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两侧殿门对开,紫霄宫的霞光朦胧,于殿内投下净白如月华的影。

视觉往上,那白衣的圣尊身形颀长,玉带束得一丝不苟。

莲花金冠下,眉弓饱满颦蹙,与上挑的眼尾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淡色薄唇紧绷成一条线,愈发显得严肃而不可亲近。

云霄第一次如此清晰和直观的看到元始天尊的模样,瞬间的惊艳甚至超过了对他的恨意。

无法用言语具体描述,圣人如极暗夜幕中静谧的一缕清辉洁净的玉色月华,清冷高悬,唯我独尊。他存在,即是唯一的光。

这就是师尊所说又老又丑的,二师伯?

元始冷冷道,“你还是这般不知教训。”

那双狭长的瑞凤眼半敛着,却不是在与通天对视,而是直直扫向跪坐地上的云霄。

不知教训……是说的谁?

目光相触的瞬间,云霄看到圣人眸中是一片拂晓前浓郁的墨色,如暗不见底的深渊,要把她吞噬一般。

通天侧身半步,有意无意的,恰好挡住了身后的云霄。

指着元始骂道,“当日你请来李耳和西方二圣,破我大阵,杀我弟子,如今还有颜面出现在我面前吗?”

元始冷冷道,“只怪你逆天而行。”

“通天,元始。”

苍老的声音响起,道祖鸿钧走进殿内,平和地打断了兄弟二人的针锋相对。

老者须发皆白,嗓音祥和却又淡漠,“尔等兄弟,莫失了和气。”

通天甩袖转身,“谁与他是兄弟。”

元始冷着脸道,“是与不是,岂是由你来定。”

“那也不由你。”

通天冷着脸怼了一句,扶起云霄来,无不疼惜地叹口气。

“可怜我的徒儿被某些贼子害了眼睛,你师父却无能为你做主。”

她分明能看见了,为何师尊却……

云霄微怔,从通天眸中看到自己雾蒙蒙、毫无神采的眼。

他握紧云霄的手臂,引她缓缓面向鸿钧,沉声道,

“随为师拜见你师祖。”

她面对通天有无穷的信任,默认了自己依旧看不见。颤巍巍俯身,

“弟子拜见师祖。”

元始冷眼看着云霄纳头下拜。与面对他不同,她在通天跟前,每一根发丝都是发自内心的乖巧柔顺。

“起来吧。”

道祖淡淡应了声,步伐却越过云霄,走到殿内的木案前,拾起那半卷通天早先抄写的经卷。

看了两眼,道祖摇头叹道,“通天,你戾气太重,未有改悔。”

云霄听得心头一颤,却被通天拍了拍肩膀,温声安抚她,

“没事,你目不能视,好好坐着,不必担心为师。”

这既是安抚,也是暗示。

她乖巧点头,回忆自己失明时的状态,微微扬着头,只懵懂大概的面对通天所在的方位。不敢直直盯着师尊瞧。

眼角的余光看到通天走去道祖身边,很是不敬地把那经帛从道祖手中抽出来,撕成两半,再随手撇下。

漠然道,“我的戾气重不重,老师当年赐诛仙四剑时不就知道了吗。”

被撕开的经帛落到地上,云霄低头瞥了眼,只觉得熟悉。竟也是黄庭经。

没写几句,然字字如剑,最后的空白处竟写了个偌大的“诛”字。只看一眼,便震慑得她心神具颤。

是“诛杀”的“诛”,还是“诛仙剑阵”的“诛”?不管哪一个,总归煞气腾腾,无怪道祖点评戾气太重。

可这不应当吗?凭什么要她师尊改悔?

云霄紧咬住下唇,克制着装个瞎子,不把仇恨的视线投向另一边安静无声的元始。

道祖颔首,语气与方才并无波动。

“如此,你就继续留在此反省吧。”

地上被撕成两节的经帛在道祖说话时又合到一处,飞回案上,只是少了上面的墨字,唯余空白。

通天“哦”了一声,好像没有半点被罚的自觉,又问道祖,“我徒儿可否留下?”

道祖言,“待你知错改悔,自会放你出紫霄宫。”

言下之意,只能他出去,不能让云霄留下。

“我无错,不知改悔什么。”

通天指着元始,横眉冷对,“就算我徒儿不能留下,也不能同他走。谁知道某些贼子又会对我家小云儿做什么。”

听到通天的话,沉默了半晌的元始蓦地冷嗤了声,俯视坐在地上的云霄寒声道,

“此女胆敢对本尊不敬,本尊杀了她也不为过。”

当真是厌恶她到了极致,无半点情面一般。

“你再敢动她试试!”

