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闻言,她彻底慌了,软着声音辩解道:“我不可能害他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少川拦了拦众人,蹙眉道:“小姐的药,从何而来?”

“是、是我很久之前上街买的,”她低着头,小手紧紧绞住衣袖,“我本来想去药铺买新的,但是他们不让我出去,我实在是想谢谢殿下,才送去的……”

她往前一步,泪汪汪地看向少川:“殿下他怎么了?”

“……”

少川默了默,命令人群散了开来。

“小姐去吧。”他做了个手势,“殿下在书房等你。”

“大人!”人群中有人急了,“她分明是想害殿下,依律该扣她下诏狱,您怎得还让她往殿下跟前凑!”

“殿下自己会决断。”少川目光紧紧地落在她身上,“小姐,请动作快些。”

青杏有些怕了,眸中有些许求助之意,“少川……我一个人吗?”

他挪开了视线,没有答话。

他的确觉得小姐纯真善良,但他毕竟尽忠于人,若此事为真,他绝不会容许意图伤害殿下的人留在这王府。

等了许久,她终是点了点头,被几柄长枪用力推攘着,踉踉跄跄朝沈行钧的书房走去。

走过主院的紫檀穿廊,又绕过一处石山,她的身边便忽然没有人了。

若要去书房,方才她去送药的那处便是,若改去寝屋,那菱花墙窗后的飞凤檐角与轩峻楼阁她亦是看得分明。

可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似乎是这院里极深极深的地方,极目望去,一座小阁清幽僻静,依竹临水而建,以汉白玉桥相连,四周无甚花木,卧松巨石上的残雪无人清扫,在日光下有些灼目。

她指尖捏着还未换下的月白色袄裙,踮着脚小心翼翼避开路上的雪堆,又踩上那座汉白玉桥。

这个季节,潺潺水声早已止了多日,冰面上又覆了雪,有些分不清哪里是桥,哪里是冰,入眼一片茫茫。

银朱没能跟上来,四周也没有什么伺候的人,唯有一点风吹雪松,沙沙作响的好听声音,落到耳朵里却平添几分紧张与肃杀之气。

走到小阁门前时,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医官模样的人,见到她也没有反应,兀自小声议论着什么。

她想追上去问,可那两人走得飞快,似乎并没有和她搭话之意。

她小心地敲了敲门,等了许久未等到回应,便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书房内萦绕着淡淡的檀木香,却是安静得吓人,她一双鹤鞋踩在木制的地面上,摩擦出的细微声响都听得分明。

她一点点向里走着,越过一道绘着大璟山河图的曲屏,再掀起一片雁纹绸帘,方看到檀木书案之后,那威压迫人、沉默不语的男子,左手上包裹着一道骇人的白布。

她低下头,行了个礼:“殿下。”

他没有任何回应。

她偷偷打量了下他的脸色,咬着唇小步小步蹭了过去,蹭了半晌才跪坐到他身边,离得近了,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竹叶香。

踌躇片刻,她悄悄地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小截戒尺放到他面前,将白皙的掌心推了过去。

沈行钧目光仍停留在一只手持着的书卷上:“你这是做什么。”

“以前有次犯了错,沈伯伯就是这么罚我的,殿下打吧,我不哭的。”

“从哪拿来的?”

“从之前沈伯伯的府邸带过来的。”

屋中沉默许久,就在青杏的手臂快酸得举不动的时候,他才放下了书卷。

“谁给你的药?”

“我刚到帝京的时候,出去买了些东西,这瓶药好像是从东街一个铺子里顺手带的。”

青杏垂眸道,尽力压制着自己的哭腔,心底的慌乱已经容不得她再保持那副正经模样,想说得话通通从嘴里冒了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假的……对不起殿下,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就是那种...那种三天七天毒发身亡的……”

“我不想让你死,你虽然凶得要命,但是你是沈伯伯唯一的孩子,我也一直把你看作哥哥,我真的舍不得你……”

沈行钧听得头痛,忍不住扶了扶额。

“闭嘴,本王何时要死了?”

她睁着一双泪盈盈的眼睛:“他们说我谋害你,要扣我下诏狱,还要杀了我,所以你肯定是出事了……”

“大惊小怪。”他冷哼一声,随手扯掉了那白布,“不过是肿了些流了点血,少川也跟着胡闹。”

“别...别拆呀!”

她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手重新包扎起来,瞥到那道肿得厉害的划痕时,不由得心颤一下,口中也失了轻重,小声自言自语道,“都怪我,这下子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直到包扎好,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恰撞上沈行钧瘦削的下颌。

她感觉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秒。

沈行钧坐在一处檀木做的宽大长椅上,玄色长袍垂落在地,正巧被她压住,她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他腿边,脑袋稍稍向后一靠便能枕住他的腿,稍稍向前一倾便能碰上他的唇边,小手还握着那只被她包得细致的手掌,尚有些许余温。

反应过来后,她惊呼一声,胡乱甩开他的手,连滚带爬地逃离了他腿边,缩到桌案侧边,又摊开了她自己那只倒霉的手心。

“殿、殿下...我我好像更该打了。”

沈行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一套动作做下来,挑了挑眉。

的确是有趣。

略有顽劣却又不至骄纵,有些规矩,却又并不多,这性子也不知是如何养出来的。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捏住了她的手指。

