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世界的假面（十二）

中原中也的肩膀并不宽厚，带着少年人的清瘦单薄，托着她的手臂也并不粗壮。事实上，中也整个人看起来都纤细美丽，偏偏又气势十足，让人一时猜不准他究竟是柔弱还是凶悍。

此时此刻，他背着她，步子虽快却极平稳，一路上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过。好像背负着有初并不比一根羽毛重多少。

有初放纵自己将冰凉的脸颊贴上中也的脊背肩头，温暖的体温驱散夜风的凉意，疲惫的身体得到了暂时的休息。中也在这里，所以她内心安宁。可有一处地方仍在茫茫然的问自己，一个人背负起另一个人怎么会轻松呢，中也该多累啊。

她就是拖累别人的大麻烦啊。

中原中也直接翻窗将小花猫送进了房间，将人放到床沿坐好，蹲下身看着有初严肃道：“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告诉我。知道么？”

有初眨了下干涩的眼睛点头，眼眶鼻尖都是红的，瞧着可怜又蔫巴。

中原中也在她下巴上抹了一道，指腹立时湿了。于是不放心的又承诺了一句：“五分钟内我就会回来。”

有初垂着眼睛点头，哑着嗓子：“快去，不要婆婆妈妈的。”

都是为了谁啊！

中原中也一巴掌盖住有初的脑袋顶狠狠揉了两把：“包里有温水，先喝一点。”

“唔，中也妈妈。”

中也妈妈忍无可忍的捏了把湿润又软乎的脸蛋，气哼哼的变成了颗圆滚滚的蛋。

有初将蛋捡起来握在手心里，一瞬失序的心脏便乖乖落回了原地，一下一下有条不紊的为全身输送起血液氧气来。

中原中也果然如他所说的很快就回来，小小的一只在有初的掌心仰着脑袋瞧她。许是觉得这样的体型过于没有气势，他飞到地上恢复正常模样，取了保温杯塞有初手里，随后将椅子拉过来与她面对面坐下。

有初便一直瞧着他，目光自然而然的被他吸引，粘在他身上收都收不回来。眼看中也坐好，她抢先开口：“中也，我是不是从来没有问过你，你今年几岁？做什么工作？我的时间和你的时间是怎么样的？如果我只是你的一场梦，只在睡梦中来，那么你的老板一定是在压榨未成年吧，不犯法么？”

中原中也：……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总觉得她挺难过的，但开起玩笑装起傻来还真是毫无破绽啊。你给自己的定位难道就是个吐槽役么。

“我以为大部分问题我们都心照不宣。”中原中也手肘搭在膝盖上，单手按住了额角，“中原中也，十五……啊过年了，十六岁。工作是黑手党，时间刚好和你相反，你的早上八点正好是那边的晚上八点。如果用你们的法律衡量的话……你见过哪个黑手党认这个啊。这些回答满意了么，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还……还有一点点。”有初慢吞吞的比划出了一个手指缝的距离，“梦醒后的世界里……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五栋高高的黑色大楼的城市，大楼像城市地标一样，不管从城市的哪个角落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如果旅游，一定是必去的拍照观光胜地。”

既视感太强了，完全想不到别的答案。

中原中也面色复杂：“为什么问这个？”

有初捧着杯子抿了口水，像是将忐忑的心脏吞回胸腔：“因为……我梦到过。我们互相在对方的梦里么？”

“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理由什么形态，我很确定我切实存在于你的世界。与其说在梦里，不如说你曾经见过横滨吧。”

他切实的存在于她的世界里。

有初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像是阴雨连绵的天气渐渐渐渐开出了太阳。就算是下雨，那也是足够美妙的太阳雨。

“横滨？”她喃喃回忆，依旧想不起什么来，只好问道，“中也对横滨熟么？”

“啊，还可以。”

有初低着脑袋摩挲着手中的水杯，像是沉思又像是单纯在发呆。

窗外风刮过空旷的街道，树木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中原中也见她一语不发觉得坐立难安起来：“喂，你……你如果想去楼前拍照也不是不可以。”

他用诚恳的言语说着玩笑般的话，而有初一眼如果她真的想要中也就会真的做到。

“黑色大楼不能拍照么？”有初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不要这样看着我啦，只是不小心走神了而已。中也看我好像在看一不小心就会被打碎的瓷娃娃哦。”

中原中也见她恢复精神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谁会喜欢养个瓷娃娃啊。黑色大楼是港口mafia的总部，倒也不是一定不能拍照。但是一般人根本不会接近吧。”

有初惊讶的张大了眼：“好厉害的样子。”

中原中也笑了笑：“或许吧。”

有初俯下身自下而上凑近中也望着他。中原中也不自在的推开她的脸：“又在做什么奇怪的事啊你。”