通天双目喷火,闻言抬起手臂,就是一副恨得要冲过去跟元始动手的样子。

可通天还没来得及动手,却突然轻“嘶”一声,手指捂住小腹,在剧痛的侵袭下不觉后退两步,半坐在蒲团上。

“师尊!”

云霄惊呼,起身向通天那边进了几步。

全然没有留意到,同一时间那元始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闷哼了声,紧捂住小腹,额角冒出冷汗。

她跪坐了许久,膝盖发麻。因动作起的仓惶,半是爬半是起来的跌倒在青衣圣人跟前,被通天稳稳地扶住手臂,看上去倒真像失明时的样子。

元始半靠门墙,颇有几分狼狈地看着云霄被通天轻揽着,倚在膝头,无不疼惜地安抚她道,

“莫急,莫急,为师无妨。”

好个师徒情深,一瞬间,他这个赢家反倒被衬得像个输家。

玉清眼底晦暗无边,不觉又抚还在隐隐作痛的小腹,沉声斥道,

“通天!你要求死,何带着我兄弟二人。”

“你们是兄弟,与我不是。你们要死,我求之不得!”

通天嘴硬了一句,冷笑着与满面关切有些慌张的云霄解释,

“云儿别怕,方才作怪的小东西叫陨圣丹,为师跟那元始李耳腹中均有一颗。不过是在妄动杀心时疼一下罢了。但我有三分的疼,也要让他们陪我受一分。”

说到最后,通天好像无意地看了眼平淡祥和的道祖鸿钧。

这陨圣丹正是他欲重开地水火风不成,被鸿钧赐下。一人起杀念,三人同受苦。

剧痛随杀心起,虽只有一念,隐痛却还要很久才消失。然三清盘古元神所化,顺理成章的圣人,历万劫而不伤不磨。万万年来,又何曾受过这种肠穿肚烂的痛楚。

三清腹中多了陨圣丹这么个定时炸弹,生死恐怕要在道祖一念间。可眼前的这位,到底算是道祖,还是天道呢?

通天收敛目光,只威胁元始,

“你敢动我徒儿,我必不与你干休。大不了就是拉着李耳陪葬,那倒是好了!”

他受伤太过,记恨着不肯再唤他们大哥二哥。开口就是元始李耳。

“师尊……”

如此真挚、毫无保留的袒护,让云霄心里头酸软,泪如泉涌。却又怕恩师太过锋芒,自身难保还要为了她再跟元始闹得你死我活,不可收拾。

这些时日的接触她已知元始是吃软不吃硬,遂忍着心酸和对元始的恨意畏惧,轻拉住教主的袖口摇晃,软声撒娇。

“师尊误会了,二师伯原是为了教我炼器,并非有意害我。不想我自己贪功冒进,才致失明。二师伯还一直想法子为我医治呢。

师尊要怪,就怪弟子没好好听您的教导,自误误人……”

说到最后,云霄想的却是当初不听通天禁令,追着两个妹妹下山的事。

只怪她脾性太软,若当初能强硬些,把琼霄碧霄乃至赵公明都约束在三仙岛,不去参与封神大劫。是否今日就会有不同?

想到这里,她鼻头又是一酸。

通天暗地里拍了拍云霄的手,做无声安抚。面上却冷笑望向元始。

“你哪有什么二师伯,某些贼子心口不一,只欺你太单纯不经事,傻乎乎的被骗了也不知道。还喊他二师伯。”

元始垂眼。

从他站的位置,本来只看得云霄的背面。但见她听完通天的话,竟是回头往他的方向侧了侧脸。只有一眼,他也能看到她哭的双眼泛红,满面仓皇无措,好像是向他求助。

她虽恨他,但终究还是要求他。终究不是完全忘了他……

冰冷的神情不知不觉缓和了两分,元始淡声道,

“吾既然答应过,自会保她无虞,”

“你说的话,还能信吗?”

通天死死盯着元始,好像是讥讽,又像在暗示着什么。

元始并不回避,凌厉的凤目刻板冷冽,漠然道,

“信不信随你。”

“你!”

