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妾身感念夫人与主君恩德,让我等卑贱之躯有幸抚养两个姐儿,只沁儿到底还未满两岁,又从没离开过我,如今哭得险些呛过气去,未免动静闹得有些大,万一主君回来听见恐又要烦忧。”婉姨娘倚着程涵站立,显然被孩子的哭喊绞得心肝肉痛。

季氏却最是看不惯她这幅弱柳扶风的做派,又闻她提及程宏茂,联想到那晚眼睁睁瞧着丈夫从上房离开,去了这贱人屋里,愈发来气,“少拿主君说事,上房那么多婆子丫头难道还伺候不好一个姑娘?我既是她的母亲,又不会吃了她去,只是抱过来养几日,培养些感情。且这事我已同老太太提过,她也是首肯了的。”

程妩一听这事还在祖母那过了路,便知季氏这次是吸取了前头的教训,做足了万全准备,再难回旋。只她虽也不喜婉姨娘,但程沁毕竟只是个婴孩,她们之间的事,何故要把无辜的孩子牵扯进来。

如此手段,未免太卑鄙了些。程妩葱白的指头轻扣着檀木圈椅,细细思量,待季氏话毕才启唇劝慰,“母亲说的是,五妹妹本就是母亲的女儿,母亲想亲近自然无可指摘,更何况这回又是为着全府声名考虑,母亲如此辛劳还要抽空碎心几个小辈,实乃女儿们的福气。”

一番称赞入耳,季氏挤着的眉头这才抚平了几分,显出些熨帖来。

只她这个大女儿惯来乖顺沉闷,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如此能言善道。季氏心下狐疑,却每每使来程妩身边的婢子询问,也未发现有何异常,索性几次下来,程妩都是向着上房说话的,遂她也没多想,只道是姑娘长大了。

“五妹妹能得母亲关怀,可不就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程漪见程妩捧着季氏,唯恐自己落了后,连忙插言。

一旁的程涵听着她们有来有往,却是急得嘴快,“二姐姐既说是福分,那改明儿别搬去清风院居住,就呆在上房陪着母亲,岂不正好。”她伸着头,复怼向程妩,“还有大姐姐你--”

只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婉姨娘拉着衣摆止断了。

“涵儿,怎么同你姐姐说话的。”她斥了程涵一句,随后视线快速从程妩身上经过。

坐于上首的季氏见状冷哼了声,继而感慨,“要不说先人远见,立下嫡庶尊卑,这同是我在教养,竟也生出如此大的差别。”她这话便是把自身给摘了出去,指明程涵无教养并不是因着她的缘故,然季氏也只能当着内眷们的面过过瘾,在外头可没人会买这账。

“夫人说的是,若不然那些个世家门阀的当家主母那能皆是嫡系呢。”

祁嬷嬷怀里抱着个挣扎的婴孩,竟还腾空分心吹捧,程妩都瞧得心惊,生怕她把孩子摔了,故话锋一转,把自己要说的重点脱口,“只五妹妹如此哭闹不止,恐扰了众人的歇息,白日倒还好,只这晚上闹腾,父亲母亲该如何安寝呢?”她从程涵那得知前些日子程宏茂一概宿在婉姨娘房里,直到这两日才安置回上房,眼下季氏又把孩子使来吵闹,程宏茂晚间如何睡得着觉,届时婉姨娘背地里再卖惨一番,程宏茂心下一软,岂不恰好把他往外推去。

季氏闻言,好似才意识到这点,一时看向祁嬷嬷,有些拿不定主意。上回那起子事本就引得了程宏茂的不满,一连好些天没来她这屋,听使去探听消息的婆子来禀,说那小贱人寝屋里的烛火夜夜照至丑时才灭,怄得她几晚没睡安稳。

如今好容易寻到这个机会,想杀杀贱人的威风,她万般不情愿就此罢手。

程妩见她听进耳中,趁热打铁,“女儿觉得不若这样,白日让姨娘把五妹妹送来上房呆个半晌,下间再派人送去姨娘那处,这样母亲不仅能松快几分,待父亲散值回府,也有个清静。”毕竟这事在老太太那边提过,就不便再更改,好在她白日要来上房请安,也能帮着关顾几眼。

“母亲这处也没有奶娘,再去寻个妥当的怕也要费些功夫,不如就把五妹妹用惯的奶娘一并使来,同祁嬷嬷等人一道照料,想来有个脸熟的人在跟前,五妹妹也能适应得快些。”如此,程沁身旁有个自己人盯着,婉姨娘也可宽心几许。

