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世界的假面（三十四）

在有初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魏尔伦出手了。

意识与利刃哪一个更快。

就现在而言显然是利刃。

小羔羊没有作用了，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并且成为了他带走弟弟的阻碍。

只有他与中也才是同类。人类，不应该牵绊住中也的脚步。

但有初在中原中也怀里，他绝不可能对魏尔伦毫无防备。一切都在同一时间里开始又结束，魏尔伦的攻击停止在中原中也的胸前。

中原中也露出放肆的笑容：“怎么可能让你过去啊。”

无解的命题。

当敌人过于善于躲避的时候暗杀王也束手无策了。

他想要中也承认非人的身份跟他离开，而中原有初的存在是永远拉着中也的一根线。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杀掉的，但不得不说实在是当时中也的神情给魏尔伦带来的巨大的危机感，但那危机感来得实在莫名其妙，只得解于直觉。一个杀手的直觉。

现在逼出目标的方法也很简单，依靠中原中也与中原有初之间不知名的联系就可以。但这务必会伤害到中也，这不是魏尔伦想看到的。

那么，这个论题究竟该如何解答。

魏尔伦收手了。

果然，还是先把中也带离港口mafia，之后再去处理其他问题。

……

降谷零接到诸伏景光的电话后立时赶去了中原宅。

诸伏景光此刻并不在东京，好在降谷零离中原宅不远。他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梯，敲门也好打电话也好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两个半大的孩子，就算能力再特殊，出了事也容不得大人不担心。

降谷零没时间再等待，直接踹坏了门锁冲进屋内。

有初一到家便被一声巨响震的一屁股跌在了地毯上。她呆呆的扭头望过去，正瞧见了神色焦急犹带两份凛冽的警察叔……哥哥。

屋内的窗帘半拉着，将屋内分割成明与昏两半，阳光落在短裙遮盖不住的小腿上，将腿上的血液与擦伤彻底暴露。地毯吸饱了血液，血液又结成暗红色的血块，斑驳狼藉。

降谷零眯了一下眼睛连忙上前打量，却又不敢贸然碰触她。实在是，面前半大的孩子像是从血缸里泡过一轮，头上脸上衣服裙子全是血，白色的衬衣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像是恐怖小说里的鬼怪。

有初怔忡好一会儿，竭力将降谷零的言语装进脑子里，进而反馈。她动了动嘴唇，嗓子有些疼，说出话来也又轻又哑：“不是我的血，我没事。”

降谷零看到她脖子上慢慢显露的淤青，立时明白过来：“中原君？”

有初垂下了眼，低低答应了一声。

她像是一只被抽去灵魂的人偶，呆滞又生涩，一个指令才能唤起她一个动作。

降谷零不敢刺激她：“身上还有哪里有伤么？我先带你去医院。”

有初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颤颤的，像是断了电的机器努力连接电源，半晌才道：“安室哥，我忘记跟学校请假了，朋友应该被我吓到了。”

“那么路上再好好和朋友解释怎么样，能站起来么？”降谷零朝有初伸出手。

有初抿着唇，小声说：“要请假，还有和千代解释。”

这大概就是好学生的任性与倔强吧。

“方便告诉我班主任的电话号码么？我帮你请假，你和朋友说清楚问题，我们去医院。”降谷零观察着她的精神状态，顺着她道。

有初摸了摸左边的口袋没摸到手机：“我不敢。”她哑着嗓子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手机找不到，千代肯定被我吓到了，她会担心的。我得告诉她……”

中也说要回家，得快一点，快一点恢复调整过来，把一切都回归正常才行。快一点多想想还有什么，快想一想。中也……不行，不可以，现在不能够去想中也，要控制住自己才可以。

有初挣扎的站起来，想要将混乱的头脑理清控制，却在直起身的那一瞬间天旋地转。她的眼前陷入了漫长的黑色，铺天盖地将她掩埋，立时便让她失去了所有知觉。

幸好降谷零眼疾手快将人接住了。这下也不用想请假不请假的了，抱着人直冲医院。

有初身上都是别人的血，本身并没有太大的伤口，只是一些软组织挫伤和淤青。按理说进了医院当天就该出来，偏偏她半途发了高热，断断续续烧了两天才彻底退下去。

降谷零在有初右边口袋里找到了她的手机，分别给班主任和有初口中的“千代”打了个电话。班主任听闻有初发烧很是关心，只道先照顾好身体。而名为佐仓千代的小姑娘当天就跑到医院来探病，可惜有初烧得厉害，一直没醒过来。

