亮的字体,范占先躬身退出屋内,留李缮一个人看。

而李缮将信拿在手里,摸着信封封口,许久,没有打开,就把辛植叫进来。

辛植:“将军可是检查好了?”

李缮没有回答,把信递给他:“发出去吧。”

……

也是这一日,冀州、幽州彻底大乱。

先是十几日前,范阳卢氏不敌“好胜军”,坞堡大开,与首领高颛共治范阳,幽州司徒家还想靠卢氏制衡,得到这个结果,震怒,举兵包围范阳。

冀州陈家也借这个机会,要讨伐高颛,领兵进入幽州地界,双方一触即发之际,高颛请卢氏牵线,率兵投靠了幽州。

有卢氏担保,司徒家欣然接受,收编了高颛在内的二千余青年,打算让高颛带着这些人,去打冀州陈家。

只是,还没等司徒家坐享渔翁之利,高颛和卢氏阵前叛变,又成了陈家的先锋军队,反过来领冀州军深入幽州腹地。

司徒家也因疏忽,接连失去两座城池,卢氏子弟有能干者,跟着高颛啃下了一座幽州城池,算是报复了司徒家前面的见死不救。

消息传到洛阳,朝中大吵,司徒家和陈家在朝中的人相互攻讦,甚至到丢鞋子的程度。

谢兆之忙得不可开交,日日不见人影。

与这个消息同时传到的,还有并州的两封信,一封是窈窈的,信中讲了李缮忙碌,未必能在月内送她回洛阳,她十分思念母亲姐姐,盼能相聚。

另一封则是上党郡郡守夫人郭氏,谨以友人的名义,请卢夫人、谢姝北上观光。

旁人或许不清楚,卢夫人是明白窈窈的性子的,她但凡能说出“十分思念”,说明并州有事。

卢夫人心惊胆战,一夜没睡好,好歹排除李缮软禁窈窈等可怕的猜想,但也知道,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日,她以自己病了为由,着人去薛家请谢姝回娘家,所有人都不曾察觉异样,谢姝挺着三个月大的肚子,回到谢家。

母女二人将窈窈的书信展开,谢姝踱步,心中惊恐:“莫不是那李缮欺负得窈窈不见天日?”

卢夫人:“不太应该,如果窈窈真是左右为难,这封信,也不容易发出来。”

谢姝松口气,她自是怕窈窈受委屈,不过卢夫人说得也对,能发信,就没到最坏的时候,看来是别的缘故。

她疑惑喃喃:“按说,我有孕的消息也发给她了,应当是收到信后才发的这封,郭夫人怎么也要我北上。”

卢夫人:“许是还没收到呢。不然,你就别北上了,你现在有孕,就算想,薛家也不会答应。”

“大抵窈窈是思念得紧,这一月月往后拖,真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自去瞧瞧她,也好安心。”

谢姝反复看着窈窈的字眼,琢磨着,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李缮要反!

如今朝中都被冀州幽州的战事弄得焦头烂额,再加上有一心讨好洛阳的李望,还真没人怀疑到这上面去。

要不是窈窈的信,谢姝也不信,她赶紧正正神色,压下心口震惊。

待回到薛家,谢姝伺候完婆母回到居中,薛屏已经归来,他身上带着酒气,笑眯眯走来:“听说你回娘家了,我怕你又一去不回,正要找一匹马追你去呢!”

谢姝扯着嘴角笑了下,面色恢复冷淡,越过薛屏,却被薛屏拦住。

哄了这么久,薛屏也难掩疲惫:“那日就是吃醉酒,我都把那婢子打发走了,天下无人说我有错,你凭什么一直对我冷脸?谢姝,我自认我没有对不住你!”

谢姝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她看着这个曾经让她无比满意的夫婿,感到一股冲天怒火。

既然薛屏连维系表面和平都不肯,谢姝也懒得装了。

她道:“我求你赶走莺儿了么?我说的是,你想要,你就留用了罢!我在乎的从不是一个莺儿,是你从来不肯正视你自己的错。”

薛屏遭酒气一激,面红耳赤:“好好好,说到底还是我错了,你恨我是我管不住我自己,可你让我改错的机会一次不给!”

他指着谢姝:“让你的婢子今日服侍我!”

谢姝忍住眼眶的泪水,她看着薛屏拂袖离去,叫住自己贴身的两个陪嫁女婢,道:“你们不必去伺候他,脏得很。”

她怒气冲冲地越过门槛,被绊了一下,竟然直直摔倒了,引得周围女婢惊惶:“夫人!”