季氏正两厢犹豫间,听了程妩这提议,顿觉恍悟。她虽想惩治婉姨娘,却也怕因小失大,反让对方称心如意,如此她有理也变为了无理。

毕竟昨儿个她才向老太太倒了好一番苦水,言明自身失责,忙于庶务,对幼女失了关怀,使她不亲近自己这个母亲,又恐在族人面前丢了颜面,想抱幼女来上房亲近几日。

老太太一惯不太理会大房的事,又被她闹得头疼,遂没费什么功夫,既允准下来。

只凭她这回行事如此缜密,竟还险些让这贱人钻了空子去,好在赶前被大女儿点醒。季氏想到这,不由朝程妩那端投去一个稍和缓的眼神。

程妩迎上她的视线,眼眸略弯,知晓自己这席话起了作用。毕竟季氏明里把程沁拿捏在手,也并不能对孩子做得太过分,只不过是想端出正妻的势子,提醒婉姨娘往后妄要挑衅于她,否则有一便有二。

果然,下瞬便听季氏放平了语气,颔首采纳了程妩的建议,“如此,就按妩姐儿说的办吧。”这样一来,任谁也挑不出她一丝错处来,且程沁白日终归还是要来上房,不过是多派一个奶母子过来,不但奈何不了她分毫,反倒凸显出她办事圆全。

“多谢夫人体恤。”婉姨娘也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故落回座位,借着擦泪的动作,向程妩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程妩察觉到,寻视过去,未有动作。她这回佽助,完全出于心疼孩子,与婉姨娘之间的联手并无干系,只她如此想,也无不当。

这事谈拢,那被祁嬷嬷限制在怀中的五姑娘却依旧挣扎不定,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虽嘴还张着,嗓音却渐渐弱了下去,显然消耗了不少体力。

即使这样,季氏也未令婉姨娘挨近分毫,只蹙眉挥手,让下头的人把孩子抱去侧间休息。

片刻,堂内归于平静。

程妩掀开茶盖,方想润喉,就闻季氏复言,“前院来信,你们伯公一行人已至扬州埠头休整,我这些天一直忙于筹备,遂耽搁了去栖禅寺还愿,趁着明后两日天气和暖,你们几个且与我一道前去添香。”

栖禅寺坐落在金陵云霄山峰顶,佛光普照,灵气甚足,历来皆是祈愿仰承的圣洁之地,尤其每年春秋两季,风景宜人,慕名而来敬香的远客络绎不绝,遂寺院每年都在扩建禅房,供贵客休整。

程家虽本就处在金陵,却也离云霄山较远。赶早出发,最快也须晌午方能到,加之祈福添香,一整个下来,若再驶马回府,就只能乘着夜色行路了。

考虑到女眷安全,每每前往,季氏都会在禅房留宿一晚,故她适才提及,便是在通知程妩等人回去备齐过夜所需衣物器具。

几人点头应下,季氏瞧着要交代的事情都已落实,遂准备使曾嬷嬷去传午膳,未料程涵突然启口,又提及关于程沁的事。

“母亲明日既要带我们去寺庙,不如让姨娘把妹妹抱回,待母亲回府,我再把妹妹搂来可好?”

谁知她话音才落,季氏便重重磕下茶盏,面容上显出十分的不耐,一瞥眸,屋里的气氛倏然降下来。

“何时轮到你来安排我的事了?”

程涵的腰肉被人轻捏了下,她迅速回身,就见婉姨娘一个劲冲她使眼色。

她获知说错了话,连忙起身告罪,“母亲说的是,女儿多嘴了。”

季氏轻哂了声,才冲婉姨娘道:“沁姐儿整日闷在屋里头,除周岁那日见得人多些外,连日头都没怎么晒过,这养花养草都得见些阳光,你成天把她藏在房里作甚?”

“夫人说得是。”婉姨娘随即跟着站起来,母女两一同听训。

从程妩的角度看去,只见婉姨娘那双天然上挑的媚眼此时整个儿柔顺地收敛下来,显得毫无棱角。

上首,季氏又言:“你待会且去收些个沁姐儿要用的物什送来,我瞧她个头都未怎么长,索性明日把她也带上,去求个平安符。”

此话一出,婉姨娘才平复的情绪又轰了起来,只闻她粗着嗓音恳求,“夫人,那栖禅寺虽是佛门重地,却也人多眼杂,往来行商者诸多,早些年还出过婴孩失踪案,那孩子至今都下落不明,如何能把沁姐儿带去,万万不可啊。”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今且不提那寺庙遣了僧人轮流值守,就说咱们府上豢养的这些个打手,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季氏端着从容,丝毫未被她的话影响。

“夫人--”

婉姨娘还要再求,却蓦地被季氏打断,“此事就这么定了,曾嬷嬷使人来传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