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偏过头去,又紧紧闭上眼睛。

他砍人就像砍菜一样,打人也一定很疼吧。

不多时,她听见他淡淡开口:“这药时间有些长了,再用本就是有问题的,这店家又擅自将一味关键药材更换了。过几日就消了,死不了,别在这哭。”

这好像是她听过他说得最长的话了,不过她也就此放下心来,浅浅地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事,不然她对于沈伯伯,真的以死谢罪都不为过。

紧绷的弦刚刚一松,她手上竟忽然一疼,轻呼出声。

小尺子落在掌心凉凉麻麻的,激得她下意识就将手缩了回去。

她忍着没哭,雾蒙蒙的一双眼睁开看过去,沈行钧早已坐得端正笔直,右手持着支狼毫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好像刚刚捏着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殿下。”她唤道。

“此事到此为止。”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药瓶拿回去,底部有印年号,好好看看。”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将桌上的白瓷瓶拿过来翻转一看,果然印着承平元年四个篆体字。

下个月过了年节,便是承平四年了吧……嘶,时间还真是有点长。

“谢殿下宽仁,”她捏着月白色裙摆站了起来,小声道,“那……杏杏告退了?”

“嗯。”他并未抬头,“你幼时来过京城,对吗?”

“啊?”突然被他这么一问,青杏明显愣了下,“来过的,今日在熙云楼就和殿下说过了,是沈伯伯带我来的。”

“遇到过什么人?”

“记不太清了……我就记得是个夏月,嬷嬷领着我去买了份凉糕,”青杏掰了掰手指,“我那时还很小呢,好像才六岁的样子,怎么了吗殿下?”

沈行钧没有应,一只手轻轻抚过桌上那份陈旧的宣王爵传位的旨意,材质上好的诏书也敌不过年月的更迭,枯黄的颜色中隐隐显出颓态。

与青杏那份庚帖上所书的生辰相较,他轻而易举地便能看出,两个时间是相吻合的,与白日里所说亦是相符。

沉默片刻,他收起皇旨,重新拾起笔:“明日辰时入宫。”

她听得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再问,只能老老实实地应下:“……是。”

刚绕过那幅大璟山河屏风,她忽然又跑回来,从袖中掏出了一颗糖放在了他手边。

“殿下,一会儿喝完药你把这个吃了吧,糖很甜的,口中就不苦了,你也不会很难受了。”

“这个糖是我前几日从西市的饴芳斋买的,我尝过了,绝对不可能是假的,如果再是假的,我就……我就卖身王府为婢或者你打死我都可以的!”

说完,她又很快跑走了。

“……”听了这荒唐的话,沈行钧笔尖一顿,素纸上俊逸整齐的字登时被墨洇染开来。

看着这奏折纸上的一大个墨点,他略略有些不悦。

他的才名盛于京城,从来写这些东西都是一气呵成,从未有过停下思索或返工重写的时候,眼下这退婚折子写了一半被她打断了好一会还不算,还沾了墨污,呈上去实在是难看。

叹息一声,他掀了那张纸,正欲重新换一张,动作却有些大了,那颗方形的糖咕噜噜地在桌上滚了几下,恰好沿着桌沿滚到他手心里。

沈行钧掐起糖,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莫名的,脑海中又响起了她那鸟雀一般清脆的声音。

她说,糖很甜,吃了口中就不会苦了,他也不会难受了。

她是为了活命而讨好他,还是在……关心他?

青杏走出小阁,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方舒了口气,在空中吐出了淡淡的一片雾。

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也该给自己找个去处了,所幸在熙云楼与幼时的玩伴洛昌重逢,和他商量商量也不错。

如果让她自己选,应该会往南边找个小乡村什么的,平日就侍弄侍弄花草,养几只可爱的小动物,她没什么大志向,过得简单开心就好。

想着想着,她不知何时从那处小院子走了出去,回到了主院的穿廊之上,银朱在那里等着她,见她来了,便和少川一道迎了上去。

“小姐,你还好吗?”

“小姐,属下方才听医官说过了,殿下并无大碍,此前是属下言论过激,关心则乱,还望小姐莫要见怪。”

除此之外,少川心里也明白,她既然能从里面出来,便说明殿下无意追究,他自然也不会再发散此事。

青杏摇了摇头:“无事的,殿下没什么事就太好了,归根到底还是我行事荒唐。”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个地方,也叫书房吗?”

“这里算是殿下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少川解释道,“未经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的。”

“唔——”她收回视线,“怪不得他要在那里面罚我。”

少川与银朱对视一眼,齐齐惊呼道:“殿下罚您了?!”

她怔怔地颔首,“对呀……做错事不该罚吗?”

银朱却是急了,连忙上前检查她的胳膊和腿,又不顾礼数地去探她的脖颈和脸,青杏被弄得痒了,连连跳开嗔道,“银朱,你做什么呀?”

“小姐,那个……”少川不便上前,迟疑道,“医官还未走远,您若是胳膊腿断了或是脖子被掐青了,再或者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千万别忍着,他们都是可以治的,他们在这方面比较有成效。”

“没有呀。”

她蹙着眉摊开手,二人都急急看去,只见那掌心白嫩得紧,若看得细了,方能窥见上面似有若无的一点红晕。

她撅了噘嘴:“他打我掌心了,还挺疼的。”

银朱:“……?”

少川:“……!”

作者有话要说:少川/银朱: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