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流沙
阿木尔牵着旭日干慢慢往生产队外走去,大老远便看见一个香色的窈窕身影立在门口,身旁绊着的白马百无聊赖地啃着路旁的青草。一看见他,她便兴奋地踮起脚尖,使劲地朝他挥了挥手,脆声叫着:“哥哥!”
她的笑容是那样灿烂,让人的情绪不自觉就受到感染,一丝浅笑爬上他的嘴角。
太阳已经西斜,但夏日绵长,他们并不着急赶路。出了公社驻地,就是茫茫的大草原,极目望去,尽是一片青翠。
穆星河有时发现一丛成熟的野草莓,就忍不住停了马去采摘,用帕子托了,递给阿木尔;有时看见漫山遍野的山丹花开得如火如荼,便跳下马去,编成花环套在察哈力干和旭日干的头上。旭日干不愿意,拼命甩着头,想给甩下来,被阿木尔拍了拍脑袋,便不情不愿顶着了,但时不时要来一阵疾奔,妄图趁机给颠下来。但很快它就把这个烦恼抛诸脑后,两只被马蹄惊到的兔子突然从草丛中跳出来,迅速向前方逃窜。
旭日干是伊徳日布赫留给儿子的最重要的伙伴,比起察哈力干,它虽然更暴烈桀骜一些,偶尔还不听指挥,但是它的能力在整个公社几乎没有马匹能相提并论,骑兵连甚至也打过它的主意。但因为阿木尔不同意,且是父亲留给他的,便不了了之。除了四蹄如飞,奔速无马能及,它做杆子马也是随心所欲,指哪儿打哪儿,更有一点,是一般的骏马不具备的,就是它会打踪。
所谓打踪,就是能发现野兽的踪迹,闻出野兽的味道,并循着踪迹找到野兽的真身。在他们家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阿木尔就是靠着它,时不时进山打猎,补贴家用,让日子不那么难过,所以它有时候恣意任性,不听招呼,只要不是很过分,阿木尔总会由着它去。
如今它看见了奔逃的兔子,起了兴追逐,他便没禁它,由着它载着自己追了上去。这事儿是它做惯了的,没跑几步,就让它追上一只,一脚踩死了,却四蹄不停,仍飞一般追剩下那只去了。
穆星河跟在后面,马背上一个下腰,顺利从地上捡起了那只兔子,又掣住缰绳,跟了上去。
剩下的那只兔子却十分狡猾,它不停左突右蹦,就是不成一条线。旭日干身躯庞大,没有它灵活,不好调转,时常奔出去,那兔子却又掉头折到其他方位,从它马蹄下脱出去了。如此三番,旭日干犯了倔性,本来只是戏耍的心情,这会儿却变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跟着那只兔子在草原上四处奔突。
穆星河下意识感觉有点不好,便喊道:“哥哥,别让它乱跑了……”话音未落,旭日干下了一个缓坡,前腿突然失蹄,迅速下陷,背上的阿木尔被惯性一冲,直接在半空中翻了一个个儿,脚一落地,便立时陷了进去。
穆星河几乎肝胆俱裂,用力抽了察哈力干一鞭子,急慌慌赶了过来。阿木尔已经本能地伸出两手,尽量保持平衡,看她冲过来,忙半转过身,伸手阻止她:“别过来!”
这一动,身体又下陷一段,流沙到了腰上。
穆星河跳下马,在流沙坑边堪堪止住了身子,她迅速解下腰带,朝着阿木尔扔去。万幸她今天用的是长腰带,有近两米长,可是仍然不够,且布条没有重量,扔不远。她抬头向周围极目一扫,发现半坡上有根干树枝。她跑上去,将腰带在上面打了个结,一边往回跑,一边将树枝另一头抛向阿木尔。
她是会掷布鲁的,情急之下,树枝掷得又快又准,落在了阿木尔正前方,可是离他的手仍然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地面还是实的,再走,脚尖一沉,身体跟着一晃。
阿木尔看在眼里,几乎魂飞魄散,他大声怒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流沙已经吞没了他大半身子,他心急如焚,却不敢动作。
穆星河置若罔闻,她将手指蜷起,放在嘴里吹响了一声口哨,察哈力干闻声到了她身边。她左手抓住察哈力干的缰绳,一脚踩在坑边,一脚悬空,右手顺势将树枝抛了出去。她用半个身子延长了长度,树枝正好落在了阿木尔手边不远处。
他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抓住,脚下流沙受力,身体迅速下陷,几乎在同时,穆星河回头对察哈力干大喊一声:“快拉!”
