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水线
乔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又回到了2005年的冬天,她去参加《金羽之路》的那段时光。
比赛的第三场,节目组大抵是为了让她们更加能放得开,设置了一组裸/体拍摄的环节。
说是裸/体,但其实还是会做一些简单的遮挡的。
乔姝在前两场比赛中,表现都格外优异。
她从未经过专业的训练过,对于模特相关的知识一点也不了解,但也恰好因为她璞玉一块,尚未经过“流水线”的雕琢。
因此反而常常能为人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
“像一株野蛮生长的杂草,乍一看平平无奇,好像很好摆弄,但其实她内心特别坚定、叛逆,生命力很顽强。”
这是当时负责她的节目編导周小妤用来形容她的话。
周小妤同时带好几个选手,大家条件不一,有从小在国外长大,讲得一口流利外语,已经在这一行业小有名气的混血模特。
也有早早就签了经纪公司,在国内大大小小的秀场混过眼熟的半熟新人。
唯有乔姝,是她手里真正崭崭新的一个选手。
总策划刚把乔姝分到她手里的时候,好友就在为她叫屈:“这个看起来明显就是炮灰,你不用在她身上多浪费精力。”
周小妤盯着监视器里面独自立在角落的窗口闲散抽烟的女孩,却摇摇头:“她会是一匹黑马。”
而事实证明,乔姝果然没让她失望。
第一期和第二期节目播出后,不管是评委打分,还是观众投票,她都排在前三。
周小妤本来都对她完全放心了,谁知,第三期拍照这里突然就出了问题。
最开始她表现得还是很正常的,大家在一起讨论方案的时候,她还很积极地参与。
结果,到正式拍摄的时候,她却突然不行了。
衣服倒是脱下来了,但是脸色也随之煞白,紧接着全身都开始颤抖,肢体完全舒展不开来。
负责摄影的老师循循善诱,依旧不能解决问题。
拍摄进度被她一拖再拖。
趁大家中午休息的时候,周小妤找乔姝谈话,女孩坐在一片萧肃的冬日暖阳下,也不吭声,只是一根一根地抽烟。
周小妤见过很多女孩子抽烟,有人冷艳,有人风情万种。
但乔姝连抽烟时,表情都是很淡的,她身上有一种与她超高的表现力完全不相符的钝感。
停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对不起,周姐,我可以去打个电话吗?”
她没有手机,只好用节目组的座机。
偌大的房间里,每一道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得无限大,周小妤坐在距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听到她唤那头的人“哥哥”。
她说:“哥哥,你可以来看看我吗?”
她是热门选手,节目组不想放弃她,因此,在考虑之后,准许了她请假一晚的请求。
乔姝从节目组的大楼里走出去,京市刚落完一场大学,北方的树木不像南方那样四季常青,秋天刚过,叶子就簌簌往下落。
乔姝还记得,江知野那日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不知跟谁借了一辆五菱,笨笨重重的一辆车。
他就靠在车边抽烟,薄薄的烟雾在冬日夜晚,将他的面容勾勒得有几分虚渺,令人想起王家卫电影里的画面。
他随手掸掉落在他肩上的一点积雪,抬头,刚好看见她。
他们两人一起坐进车里,没开动,就只是停在那里。
江知野从车上拿一条厚厚的毛毯将她裹住,随后又慢条斯理从后座拿来山药糕、萝卜饼……全是苏城的小吃,经过这样漫长的一路,已经凉透了。
他也觉得懊恼,眉一挑,稍显不耐地啧了声,手又收回去,想说带她去吃别的好吃的。
未料她却径直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掰开,慢吞吞往下咽。
咽一半,江知野还没说话,她自己先哭了,呜咽着,却不吭声。
在她的电话挂掉之后,江知野其实有接到周小妤的电话,她循着通话记录又给他拨了过去,简单讲了一下乔姝当前遇到的困扰。
她真以为他是她的哥哥,工作的事情讲完之后,又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乔姝这姑娘,我还挺喜欢的,也有灵气,我在这行做了挺久,能看出一个人的潜力,但她性子太闷了,也不太和其他人交朋友,你作为哥哥,要多关注关注她的心理状态。”
江知野抽着烟,长睫遮住眼,低“嗯”一声,没多解释,请了假就过来了。
暴雪过后,世界静谧无声,空气里的温度一降再降。
江知野低睨她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声气,手伸过去,修长手指捏住她下颌,指腹抵在她唇上。
她吃东西的动作被他挡住,只好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无辜地看向他。
江知野漫不经心撩起眼皮,淡笑问:“想哥哥了啊?”