她沉没在浓稠无边的黑暗里，破碎的梦境侵扰着她，叫她不大安宁，偏偏又什么都看不清记不住。

只有中也，一幕幕一个个镜子碎片般出现的场景里，各种各样的中也。

黑暗里的……中也……

有初朝着破碎的镜片伸出了手……

她不是个一时意气便不顾后果的脾气，她盘算过走下这一步后所会导致的结果以及她要做的选择。

在选择和中也一起面对那个世界的时候，有初就已经根据中也口中偶尔提及的工作相关事宜有了大概的想法。

她的异能力难得且珍贵，加上她不是个蠢货，她应该拥有很高的价值，任何老板想来都很乐意接纳她。或者说，港口mafia的首领绝对垂涎她的能力。她太好用了，杀人也好传递消息也好又或者救助伤员转移物资。她会是一把称手的尖刀一件好用的工具。

她可以进入中也的世界，她拥有他人无法比拟的价值。只要经过训练，她会成为黑暗里一道难以跨越的高山，利益将随之滚滚而来。

这样，她应该就能帮上中也了。如果她努力变强，如果她能够成为强者，她应该就能保护中也了。

面无全非无所谓，自身的厌恶疼痛也无所谓，中原有初没有比中原中也更重要的事物了。只要和中也在一起就可以，她也想为中也做到一点什么，或者说她想在中也的世界里拥有价值。

她原来是这样想的。

但是中也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有初好好的长大，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大人。或者说，他喜欢有初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中原中也好像看穿了有初的偏执与懦弱。有初是趋光性植物，如果没有阳光沉没在黑暗里是会枯萎的。

对于中原中也来说有初可以是任何样子。他们的羁绊已牢牢建立密不可分的现在，中原中也包容她的全部。但前提是，那是有初本身喜爱的未来。

如果她趋向黑暗，那么中原中也守护她的黑夜。如果她渴望光明，那么中原中也保护她的白日。

污浊被打开，中原中也永远也无法得知自己究竟是否是人类。

可在力竭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中原中也突然想其实就算真的不是也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中原有初恐怕根本不会在意。

她会对他说什么呢，是不是会笑着凑过来落进他的怀抱里，软绵绵一捧像绵软又香甜的棉花糖。是了，大抵会黏黏糊糊的抱怨似的说，都只是中也而已，只要是中也就好了啊，只是我的中也别的又有什么关系。

也有可能会一本正经说出一大段歪理，分析人与非人之间的逻辑。但是具体的中原中也有些想象不出了，毕竟中原有初的小脑瓜子奇思妙想多得很，偶尔也会调皮，突然逗个闷子叫人哭笑不得。

这一次终于是解决了吧，他有个小妹妹还在巴巴的等他回家呢。

毕竟，他可不是没有家庭牵挂的人。他拥有一个普通而温馨的家，一个可爱活泼会撒娇的妹妹，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给予全部信任与热情的家人。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中原中也作为人的锚点。

什么特异点不特异点的，他就是中原中也，才不会成为任人操控摆布的怪物！

而初，她让他感觉到非人类无所谓，2383行代码也无所谓，一个活着的特异点还是怪物荒霸吐等等都无所谓。他还是他就可以，而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不影响他是中原有初的哥哥这件事情。

她接受中原中也的一切，便如同中原中也愿意接受她的一切。

那个情感热烈的小姑娘用他们之间相处的所有告诉中原中也，自己对她来说究竟有多重要。而当中原中也忍不住去回应去反馈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在搭建一座无人能走近的安全小屋，一个桃源之乡。

喜欢一个人一件事一棵树一朵花都不是多难得的事情。但信任是很难的，当你相信任何时候任何事都将被爱包围，都将有一个人永远不会背弃你的时候，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安慰。

人行世间，永远有一个可以回去可以休息的地方，知道永远有一个人愿意接纳你的所有。她存在，则心上桃源乡永在，则魂灵栖息永不寂寞。

对于中原中也来说，中原有初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

不需要更好了，她已经是最好的。

真好啊，他活下来了，有初也活下来了。

她还在等他，得快点再快一点，快点睁开眼睛去见她。

那个小丫头真的太会哭鼻子了，实在令人遭受不住。

哭鼻子小公主沉在睡梦里。

在有初抓住镜片之前，碎片般出现又消失的场景化作了星星的碎屑，有初抓住了一握火光，又或许是星光月光，杂乱的梦境便在那一瞬间止息了。

有初艰难的睁开眼，她浑身酸痛，脑袋更像是被谁锤了一拳，涨成两圈大。

她面对着窗户的方向，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来，灿烂又耀眼，像是某个与她相隔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梦中的一切在她醒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只记得抓住了一握光。

她闭了眼睛缓片刻，将握住光芒的手贴上胸口，听见胸腔内的心脏平和下来，一下一下沉稳的跳动着。

太好了，你在另在一个世界里存在着。

这样就太好了。

外头天正亮，今日应当是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