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陆子言焦急地敲着门,“微微,你出来一下好不好?我跟你解释……”

阮熹微的身体浸泡在浴缸温热的水中,热气缭绕,外面的声音她听不真切。

一场婚礼下来,精疲力尽。

这场婚礼虽极尽奢华,但宴请的宾客人数不多,都是陆家的亲戚和交往极近的朋友。

也对,私生子和养在家中孤女的婚礼,确实不适合公之于众。

只是,阮熹微怎么都想不明白,新郎变成了陆叙。

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

敬业地演这场新娘,阮熹微跟着陆叙一一敬酒,发现亲朋好友脸上竟无异色,开口均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阿叙和微微郎才女貌,真般配”之类的吉祥话。

阮熹微看到桌上的请柬,分明印着“陆叙,阮熹微”。

陆家人自然也看到了,仪式过后,从酒店回家的车里,安静得诡异。

齐叔本来想说几句祝贺,见气氛不对,便沉默地开车。

到江悦花园。

陆嘉树摸了摸阮熹微的头发,安抚道:“微微,你先上楼休息。”

面对陆叙时语气严厉,“你留下。”

阮熹微只觉得累,一点也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亟需把僵硬了一晚的身体放松下来,卸掉厚重的妆容,换下颇具重量的敬酒礼服,甩掉高跟鞋。让身体从新娘的躯壳里出来。

泡了将近一小时,水凉了,皮肤发皱。

阮熹微从浴缸里站起来时,一阵头晕目眩。她才想起自己从中午起就没有进食。

卫生间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陆子言是真担心里面会出事,他大声说:“微微,再不开门我要进来了。”

阮熹微应声:“知道了。”

厚实的浴袍吸干她身上的水珠,从脖子到脚踝,裹得严严实实。

阮熹微将长发控了控水,走出门外,一阵凉意袭来。

阮熹微皮肤上被水汽浸润出的粉红很快褪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子言,你要对我说什么?”

陆子言被这份平静吓到,他设想微微会哭,会怪他,甚至会出手打他。

但是阮熹微没有。

陆子言清晰地感知到他和阮熹微之间有一些珍贵的感情消散了。

他们相伴着长大,从小学到大二,十四年的互相依靠,所产生的滚烫如心火一般珍贵的感情,摇摇欲灭。

他不该那么自私,将熹微一个人留在台上,“对不起,微微。林栀和我……她说,她没办法接受我和你结婚,就算是假的也不行。但婚礼不可能取消,爸妈和姑姑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痛苦地再三呢喃,“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所以你让哥哥来代你?”

“是。”

从小到大,阮熹微最怕的便是孤身一人。

七岁那年,爸爸说庆祝熹微要成为一名小学生啦,带她去了心心念念的游乐园,然后她在旋转木马上下来时,不见爸爸的身影,冰淇淋化开,融了一手。

十八岁,高考结束那天,也是她的生日。一向严厉的母亲,特意请假出来陪考。阮熹微已经被保送进舞蹈学院,可以不参加高考。只是她觉得高考可以作为独特的成人礼,坚持要去体验。

最后一门课结束的铃声响起,阮熹微像快乐的小鸟一样冲出校门,向曹燕青奔去。她没有注意到疾行而来的货车,曹燕青看到了,目眦欲裂,拼尽浑身的力气推开女儿,自己却被卷入车底。

那些原本该是生命中最美好、动人的时刻,时针指向下一秒,这个世界的街口,只孤零零地站着她一个人,面对着命运的惊涛与洪流。

“没关系,子言。”阮熹微坐在床沿,擦着头发,“不结婚,你的钱能筹齐吗?”

“可以,哥给我两千万。”陆子言道,“是对电影的投资,到时候分账。”

“噢,两千万也不一定经得住花,拍电影可是个无底洞。”阮熹微道,“我累了,想睡一觉。有什么明天再说好吗?”

陆子言想再说些什么,陆叙进来了。

阮熹微看着他俩,“你们都出去。”

陆叙对陆子言说:“你先出去。”

刚才在楼下,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质问、指责与争吵,陆叙却丝毫不觉得疲倦,看向阮熹微时,目光灼灼,亮如星子。

陆叙从柜子中取出电吹风,招了招手,“微微,过来。”

阮熹微赌气般地坐在床头,纹丝不动。她心里其实也有气,不想对子言发,也不敢冲着陆叙去。闷闷地积在胸腔内,到现在都无法消解。

“乖。”似安抚,语气又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陆叙拿着毛巾,走到她身边,吸了吸发尾的水珠。又将吹风机开到热风最大档,嗡嗡的响声萦绕在阮熹微耳边。

几分钟后,她终于受不了,说:“太烫了。”

陆叙没有伺候过人,好在知错就改,调低热度,手指在她长发间穿梭。

“还要抹护发精油。”

“怎么弄?”

