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即是情，两情相悦即是理，有何处不能容？”

“师妹，你会后悔。”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玉京山乌云蔽日，灰蓝色沉重的天幕不见日月，寒风簌簌，吹得万物凋零。大片的洁白的雪花飘飘荡荡。

混沌天地被灰色的雪云淹没，只此一方囚牢的禁制散发淡淡金光，照耀玉人仙姿。

雪花也钟爱美人，极为灵性，在空中打圈儿不肯落地，又借着风势闯入禁制里去吻那仙子秀丽的眉眼。留恋于蝶翼般的眼睫处，再饱含深情与不舍的融化去。

“二师伯……不要！”

云霄自冰凉的触感中惊醒，抬手化去眼角的雪，可见洞穴内外已经覆盖一层冷寂的白。

她茫然了一瞬，犹记得自己在元始的“惩戒”中昏迷前看到的还是艳丽的秋日光景，如今却是天地苍茫。唯有寒风吹动那红枫的树梢时，可以窥见一缕顽固的火红色，保留有秋日的热烈丰隆。

分明是初秋季，不知从几时开始，竟飘起了雪。漫天的雪花片片轻盈如柳絮，朦胧了雪日里冰冷的风情。

云霄仰面迎着那雪影流光，神思恍惚，脑海中出现的俨然是白衣天尊如雪一般清冷矜贵的模样。

他的神念，他的目光，他的……那一声叹息。

她不敢想，又不得不想。

封神大劫后，截教败得那样惨，弟子们或上榜，或被西方二圣渡去，或投入轮回，乃至魂飞魄散。唯独她，正面应对元始天尊，却不同于命丧当场的两个妹妹，仅仅是关押在麒麟崖七年。还保留有修为。

为何？

元始待她的不同，云霄自来心有所感。但一直弄不明白缘由。直至前日——

她再次闭上眼，回忆自己假作失明时窥见的那短短几息的元始的目光。

放肆的，深沉的，毫不遮掩的，如饥饿凶猛的兽，又似裹挟寒冰的烈火，抚弄她，环抱她，吞噬她……一如他的神念。

圣人无情无欲？

不，有的。她是他的欲。

云霄又想起通天。

师尊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为她复明，甚至最早的时候让她远离昆仑山和元始？可是那时她才刚刚化形，怎么可能跟元始有关系？

不不，师尊必定不会害她。

通天在紫霄宫时让她看清楚，想明白。是否就是让她看清这些？可就算她看清了，又有的选吗？

她有莫名的直觉，元始绝对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从她主动求上他开始，从她走入那座由无数相同字符织就的宫殿开始，每一步都像是步入圣人算计的罗网。被注视，被戏弄，被填满……如同在囚笼里的金丝雀。

思绪万千，纷纷杂杂。云霄枯坐蒲团上，仰望对面巍峨耸入云天的玉京山。阴沉的雪天模糊了日月黑白，将山峰半遮半掩，看不清晰。

时间飞逝，她如坐化一般精默，任由雪花飘零，冰冰凉凉的湿润了眉梢眼角。

此刻，那座雪峰之巅，圣人是否仍在注视着她？

束缚着她的禁制依旧留存，只拦住生灵，拦不住自然。

习惯了东海碧游温暖的日光，云霄只觉这昆仑的飞雪寒冷彻骨，让人抵挡不住。

广成子和赤精子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云霄面前。

作为十二金仙里的大师兄，广成子一向得元始天尊信重。

不仅允许他的道场设在昆仑，昔日教导人皇轩辕的差事也直接予他，种种优待造就了他的自视甚高。而愈是高傲，他就愈是难以接受自己惨败于云霄之手，丢了面皮。

所以在被云霄废了修为、削去顶上三花的十二金仙里，最厌恶和见不得她好过的，就是广成子。

“吾听过往的灵雀饶舌，说麒麟崖下又住了人，贫道还想着邀师弟来看看是哪位新来的道友，也好坐而论道。原来还是云霄娘娘啊。”

广成子着八卦紫绶仙衣，轻摆拂尘，满面含笑地看着洞中的云霄。同身边的赤精子道，

“却是劳累师弟你白跑一趟了。”

“大师兄言重了。”