“中也好像黑手党又好不像哦，身上有一种很吸引人的特质，让人忍不住想凑近看看。”有初顺势在中原中也的掌心蹭了一把，垂下眼显得病恹恹的，“我突然发现……中也我其实一点都不理解你，也从来没有去想过了解。你从哪里来，都经历过什么，你的生活原本该是怎么样的。”

她的声音轻缓，言辞却激烈，带着难以忽视的割裂感，像是她对自身难以察觉的自我厌弃，“我沉浸在得到你的洋洋得意里，明明已经发现知道你根本不是从我的心灵诞生的另一个自己，却还是理所当然的索取，理所当然的被你付出保护。”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我一味的在你身上索取温暖，却什么都无法给予你。因为我你必须在忙碌的时候抽出时间来陪我过家家，你现在在这里就代表着我影响着你的工作你的生活。而我死死的拽着你，利用你的心软善良……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我……”

“如果没有你，我应该很难笑起来。”

愤怒已经堆积到胸腔眼看要冲出喉咙，波及头脑。但中原中也忍耐着，这不是有初的错，发火也不应该朝着有初去。就算小丫头确实做错了，也不该这个时候教训她。

你不能要求没有被需要被肯定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活生怕给别人惹麻烦，生怕自己存在本身就是个大麻烦，从来没有理所当然过的姑娘和家庭和谐正常生活着的孩子一样。她很难能够对自己以外的人去心安理得的索取。

中原中也伸出手抱住了小姑娘，搓了搓她的后背，问她：“暖和么？”

当然是很暖和的。

中也的体温，中也的味道，切切实实被拥抱的满足感。

中原中也没有等有初回答，自言自语般：“我也觉得很暖和。初，我没有八岁前的记忆，像是突然就降生到陌生的世界，没有任何人与我有关。你能来到我的生命里，真是一件大好事。我们的心情一直都是一样的，我们是一样的。初，我们是同类。”

“我们的信息天然不对等。很抱歉，我在你的世界了解你的全部，却没有让你了解到我。那不是你的错误，如果不公平那也是对于你来说不公平。现在我重新介绍自己，中原中也，十六岁，港口mafia尾崎干部直属部下，异能力是重力操控。可能没有什么亲人，现在有个妹妹。”

话说出口后有初便后悔了，好像把自己的阴暗彻彻底底摊开摆在中也面前，让她无措又羞耻，更害怕这样的自己让中也讨厌。她真的太害怕了，那刻在灵魂里深深的恐惧。

而中也大概是穿透乌云的光，驱散寒冷的太阳，消灭恐惧的英雄。

有初用力回拥，那空濛的角落也被阳光洒满。

她沉默许久，轻声道道：“中也，我很害怕……”

“我知道。”中原中也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抚顺炸毛小猫咪的毛毛。

“我只是被猫咪吓了一跳就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有男人捂住了我嘴巴，我听见了木仓声，硝烟还有血液……我想走却回不来。”有初抓着中也后背的衣服，极力克制自己平静道，“他应该很高大，我……我逃不开。”

“你只是不熟悉自己的异能力而已。”中原中也安抚着，说着玩笑话哄试验练习，慢慢就能掌控了。与时间空她，“说起来你那瞬移般的能力简直是逃跑最强异能力啊。这个世界没有过于超凡的能力，你在这里是安全的。除非你突然穿越时空，但这种事如果轻易就能发生，你就不会一直在这里生活，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异能力者了。”

说到这里，他迟疑的问道，“你应该没有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又突然回到家的经历吧？”

有初摇了摇脑袋，湿润的脸颊蹭着中也的脖颈，中也的头发粘到了她脸上。她单眼闭着低头蹭了下中也的肩头：“没有印象。”

“那要现在试试么，异能力。”中原中也道。

“试试？”有初又蹭了把脸，不舍得松开手，像颗粘牙的麦芽糖。

中原中也抬了抬脑袋，还是随她去了：“嗯，比如去外面的院子里。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能力，之前不论是被猫吓到还是回来的时候，前一种什么都没想只是逃跑的念头，所以连自己也不晓得去哪儿，后一种念头很清晰所以顺利回来。是这样吧？”

靠在肩膀上的小花猫动了动脑袋，应该是同意的意思，中原中也继续道，“那么试试看，想着带我一起去到外面的院子里，想象具体要去的地方。”

去外面的院子？

有初下意识想到了窗外院中的大树，从她第一次来家里一直到现在，郁郁葱葱，比她的房间还要高，好像推开窗伸出手就能触及它嫩绿的枝叶一般。

下一刻，中原中也抱着只大型考拉，出现在了半空中。他的脚下只有一根树枝，并且他听见了树枝由于无法承受两个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它身上蹦迪来的人类的体重，发出的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重力……

该死！没有异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中也，是非常靠谱的未成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