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玲珑布庄地处寸土寸金的东市中央,店铺三进两层,虽看似不大,里头的布匹却属金陵最上乘,且每月都会引入时新料子,各形各色,任君挑选,故颇受夫人姑娘们的喜爱。
现今日头适恰,又到了踏春时节,因而虽才辰时,布庄生意依旧火爆,来来往往皆是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头面人物,就连布庄的掌柜娘子,赵娘子都候在门口奉迎贵客。
她那厢刚礼数周全地送走两名年轻的新妇,才要活动下发僵的脖颈,一侧眼,就瞧见了挂有程府标记的马车,遂连忙堆起笑,疾趋凑上来应接。
“哎呦,程夫人来了,快里边请。”赵娘子倾身揽过祁嬷嬷的活,扶将着季氏下来,嘴皮子快速翕张着,“月头刚得了一批从京都来的云锦,那绣纹和光泽真真是一等一的好,我料想着开春府里事忙,正盘算给夫人和几位姑娘留下几匹,等几时得当给贵府送过去呢。”
她正打算引着季氏一行人避开客流往侧边的雅间走,这时,拐角处又驶来一辆装璜华贵的红木雕花马车,因着程府这头还耽搁着,后头的那辆便被硬生生截在了末尾,无法再往前行。
下一瞬,黹着金丝锁绣的车帘被从里掀开,一个梳双丫髻的婢女探出头,提着音量斥责,“前头是谁家的马车堵在那,如此没有规矩,还不赶快挪开。”她气焰极盛,仿佛没把任何人看在眼中。
程妩本就站在最后,闻言不由偏头朝不远处望去,从那婢女撩起的车帘一角往里探,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那颗坠在壁角,泛着微弱蟾光的夜明珠。
整个金陵,能有如此手笔的也只有和程家并列为两大世族之一的申家了。
这动静同样引得了前头几人的注意。正小心迎合季氏的赵娘子闻悉,不经意扭头,冷不防对上那婢女熟悉的面孔,复又扯宽嘴角夸张道:“今儿是吹得什么风呀,两位大夫人竟如此赶巧,都驾临了咱们小店,早知如此,我该事先备好爆竹相迎才是。”
程妩知道不论是申家还是程家,赵娘子哪个都开罪不起,故如此溜滑地挑明二者的身份,让她们自行解决。
下刻,那跋扈的婢女不知听了什么吩咐,收回气焰,从马车上蹈下来,又指使随行的仆从抽出马凳,弓着身子把两名气质矜贵的女眷从车厢里迎了出来。
“大夫人,您也许久未来了,正好店里进了一批上等货,就等着您来挑呢。”赵娘子见申家没做纠缠,这才跟季氏打了声招呼,朝后头迎去。
程妩本想看清来人模样,却被赵娘子那并不消瘦的身躯蔽住,瞧不真切。少顷,待几人临近,她才看真切,原来是申家如今的当家主母及她的幼女申瑶。
“申伯母安好。”程妩礼数周全地福礼,却见这位大夫人脚步未停,只略缓了步调点了下头算作回应,便径直朝前迈去。
程妩起身望向她的背影,也不在意。她记得前世这位申夫人不论是对她还是程漪,都是这般冷淡。
“程夫人,我府上的婢子不懂事,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勿怪,待回头我定好好训导一番。”申夫人和季氏对上,虽嘴上说着得罪,语气里并无一丝愧疚,反而疏懒得拢了拢发髻。
季氏适才被赵娘子撇下,脸色不算太好,却也不能和她计较,毕竟自家小姑还在申府跟申夫人做着妯娌,只道:“申夫人说得哪里话,都是一家子人,没这许多讲究。”
申夫人眉梢挑起,算是把这茬揭了过去,转而又扫向除程妩外的其他几位姑娘,却只单独拎出程淑道:“开了个年,淑姐儿瞧着倒是长高了不少。”