作为广成子坚实的簇拥，赤精子态度良好，跟自家大师兄一唱一和。

“前不久天庭那边传闻截教云霄得我们掌教师尊看重，大闹封神台后全身而退。大家都以为她会在玉虚宫好好侍奉圣人，谁能想到她这么快又被打回原形？怨不得师兄想差了。”

见云霄无动于衷，广成子又无不讥诮的说道，

“诶，你我这点小小失落算不得什么，只是天庭那些抖擞没几日的截教弟子，恐怕又要难过了。”

听得此话，那蜷坐在蒲团上不知在想什么的云霄终于缓缓抬起头。

“你说，天庭，会难过？”

她的嗓音无端有些发哑，望着他们，神情怔忡。

每每看到云霄露出这般苦恼的神态，广成子就好像找回了颜面，昂着下巴，无不高傲地说，

“好叫你这妖妇知晓，截教大势已去，今非昔比。”

“是啊，今非昔比……”

云霄轻声呢喃着，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她又问，“是二师伯让你们来说这些的？”

广成子跟赤精子莫名相看，一个轻嘲，一个不悦。

“她在想什么美事呢？”

“不过区区一个截教的阶下囚，也敢奢望师尊令贫道为她奔波？”

赤精子笑笑，“大概是触怒师尊，现在后悔了吧。”

云霄没有理会他们的挖苦，周身灵光晃动，清理了身上的冰雪。

对阐教二仙道，“往事不提，今日却要多谢你们。”

赤精子莫名其妙，“大师兄，她谢我们什么？”

广成子也不知道，但见云霄站起身来，好像失了智一般，竟是挥出一道法力，打向那层禁制光膜。

嗡——

禁制的金光分毫不动。唯光芒大盛，照亮了那云霄淡然绝美的容颜，恍然让他们又看到了七年前黄河阵中从容削去他们顶上三花的仙子。

广成子后退半步，大声呵斥，“你这妖妇发什么疯？想逃？”

云霄不答。收了手，径自面向玉京山的方向说道，

“弟子云霄，请见二师伯。”

柔美的女声在山洞中回荡。二仙左右观望，静候了片刻，却不见半分圣威。

赤精子讥讽，“圣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广成子因自己方才退后的半步而恼恨不已。“你不过侥幸得我阐教掌教看重一时，便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云霄对他们的嘲讽无所波动，平静地重复，

“弟子云霄，请见二师伯。”

空荡荡的麒麟崖底回响着她的声音。

静默，还是静默。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弟子云霄，请见二师伯。”

又一次，他没有来。

她赌他能听到。

“弟子云霄，请见二师伯。”

云霄不断地重复，每一句的声音，内容，语气，间隔都一致。

如此的执拗。

广成子跟赤精子不再说话，只用嘲讽的目光相对，等着看她笑话。

十几次，或二十几次？

天边落了三日的雪愈发大了。

雪影朦胧间，云霄看到一点流光渐近，白衣的身影似乎要与风雪融为一体。

他还是来了。

厚重的圣威自身后而来，沉若泰山，广成子跟赤精子面色一变，还身下拜。

“弟子拜见掌教师尊。”

“弟子，拜见二师伯。”

她缓缓跪坐在地，蓦然抬手散开了云鬓，仰头看向元始。

圣人周身又裹上了耀目的神光，看不清他的模样。只隐隐可见一双狭长的瑞凤眼半垂，不知在看广成子，还是她？

他必然是在看她。

云霄无比确认。

圣人嗓音低沉，透着无孔不入的压迫感。

“尔等为何在此？”

他对广成子说话，好像无视了她的存在。

广成子跪在地上，义愤填膺地讨好天尊，

“这截教云霄实在不像话，竟惊扰了师尊……”

惊扰？

云霄平静的想到，广成子恐怕不知，她要做的可不仅仅是惊扰。

圣光刺得眼睛生疼，她仰视着圣人，蓦然抬起手，摘下了束发的冠。

青丝如瀑散落，随之跟去的，是放在衣带处的手。

她的手轻颤，指腹下隙出些许白皙如玉的雪肤，与枫红衣裳相衬，艳色灼华。

“二师伯……”

元始瞳孔微缩，目光落到跟前背对云霄还在告状的广成子和赤精子身上，陡然一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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