看通天剑眉一拧,又要动怒,云霄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作小女儿柔顺娇嗔之态。

“师尊,云儿不傻,当年的功课云儿一向是做的最好的。您该信我。”

“为师只怕你再受委屈……”

通天抬手抚了抚她哭红的眼,长叹一声,重新看向元始,缓缓道,

“我再信你一次。”

二圣目光相对片刻,又不约而同落在云霄身上。还是针锋相对,却因此一人的存在而各自避讳收敛,总体是缓和了不少。

“善。”

静观许久的道祖鸿钧微微颔首,平淡祥和的眼光垂下,问,

“你名云霄?”

“是。”

道祖上下打量了云霄两眼,空澄的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光,微笑着道,

“是个好孩子,此物拿去防身吧。”

一道彩色灵光飞落云霄手中,她不识得此物,通天却认得,轻推了徒儿一把。

“此乃先天灵宝五行珠,还不谢过师祖。”

云霄手捧五行珠俯身下拜,乖巧地称,“弟子拜谢师祖。”

道祖颔首,让通天“好好静思悔过”,又转头对元始道了一句“回去吧”,身形便消失在殿内。

“起来,随本尊回去。”

熟悉的威严又冷冽的语声自头顶侧方响起,云霄微微抬起头,看似空洞无神的眼却擦过那身白袍,投向通天。

“急什么?”

通天狠狠瞪一眼元始,俯身扶起云霄,带着她避开元始的视线。

“小云儿,为师跟你说的话,你要记好。”

“嗯。”

“赵公明碧霄还有截教中人,你若有余力就看顾两分,若是没有……那就不要管。”

“师尊,我可以——”

“不必。”

通天拍拍她的手,嘴角勾起,用笑来盖住眼底的落寞,“他们不是你的责任,尤其你那两个妹妹,也该她们吃些教训。”

云霄刚想答话,却有一只手从旁按住她的肩。耳畔传来元始不耐的声音,“讲完了吗?”

“你去吧。”

通天轻叹了声,竟没有对元始的举动有异议。松开云霄,兀自坐回蒲团上。

不比方才为了维护徒儿强撑的气势汹汹,他此刻沉寂下来,持剑的手握起毛笔,缓慢地以手铺平案上的空白丝帛。

云霄方才惊觉通天竟是着一身宽大的青色道袍,没有丝毫纹路,空荡清瘦,好似秋凉斑驳的绿竹。

她怔怔看着那青衣的圣人,雾蒙蒙的眼里水光盈满,却不见丝毫神采。

这是她的师尊吗?为何她竟难以将眼前满身落寞的青衣圣人同记忆中在海崖上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的让弟子们以他为标杆,引得整个洪荒掀起红衣风潮的截教教主重合?

“还不走?”

元始的手落在她腰际,语气极为冷漠。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恢复了视觉,动作一如来时,推着她转身往殿外。

“快走吧,别忘了为师对你说的话。”

她记得通天说的话——看清楚,想明白。别告诉他。

那个他,可是元始吗?

云霄闭上眼,主动让自己陷入黑暗,却反手推开元始的手,双膝跪地。

“弟子拜别师尊,定当谨记师尊教诲。”

她的青丝坠下,殿外的光芒逆着映照进来,在地板投落几许弯曲细袅的影,有一种难言的沉静纯澈之美。

元始的手指轻握,互相摩挲着,好像还留有着那触碰即止的体温。

拜别,起身,迈步。

来时那种默契依旧存在,可又分明与来时不同。她宛如一只提线木偶,闭着眼,缓慢地在他的推动下离开了紫霄宫。

沉默,静穆,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从紫霄宫出来,元始冷冷地吩咐四不像“自行归去”。随后以盘古幡划开虚空,钳制着云霄的腰身,一步踏入昆仑山麒麟崖下。

刹那间,熟悉的圣威即铺天盖地压在了她身上,沉如泰山,浩若渊海,冷得彻骨。

扶在她腰间的手猛地往前一推,她毫无防备地跌坐在枫叶堆积的土壤上,从一个囚笼掉入另一个囚笼。

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用来囚禁她的师父,后者是用来囚禁她。

圣人的语声含着冷怒,斥问她,“云霄,你可知罪?”

半边身体摔得发麻,云霄匍匐在地上,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忍不住想,她这次又是犯了什么罪?

哦,想起来了。

她在紫霄宫时捅了他一刀。怪不得他这般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文名突然不爱了,想换个名字,亲亲们有什么想法没有?选中的红包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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