察哈力干立即使力往后拉去,一人一马拖着阿木尔一点一点往外走,随着陆地的接近,阿木尔的脚底终于有了一点踩实的感觉。
穆星河拽着树枝,一直抓到了他的手臂,终于将他拽了上来,上岸的一刻,紧绷的新松了下来,两人立时脱力,一起摔到了地面上。
穆星河整个上半身压在了阿木尔身上,头正好枕在了他的胸口。最初的惊魂未定和慌乱过后,他突然感受到了胸口不一样的气息。
夏日的衣衫单薄,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穆星河的脸颊就像直接贴到了他的皮肤上,他甚至能感受到一种细腻柔软的触感,让那一块儿莫名变得滚烫起来。
他听见自己的胸膛里,传来了“通”“通”“通”……有如擂鼓般的剧烈心跳声。他不知所措,下意识伸手撑起了上半身,可胸口传来的一声呢喃,应是扯到了穆星河的头发,吓得他赶紧停住了动作。
他不安又疑惑,慌乱又尴尬,但在这些纷繁的情绪下,他又感觉一丝隐秘的满足。他不知道从何而来,却不敢去细究。
不知过了多久,他半撑着地面的手都有些麻木,就要撑不住的时候,穆星河突然费力地坐了起来。
她爬起身,从地上捡起马鞭,走到旭日干面前,狠狠地抽向它——它只有前腿陷在沙坑里,大半个身子还在地面上,没有了阿木尔的压重,身体又矫捷强壮,本能挣扎之下,竟然从沙坑里脱了出来。出来后,它也是惊魂未定,没跑远,却也不敢再接近沙坑,一直在半坡上逡巡。
穆星河一边狠狠抽着它,一边带着哭腔骂道:“叫你任性!叫你任性!”
旭日干想逃,却被她拉住缰绳,疼得在原地打转,却也不敢攻击她。它通灵性,知道自己闯了祸,差点将主人置于死地。
阿木尔任由她发泄,见旭日干开始烦躁,前蹄不停捣着地面,才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却见她满脸是泪,嘴唇都在打着哆嗦。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竟然有些隐隐作痛。穆星河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泪水将他胸口的袍襟湿透,浸到了皮肤上。
少女肆意发泄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她哭着不停念叨:“你要真出了事,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声音的震动通过胸口的肌肤传递到他的心脏中,让它起了一种战栗般的共鸣,他的心变得又酸又软。
穆星河哭够了,从他的胸口抬起头,用袖口擦了擦脸,逐渐恢复了平静。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以前其实来过这里,她诧异地道:“去年这里还没有流沙啊?”
这一片草原是他们经常来往的,哪里兔子洞扎堆,哪里有流沙,哪里水草更加肥美,几乎每一个牧人都知道,但是她不记得之前这里有过流沙。她之前怕旭日干乱跑,主要还是这边兔子洞多,马蹄一旦踏进去,就容易摔倒,通拉嘎额吉就是这样没的。
阿木尔也一脸凝重,这边兔子洞多,来这边放牧的人也少,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出现了流沙。
穆星河转头对他说道:“哥哥,你回去生产队的时候,跟巴音大叔报告一下吧。”
阿木尔点点头。
穆星河这时才有精神关注别的,她低头看了看一身的泥沙,苦恼道:“得换掉这身衣服,不然额吉看到,又得担心……”
她包袱里倒有昨天换下的袍子,她因为要在塔娜家过夜,夏天容易出汗弄脏袍子,便带了一件换洗的衣服。她想了想,对阿木尔说道:“哥哥,你带着新袍子吗?”
阿木尔点点头,她宽下心来:“那就好,你就换上这件吧,但是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清洗一下身上的泥沙……”
她头发上也沾满了沙土,看着十分狼狈。
阿木尔跟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来。他上了马,驱策着旭日干往前方而去,穆星河忙骑上察哈力干跟上。走了两三里,他们便看见一处草甸子,里面一汪清凌凌的水。
穆星河一边跟阿木尔说道,“哥哥,我去那边,你在这边”,一边脱了鞋子,一手托着换洗的衣服,涉水往草甸子后面而去。
她绕到草甸子后面看不见了,阿木尔才也脱了鞋子下水,刚脱下身上的脏衣,便听见那边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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