程淑见两位长辈话毕,提到她头上,也客气地福了礼,并夸赞申瑶,“几月不见,申瑶妹妹愈发好看了。”
申瑶也在程家族学念书,一惯和程淑关系不错,她听罢此言,也不忸怩,冲着季氏问完安,就露着几颗齐整的贝齿靠过去牵住程淑的手,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蛋上娇态尽显。
“你母亲今儿个没来?”申夫人朝后瞥视,问。
“回申伯母,母亲有些事要处理,我今日是跟大伯母来的。”程淑一边躲闪着申瑶探过来打闹的手,一边端着礼节应答。
“申伯母安好。”这时一直处在离季氏最近,站位最起眼却反被忽视的程漪蓦地出声,插话进来。
申夫人本笑看着自家女儿和程淑嬉闹,猝然被人打断,她一个眼峰掷去,颇为不快,睨着她问,“你是?”她打眼瞧着程漪,本满怀的疑惑再见到她那张跟季氏有七八分相似的模子时猝尔明白过来。她前些日子就听到消讯,说程家大房那个流落在外的姑娘寻了回来,想必就是跟前这位。
季氏目光柔和,把手搁在程漪肩头,介绍,“这是我的小女儿,才回来不久,待府里看好摆宴的日子,一定亲自送帖子过去,届时申夫人可得赏脸。”
“这是自然。”申氏点头,旋即退下手腕处的金镶珍珠镯递给程漪,“今日匆忙,待宴请那日再备厚礼。”
程漪眉眼弯弯,伸出双手刚要去接,谁知对方不待她摸到镯边既松了手,那镯子便顺势往下坠在了程漪掌心。
“多谢申伯母,晚辈名唤程漪。”程漪略拢起指头,仿佛没察觉到对方的敷衍般让贴身婢女将镯子收好,玉面上荡着小女儿的羞涩。
哪知申夫人却对她这话没甚反应,并转而朝赵娘子道:“你不是说上了新料子,还杵在这干嘛,且进去瞧瞧吧。”
赵娘子哪敢说二话,立刻把绣帕别至腰间,含腰把几人请了进去。
程妩依旧随在人群未端,因此也把季氏黑成木炭的面色瞧了个真切,不由敛眉哂笑。
别看申家和程家门第相当,申夫人和季氏又都掌着中馈,好似平起平坐,实则内里却相差甚远。申家大爷虽不像程二爷在京为官,却也稳坐布政使司右参议的位置,远远甩了程宏茂几条街不止,再则,申夫人膝下育有两儿两女,虽长女入宫后没能保全下来,但她的长子却生得俊逸出众,在程家族学独占鳌头,至今没人能打破他刷下的成绩,因而先生断言两载后的春闱他必定榜上有名。反观季氏,膝下无子,程大爷的官途也一眼便望到了头,如此,申夫人也有底气不给她好脸。
只程妩知晓申夫人如此对季氏却不是因着掐尖要强的比较。申程两家是金陵唯二的书香世族,故历来有联姻的旧俗,到了程妩她们这辈也不例外,但显而易见的,申夫人不愿与程妩他们这房攀亲,而是相中了更为有利的二房,或是程淑嫁过去,或是程淑的嫡兄迎娶申瑶皆可,总之,和程家大房没有干系,因此,申夫人屡次三番和季氏作对,便是想借机表明态度,让他们大房别做联姻的打算。
程妩正捋着其中脉络,不经意抬眸,就发现自己已随着众人行至玲珑布庄的雅间。
“瑶儿,你且带着几个姐们去外头选料子吧,我乏了,跟你们季伯母在这儿歇歇。”申夫人持着碟盖轻磕着盏沿,淡声吩咐。
程妩本就立在最外侧,闻言率先退了出来,打眼扫过店内。
玲珑布庄一楼摆放的皆是时下热销的款,样式繁复,色彩明艳,适合十几岁左右的姑娘裁衣,而二楼放置的确是布料昂贵,一匹值千金的上乘货,适合像季氏这样的名门贵妇穿着,只她们是玲珑布庄的常客,每逢换季还得唤上赵娘子亲去府中测定尺寸,故无需上楼挑拣,店铺里的伙计自会按要求一一拿来,供她们谛视。
“大姐姐,你觉得这料子如何?”程淑跟申瑶挨在一处挑选,程漪紧随着二人,故程涵没有搭腔之人,便寻摸过来问程妩