本能让她护了下肚子,肚子有一点疼,还没见血,她惊疑不定,怔怔坐在椅上,等着女婢去请郎中。

而屋中闹出这么大动静,薛屏也假做聋子似的,不管不顾。

谢姝呆呆坐着,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本书,自打她和薛屏闹开,她就没怎么看过书籍,因总是心烦气躁,翻的是一本易读的野史,讲的是前朝轶事。

此时,翻开的那一页上,明晃晃写着八个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谢姝缓缓道。

她撇开婢女扶着她的手,走到了外面,屋外几阶白玉台阶,如果滚下去,现在胎象受惊不稳,这孩子,必定保不住。

窈窈不怕危险,那般郑重提醒了,她要为了这个薛氏子,葬送后半生么?

若是母亲,谁人能舍得?谢姝想,她不止是母亲,她还是她自己。

她眼中慢慢露出决绝。

按说好胜军和卢氏子弟,也没那么多兵力,但不知道是冀州慷慨借兵,还是幽州慷慨借兵,高颛麾下多了数千作战经验丰富的精良士兵,攻克幽州城池,势如破竹。

卢家外祖给窈窈来信问安,一切顺利。

窈窈并不惊讶,光看李缮这两日忙得早出晚归,她就知道,这是他的布置,卢家也能趁此机会,获取一些战功保身。

郑嬷嬷道:“好胜军打起仗来,还真挺有架势。”

窈窈问:“原来不是叫太上军吗?”

郑嬷嬷:“是啊,怎么改成好胜军了?”

“不好听?”李缮踩着六合靴,自屋外进来,他身上锁甲未解,额角还有点薄汗,看来是刚骑完马回来。

郑嬷嬷和新竹、木兰束手后退,窈窈起身,笑了笑:“夫君回来了。”

李缮解了锁甲放到桌上,让新竹等人拿下去,又往浴房走,他洗漱很快,窈窈才刚坐下,听到一阵啪啦的水声,没多久,李缮穿着新衣裳出来了。

她本以为他只是赶回来洗浴就又走了,不然怎么那么急,然而,李缮坐在了她的对面,斜身子靠在案几上,他头发随意挽在发顶,发梢还有一滴水珠,摇摇欲坠。

窈窈放下手中琴谱,疑惑地看他。

李缮耷拉着眼皮,俊眸上压出两道眼皮褶子,漫不经心地瞧她:“你觉得,好胜军不好听?”

窈窈好奇,试探地说:“还可以。”

李缮:“只是‘还可以’?好胜好胜,不是赢了很多场吗?”

窈窈:“哦……”这名字是他改的,一定是他改的。

李缮不依不饶,越过案几,非要从她口里得到评价:“你觉得难听?”

窈窈本也没觉得难听,叛军的名号于她而言,没什么区别,太上军也好,好胜军也罢,没有哪个更好哪个更差。

但李缮非要她说好听。

如果是

以前,她会顺势而为,糊弄过去,但此时不知为何,就是生出一丝丝抗拒,这点抗拒在李缮的催促下,骤地放大了。

她缓缓站起身,道:“实则这个名字……”

李缮盯着她。

窈窈话锋一转,朝屋外走:“夫君,母亲刚刚叫我,我得去一下东府。”

李缮:“……”

他突的拍案起来,狞笑道:“你就是猜到是我改的了,竟也敢嫌弃?”

窈窈想笑又不敢笑,还得装出惊讶的模样,眨眨眼:“原来,是夫君改的?夫君真是……真是盖世文豪!”

李缮再听不出反讽也白活这么多年了,他大步朝她走来,窈窈赶紧跑,但很快被李缮抓了个正着。

他从背后抱住她,一只手轻易攥住她的两个手腕,低头用下巴还没清理的胡渣,刺她柔嫩白皙的脖颈。

窈窈痒得在他怀里挣扎,衣襟都乱了也不自知,她忙也怂了,又笑又躲:“好听的,真的好听的!”

她笑了会儿,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缮没有再动了,男人刚沐浴后的身体,带着一股桂花胰子的香气。

他居然还偷用了她的香胰子。

不过,同样的香味,在不同人身上是不一样的。窈窈嗅到的,是一股暖春燎原的桂花味,而李缮鼻息之间,是一股清冷香甜的桂花味。

两股味道很相似,带着细微的不同,萦绕交织到一处。

窈窈刚刚挣扎得厉害,此时呼吸还有点快,她感觉身后,李缮滚烫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让她细细密密的汗毛,一根根悄然竖起。

他道:“咬咬,你还欠我一口。”

窈窈就知道,李缮不提不是忘了,是一直在找机会,变本加厉要回来。

想起那个吻,她闭眼默许了,反正,就是脖颈或者唇上咬一口呢,她不用提醒的,他也不会太用力。

果然,李缮低头,循着她的脖颈。

窈窈感觉到鼻息落到她的后颈,或许是心内有准备,也或许是等他这一口回咬等了一天,她没有太紧张。

突的,他犬齿叼起她藏在衣襟深处,那两根细细的红线,咬住往上一扯。

抹胸束着她的圆润柔软,也跟着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