尾音拖好长,有种吊儿郎当的纨绔感。
乔姝本来还在难过,被他这句话撩得心思全无,脸却红了,耳朵尖悄悄地抖动着,说他不要脸。
江知野顺势将她手里的东西夺走,扔进储物格里,又问:“今晚要回来吗?”
“不用的。”
江知野就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好像她多想同他一起过夜似的。
他直接驱车载着她到附近开了间宾馆,在寸土寸金的京市,不算很昂贵,但也绝对不算便宜。
乔姝看着他付了钱,心都在滴血。
江知野手里拿着门卡,另只手握着她往走廊里面走。
走廊两边的墙面看起来很久了,有一种岁月留在上面的污浊感。
地上铺了条长长的红色地毯。
乔姝手指在江知野手心里轻微动了下,心里在想,我们这样算不算一起走过红毯?
这样想的时候,忍不住抬首去瞧他,男人低着目,留给她一张利落侧脸,不知在想什么。
乔姝常常能够在江知野身上看到这种寂寥感。
这时候的江知野,看起来距离她好遥远,像漂浮在海面上的泡泡,手一碰上去,就会消失。
她抿了抿唇,看他刷卡进屋。
方才那种不安侵袭着她,刚进去,鬼使神差地,她忽而踮起脚,将江知野抵在门边。
屋里灯都没有点开,屋外的光线已经被他们阻了出去,昏昧房间里,乔姝只能看见江知野一道浅浅的轮廓。
清瘦,挺拔,鼻梁高高挺起,冷然又锋利。
她踮脚去吻他,还没碰到他嘴唇,他忽地一偏头,躲开。
乔姝怔怔看着他,无端地,心里因这两日拍摄而积累起来的种种委屈,一下子倾泻而出。
她鼓起嘴,两眼噙满泪光。
她不知他发没发觉,只知他下一秒就低下了头,懒散笑:“怎么这么着急?”
三分调笑意味,乔姝眨着眼,眼泪不知该不该掉。
下一秒他的唇就覆了上来,吻住她眼睫。
她的眼皮好凉,刚刚在外面北风吹的,很快被他捂热。
他又低头去吻她的鼻梁,她的嘴唇。
她完全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吻到床上的,屋里始终没有开灯,她和他的衣扣都散开。
他的手从拂过她的蝴蝶骨,又沿着她锁骨向下时,她的身子在黑暗里蓦然一颤。
她开始挣扎,大哭,手脚的力气全都毫无保留地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高。
男人的喘息声渐重,拥住她,无论她如何将拳脚发泄在他身上也不松手。
她骨头都被他抱疼了。
酸酸的疼。
分不清是心窝口在泛酸,还是骨头在泛酸。
他将她的眼泪都闷到他胸前的衣襟上,低头去吻她发旋,黑暗里声音好温柔好温柔。
那时他说的也是。
“乔乔,别怕。”
乔姝的心跳渐渐安稳下来,不断颤抖的身体也慢慢平静。
小西在不远处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却被这位陌生男人一眼瞪回。
他的气场太强大了。
明明生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身材看起来比很多男模还要优越。
小西一开始还以为他是Alice找来与乔姝合作的男模,但看他这充满威压的上位者气质,又分明不像。
小西眼睛闪了闪,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旋即就看到乔姝忽而咬住唇,身子前倾,拽住了面前男人的衬衫衣扣。
乔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又回到了2005年的那个夜晚。
她的鼻息间全是男人身上很好闻的冷杉香味,混杂一点点老旧宾馆房间里所独有的腐朽气息。
屋子里灯光是暗的。
正如此刻她被黑色丝巾遮住的双眼一样。
她身上的颤抖仍未完全停歇,手指紧紧抓住他衣衫上那一粒纽扣。
她想象自己此刻是一尾缺水的鱼,在干涸的地方生活了太久,太需要雨水的滋润了。
于是她大口地吸着气,从地上跪坐起来,身子前倾,抬手去碰他的脸。
失去了手指固定的黑色外衫从她身上滑落下去,在她细白的皮肤上划起一阵阵颤栗。
空调的冷风扫过来,划过她细白的皮肤。
她的心脏也跟着蓦地一颤,眼睛下瞥时,丝巾露出的一点缝隙里,望见一只被冷色灯光照射下,连青白血管都片片分明的手。
那只手修长,冷硬,指节分明。
再往上,腕上一枚百达翡丽,海蓝色表盘衬他气质愈发矜贵,凛凛不可接近。
她闭上眼,手指在他下巴上轻轻碰了下,动作好轻好轻。
“是你吗?”
“——路师然?”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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