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尘花楼
露水清冷,晨光微曦。
捉妖司的大门早开,一眼望过去只见白墙青瓦,清清冷冷,几乎没有人影。
即使周颂先前耳提面命让捉妖司的众人卯时必须到,但如今早过辰时,大堂里的人还是稀稀朗朗的。
萧景兮已经在大堂内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他本人看着倒还算从容,似乎没怎么在意众人的迟到。
然而站在一旁的周颂可就不好过了,一会儿数着大堂内到的人数,一会儿悄悄观察萧景兮的神色,时间越久心越慌,恨不得冲出去把那些个迟到的立马揪过来!
桌上的热茶将冷,雾气已散。
萧景兮看着杯中浮动的碧色,面上淡然,眸中却夹着一丝别样的情绪——
她还没来,会不会是不来了?
这个念头没来由得很,但就是止不住,若火起山林,势不可挡,萧景兮的心莫名被一种落空感包裹住,藏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收紧。
“夏离!你怎么才来?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周颂的怒吼声将萧景兮的思绪拉了回来,听见那个名字的一瞬间他便抬头看去。
只见姗姗来迟的少女正朝这边走来,哪怕面对上司的怒吼也依旧不慌不忙,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模样,懒散随性,没心没肺。
老实说萧景兮是个十分遵循礼法的人,不是很喜欢那种玩世不恭的心态,但到了夏离身上就不一样了,她率性而乖张,偏偏萧景兮对她生不出一丝厌恶的情绪。
比如现在,看着夏离面对周颂的训斥一脸无辜狡辩的样子,萧景兮只觉得有趣可爱。
“你看看时辰!看看时辰!你知道我们等你多久了吗?”
周颂气得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他知道萧景兮本就是来专门等夏离的,偏偏这家伙竟然敢最后一个到。
夏离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免周颂的怒气冲击,语重心长道:“大人莫着急,我这不是来了吗?”
“来了?你再不来我都以为你死了!”
夏离撇了撇嘴,状似委屈道:“这真的不怨我啊大人,我昨夜可几乎没睡,今早能来已经很努力了。”
“怎么,昨夜你做贼去了?”
周颂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再训两句,身后的萧景兮忽然走近出声道:“大人,夏离昨夜与我一同查案,确实很晚才回去,情况特殊,还请通融。”
失踪几只狗的案子需要半夜去查吗?
周颂心中茫然,但萧景兮发话了那他自然不可能反驳,脸色一改,和善道:“哦,原来如此,那无事,本官不是不讲理,深夜查案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夏离抢着把话接了过去,道:“只是昨日的任务还未结束,暂时就不接新的了,大人,我们先行告退喽。”
说完夏离挥了挥手,拉过萧景兮一溜烟从大堂里跑了出去,生怕周颂再逮着自己训话。
萧景兮倒也是被拉着习惯了,甚至主动配合地抓住了少女的手。
夏离似乎感受到萧景兮的回应,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眉眼舒展,嫣然一笑,眸光流转,似晨光倾瀑,灿烂夺目。
萧景兮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愣神,明明是转瞬即逝的笑容,却给他带来一种永恒之感,此间刹那,可见千秋万载。
两人一路跑出捉妖司,到了外边巷子口才停了下来。
“好了,小公子吩咐吧,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萧景兮缓了一下,拿出昨晚的那只香囊。
香囊已被洗净,只是那些血污沾染太久,实在难以全部去除,并且多多少少有些破损,大体花纹尚可辨认但字迹却模糊不清。
“绣的字迹已经认不出来了,不过好在此物比较特别,我打听了一下得知了来处,应当是……”
说到这儿萧景兮顿了顿,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夏离,斟酌着该如何说明。
“我知道,尘花楼的东西嘛。”夏离观察了一番香囊,直接抢答。
大概没想到她会脱口而出,萧景兮一愣,随即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尘花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而这个香囊便是姑娘们赠予熟客的一个信物,每个姑娘的香囊皆是不同,客人可凭此信物无需预约,直接会面。
夏离作为女子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东西,实在有点叫人奇怪了。
“我怎么知道的?”夏离眨了眨眼睛,看着一脸迷惑的萧景兮忽然生出几分戏弄的心思,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去过呀。”
“什、什么?”