“还行。”
程妩对这些冲得眸子炫糊的布料并不感兴趣,加之她今日出门另有物件需要置买,因而看也没看,随口敷衍。
程涵见状,撇撇嘴,扭身朝别处走去。
程妩得了清净,便把视线投注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脑海里暗暗回忆着东市唯一一家集铁店的具体位置,半晌,她正打算进雅间跟季氏知会一声,谁知不远处却传来程涵和申瑶的争执声。
“这是我先相中的。”程涵扯着布匹一头,不肯撒手。
“你先看上就是你的了?你又没付银钱。”申瑶从婢女那接过沉甸甸的钱袋,连数都没数,就一股脑抛给了店里的伙计。
“母亲说了今天带我们姐妹几人出来挑选料子做春裳,我只管选,她待会自会结账。”程涵坚持。她惯来被程宏茂宠着,故从不把自己罢在庶出的位置,如今即便对着申瑶也不退却。
“本姑娘现在就能结清,且多出双倍的价钱。”申瑶在族学里就瞧不上程涵那副做派,与之产生过数次矛盾。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程淑和程漪在近旁拉劝着,动静便闹得有些大,频频引得店内其他客人的注意。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得知消息的季氏跟申夫人从雅间走出来。
程漪闻耳,愈发大力的去阻扰程涵,谁知,下一瞬竟被她使力推倒在地,一块额角恰撞在柜沿上,顿时就泛起了点点红痕。
程漪的贴身婢女见此情形,顿时失了血色,忙不迭俯身去扶程漪。
“程涵,你在胡闹什么?”季氏见程漪受伤,厉着嗓音质问。
可立在侧旁的程妩却瞧得分明,刚才实是她的二妹妹听到身后的动静,自己假意跌倒,致使受伤。
“母亲,我没有推二姐姐,我压根没使力,许是二姐姐她自己没站稳…”
“住口。”季氏把程漪护在身后,截断程涵的辩解。她冷眼瞥着程涵,因在外头忍着没有发作,只胸口不住地起伏。
下瞬,季氏的目光又挪向立在一旁当看客的程妩,声音如淬着冰,“你这个长姐就是如此当的?”
“夫人,这不管我们姑娘——”霁蓝启口辩驳。
“霁蓝。”程妩提了音量,呵斥住。
“母亲,是我没看护好妹妹,往后女儿会注意。”程妩俯头认错,语调满含歉意,只那双被长睫掩护住的眸子里,蓄着比季氏还要冷冽的光。
“瑶儿,这料子到底是谁先相中的?”申夫人并未理会季氏的怒气,只沉声询问申瑶。
“自然是女儿,淑姐姐也可为我作证。”申瑶噘着嘴,一脸不服气。
申夫人听罢,也不去问程涵,只含笑开口,“即是你先选中,那便是你的,倘若有哪等不长眼的妄想和你争抢,你尽管告知于我,懂了吗?”她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如巴掌一样狠狠得抽着季氏的脸。
虽程涵不是季氏所生,到底她是嫡母,出门在外,程涵如此做派丢的也是程家的脸面,遂当即用眼神剐向程涵。
程涵自知这次惹了祸,又没有程宏茂相互,也没有婉姨娘在跟前支招,于是颓丧下来,拱手把心爱的布料让给了申瑶。
申夫人也懒得与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纠缠,旋即付了银钱就领着申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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