“按两泵在手心,揉热了均匀地涂在头发上,发尾要多一点。”

“嗯。”

陆叙忍受掌心的粘腻和鼻尖浓郁的香精,按要求打理完之后,进她的卫生间洗了洗手。

卫生间里水汽氤氲,花瓶中的玫瑰被滋养得怒放,娇艳的花瓣上凝着水滴,晶莹欲坠。

出来时看到墙上的圆钟,红木色在浅黄花纹墙纸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沉静古典。黑色的时针几不可察地挪动,终于指向了数字“11”。

陆叙问:“陆子言和林栀的事,你知道?”

阮熹微点头,“他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林栀的爸爸发现后,给她转了学。”

阮熹微记得陆子言恋爱的每一个细节。

林栀坐在教室的窗边,陆子言说,他时常就忍不住要往那边望去。

阮熹微还帮子言写过情书。林栀是个文艺女青年,阮熹微便抄诗,“我渴望在你的背影里,度过每一个宁静的黄昏”。

她的字迹清秀而不失筋骨,小时候跟着陆叙练字打下的底子。

学生年代的爱情纯净到连阮熹微这个旁观者都盼着它修成正果。

陆叙抽出纸巾擦手,语气中难抑淡淡的讽刺,“既然知道,你还帮着陆子言胡来。他跟你结婚,转头又与林栀卿卿我我,这都受得了?”

“我们本来就是假结婚啊,我又不喜欢子言。”阮熹微被说得莫名其妙,难得回击一次,“哥,你不也是吗?子言让你代替他,你就代,一点原则都没有。”

陆叙的脸色变得很快,眼角竟浮现了几分笑意。

坐到她身前的小矮凳上,腿大剌剌地跨着,双肘支撑在大腿上,看着坐在床上的阮熹微,以一种苦恼的语气问询:“那微微,现在怎么办?咱俩结婚了。”

他身上还穿着笔挺的白衬衫,领口和袖口的扣子都解开两颗,袖子挽在手臂上,少见的恣意模样。

明明已经将姿态放得很低,阮熹微可以居高临下地看他,仍觉得被他的气势压到矮了一头。

陆叙眸中的玩味大盛,阮熹微承接不住,别过脸去,“只是婚礼,又不是领证了。明天我就去跟阿姨说清楚。”

“姑姑气坏了,都对我动了家法。”陆叙说,“要是知道咱俩不是来真的,她非得打死我。”

“啊?”

陆叙补充,“我对他们说的是,我喜欢你,所以不择手段,从子言那里把你抢了过来。”

陆嘉树确实揍陆叙了。陆家对小辈的教育方式便是如此,男孩子小时候皮,挨顿打是家常便饭。只不过陆叙也想不到,自己快三十岁了还要挨戒尺。

一下一下的,饱含怒气,落在背上,很快肿起一片。

陆嘉树话里话外,都在批评他不以陆家利益为重。陆叙的妻子,他们期盼中都是可以助力陆家更进一步的人。陆子言的婚姻可以由他自己喜欢,而陆叙的,不行。

陆嘉树一直以为陆叙懂这个道理。

听到“喜欢”两个字,阮熹微的血液便往脸上冲,她下意识地说:“哥你胡说什么呢!”

她讶异的语气让陆叙的心往下坠了坠。

面上的神色不变,依旧带着笑,“姑姑和妈妈都那么喜欢你,早就认定你是陆家的媳妇了。要是我不对你负责,她们不会饶了我。”

这一晚,阮熹微经历的事情和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她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发晕。

她坐在床沿,怔怔地思考,试图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来。

明明一开始,计划好的是和子言假结婚,以解冻爷爷留给他的资金。

怎么到最后,变成了她和哥哥完成了婚礼,还要对彼此负责?

阮熹微抓了抓头发,觉得一定是哪一环出了错。

她出神地想着,抬手间绑得很紧的浴袍腰带松了,连带着胸口也松动。她急忙攥住浴袍领子,道:“哥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好。”陆叙的眼神暗了暗。

他从小矮凳上起身,牵扯背部肌肉,发出“嘶”得一声,吸引了阮熹微的注意。

阮熹微惊呼:“真打了?”

“这还能骗你?”

陆叙背过身,白色的布料微透,阮熹微能看到起伏的背部肌肉和刺眼交错的红痕。

阮熹微咬了咬下唇,嗫嚅道:“哥……你记得擦点药,防止伤口感染。”

嘉树阿姨下手可真狠。

陆叙转过头,刚好对上阮熹微的眼。

她的一张小脸白净,眸光清亮,头发披散着,柔顺地趴在肩头,眼神中隐隐有担忧。

“微微,你能帮子言,也心疼心疼哥哥,好不好?”陆叙的语气轻柔,真诚,又似诱哄,“我被催婚那么久,现在总算能让他们消停了,就让我多清净一段时间——我们假装夫妻。

“像你一开始计划得那样,只要在长辈面前,演演戏就可以了。

“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