眼看面前的小公子又被逗得脸红,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夏离忍不住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肩重新解释道:“家中有人拿到过这个东西,所以我认得,小公子不用多虑。”
知道自己又是被她戏弄了,萧景兮叹了口气,缓声道:“好了,莫笑了,走吧,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毕竟危险,小心为妙。”
夏离转过身面对着萧景兮,一边倒着走路一边笑嘻嘻的故意道:“危险啊,那可不得了,今日小公子可要保护好我啊。”
然而这回萧景兮却是淡然得很,甚至主动反击,浅笑道:“你身手上佳,一般情况怕是也不必我出手。”
昨日对付那怪物时夏离虽有所隐瞒,但萧景兮还是看出了些端倪。
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和故事,夏离若不想说,他也不会去刨根问底,若是哪天夏离想说了,那他便听。
而夏离听了这句话后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挑了挑眉,随后又笑了笑继续聊别的话题去了。
果然啊,夏离心中暗道,狐狸怎么可能教出纯种兔子呢?这小兔子聪明得很,以后诓人的时候要多注意点啊。
白日里一般烟花之地都要冷清一点,但尘花楼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丝竹之声不歇。
神曲清浊酒,牡丹深浅花,美人起歌舞,暗香轻浮动。
纸醉金迷,当是如此。
刚一进门就有小厮走来询问客人来意,而后为其安排具体位置。
但看到萧景兮身旁的夏离时,小厮顿了一下,警惕地问道:“不知二位……有何事?”
这人来此处竟然还带着一个女子,断不可能是来玩乐的。
“想来贵处寻一人,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萧景兮行了一礼,客气道。
今日出行调查不宜再闹出太大动静,所以萧景兮和夏离穿的皆是常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暴露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小厮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句稍等,而后立即走开,想必是去请示管事的人了。
萧景兮依言站在角落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丝毫不关心周围靡靡之景。
但夏离却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上起舞的女子,顺便还不忘评鉴一番:“舞姿不错,只是不够熟练,大概是新练的曲子吧。”
“你很了解这个吗?”
夏离笑了笑,半真半假道:“不仅了解,我还会跳哦。”
萧景兮听不出来她是不是在说笑,便也随口玩笑道:“那有机会我能看看吗?”
“不行。”
没想到对方拒绝的如此爽快,萧景兮一愣,刚想再问,小厮忽然带着一人赶来,两人的谈话作罢。
“林妈妈,便是那两人。”小厮轻声道。
那林妈妈大概是青楼的老鸨,看着也不过三四十的年纪,算得上风韵犹存。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人一番,而后赔笑道:“不知公子来此处找何人啊?”
在这种烟花柳巷里的都是人精,萧景兮今日虽然穿着简便,但身上的布料和玉佩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佳品。
夏离那边林妈妈看不出深浅,但萧景兮绝对不是简单人物,京城之内多的是达官显贵甚至皇亲国戚,宁可讨好莫要得罪。
“非是什么麻烦事,”萧景兮将那香囊拿了出来,“便是想见见送出这香囊的姑娘。”
林妈妈瞥了一眼,继续笑道:“好说好说,这应当是烟玉姑娘的,不过这见面的话……”
林妈妈似乎十分难为的模样,无奈道:“公子莫怪,烟玉姑娘是楼里的头牌,每日恩客太多,会面都是需要提前七天约定好的,还请公子等段时日。”
其实按理说拿着香囊就能直接会面,但林妈妈一眼便看出香囊不是这两人的东西,具体为什么会到他们手上她倒也没兴趣追究,只是不想干赔本的买卖,讨好归讨好,生意还是要做的。
萧景兮明白她的心思,主动道:“确实唐突了一点,可今天有些急事,赔礼好说,还请通融一下。”
听到“赔礼”两字林妈妈眼前一亮,兴奋道:“看得出来公子确实着急,那我便做主,马上安排个时间。”
眼看着萧景兮在一旁和林妈妈交谈融洽,钱到位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夏离不由感叹:有钱真好啊。
尘花楼的办事速度极快,没一盏茶的功夫,林妈妈便引着两人去了三楼。
不同于一楼的繁乱,三楼显得安静了许多,房间内的布局装饰甚至还有几分风雅韵味。
踏入房间便见一个容貌艳丽女子正端坐在桌案前等候,想必就是那位“烟玉”姑娘。
带人到了地方后林妈妈自行告退,只留他们几人独处。
“二位久等了,请用茶。”
烟玉抬手斟茶,温声道。
“烦扰姑娘还请见谅,我只有几个问题,不必麻烦。”
萧景兮直接进入正题,将香囊放到桌案之上。
“请问姑娘这香囊是你送给谁人的?”
烟玉看了看香囊,微微垂眸,淡声道:“香囊送得多了,抱歉公子,实在记不清了。”
“不记得吗?”夏离这时候忽然出声,笑道:“一般的香囊上边可不会绣字迹,这么特别的,你真的不记得了?”
烟玉对上夏离的目光,抿了抿唇,坚持道:“抱歉,确实忘记了。”
“哦,那好可惜啊。”
夏离叹了口气,故意大声自言自语道:“这家伙也真倒霉,死那么惨,都没个认识的人去收尸……”
听到这儿烟玉忽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你胡说!他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