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挑拨

话音落,烟玉自己也发觉不对劲,立即噤声,眼神不善地看向面前的两人。

“这不是记得嘛?”夏离挑眉笑道,“姐姐刚刚骗人喽。”

“我无可奉告,二位请回吧。”

烟玉直接下了逐客令,手中的茶壶重重放下,瓷器砸在桌面上声音沉闷。

“别啊,我们来见姐姐一次也不容易,怎么好就这么赶我们走?”

烟玉对上夏离的视线,眼神中有几分审视与警告,然而夏离似乎毫不在意,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屋中一时寂静。

“确实,来者是客,也应该有些待客之道。”

烟玉忽然表情一松,缓缓站起身,特意避开夏离对着萧景兮福身道:“公子莫怪,烟玉刚刚失礼了。”

说着烟玉走到萧景兮身边,笑意浅浅,柔声道:“还请公子上座,我定然好好招待。”

眼看着烟玉要伸手过来,萧景兮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

“我们只是问话,招待什么的就不必麻烦了。”

“这怎么行,公子既然来这儿,定要尽兴才好啊,莫不是……”

烟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夏离,意有所指道:“有人在侧公子放不开?那多少是这人不识好歹了,公子哥儿们来的地方,旁人何必在此碍手碍脚?”

“不是,”萧景兮赶紧解释道:“我们来此是有正事。”

“我知道。”

烟玉凑近一步,语气暧昧道:“来这儿的客人自然都是来办‘正事’的,若是公子觉得今日有外人在不方便,改明儿单独前来,我定让公子满意。”

烟玉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夏离是个坏事的外人,十分不待见她的样子。

萧景兮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反驳,烟玉却又抢先道:“若是公子觉得烟玉不行,那也不必担心,尘花楼百花任选,大家都不是不解风情的,定能合公子的意。”

“姑娘!”

这话几乎就是挑明了说夏离不解风情了,萧景兮心中微怒,厉声打断烟玉。

而这时一边的夏离忽然有了动作,转身边走出屋子边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懂,不打扰二位,告辞。”

夏离语气平静又冰冷,似乎是有些生气了,走得毫不犹豫。

萧景兮心中一动,立刻不管不顾地追着人跑出去。

“不是,等等——”

一瞬间萧景兮已经想好了几万字的解释和道歉,可谁知刚一追出门,手臂突然被人拽住拉到走廊暗处。

“嘘——”

抬眼便看见夏离手指放在唇上让噤声,没一点儿生气恼怒的模样,眼中笑意不减,应是早有预谋。

紧接着,萧景兮听见她轻声耳语道:“小公子听说过仙人跳吗?”

另一边。

烟玉此时在房间一直没有动作,刚刚的轻松之态消失不见,手指攥紧衣袖。

方才她那番言辞就是故意排挤夏离的,想要先把人逼走。

夏离给她的感觉实在不好对付,而且又是个女子,她自认对付男子会更得心应手一些,所以若能把夏离逼走留萧景兮一个人应当能好应付些。

烟玉倒也摸不准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看举止应当挺亲密的,横竖往感情那些事上挑拨就对了。

如今只希望两人生些间隙,最好还能吵上一架……

“你还过来做什么,这儿美人如云,软香温玉,我不打扰!

“不是,我没想……”

“没想?你真没想?眼睛都快移不开了!”

“我没有,你不要信口雌黄!”

这么想着,门口竟真传来争吵之声,气势汹汹的,听起来吵得十分激烈。

“我反正不解风情,赶紧去寻个有风情的新欢去。”

“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来办正事。”

“行啊,你一个人办去,私事正事各办一点。”

“你简直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我不管你了,随便你哪儿去吧!”

说着说着,萧景兮似乎是真烦了,直接撇下人,大步流星地走回屋子。

“好!我也不管你了!”

随即烟玉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太好了,那夏离总算是走了。

“抱歉,让姑娘见笑了。”

回到屋子的萧景兮满脸烦躁,但还是朝烟玉歉声道。

“没事没事。”

烟玉得偿所愿,心中欢喜,笑意更甚,主动回到桌案前为萧景兮斟茶。

“烟玉眼拙,但也看得出公子出身不凡,天涯处处是芳草,不必太过念旧。”

烟玉斟完茶又点上熏香,气味散开,甜腻恍神。

萧景兮似乎不想多提这事,没有接话,只是把茶杯接了过来,看了看杯中的淡色的茶水,顿了一下,接着举杯而饮。

“茶香温和,姑娘好手艺。”萧景兮冲着烟玉夸赞道。

烟玉掩唇一笑,柔声道:“公子若喜欢,以后烟玉一定时常备茶等候。”

老实说方才萧景兮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的,烟玉还怕会有些麻烦。

但此刻这人却似乎有意示好,大抵是刚和夏离吵架心中郁结,想找个人倾诉,这个烟玉可熟悉得很,红颜知己什么的她手到擒来。

萧景兮笑了笑,随意环顾了一下屋子,装作不经意道:“这屋子布置精雅,独有韵味,想必姑娘自有过人才情,结交的定然也都是风雅之士吧。”

“公子谬赞,只是平日里偏爱这些罢了。”

听来只是寻常夸奖,烟玉不疑有他,直接应下。

“姑娘屋中未见乐器,反倒是笔墨纸砚偏多,姑娘是喜爱诗文吗?不过怎么都没见纸上有题字?”

“那不是我写的,那是……”

烟玉下意识想回答,但忽然发觉什么,立即停下。

萧景兮不动声色地追问:“是什么?”

“随手写的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公子就不必多问了,我再给公子斟茶。”

可惜这会儿烟玉已经发现了端倪,闭口不提,对萧景兮的问话都插科打诨地搪塞过去。

萧景兮心中叹了口气:果然不能指望一种话术骗两回,人家也不傻的,看来只能用第二套办法了。

“公子就在这儿品茶未免无聊了些,是否要些歌舞助兴?喜欢什么样的曲子或是什么样的舞姬?”

烟玉甚至不给萧景兮问话的机会,开始反客为主。

萧景兮自知到了时候,一边婉言谢绝,一边又慢慢举起杯子。

烟玉还想继续劝,可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萧景兮手中的茶杯忽然掉落破碎。

异变忽起,烟玉眼看着面前的人神情逐渐变得痛苦起来,单手捂住胸口,似乎呼吸都困难。

“公、公子?”

烟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走过去要查看情况。

奈何她还没能走近,就见萧景兮强忍疼痛缓缓抬手指向她,唇角不知何时溢出黑红色的鲜血,气息紊乱,虚弱不已。

他挣扎地站起身,像是惧怕一般踉跄着远离眼前人,口中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呼吸急促。

“你……你竟敢下毒……”

这语气仿佛死不瞑目,再配上脸上这痛苦至极的表情,吓人得很!

而后萧景兮应是终于支撑不住,咳嗽了几声,直接一下子栽倒在地上!紧接着又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彻底没了生息。

“我,没有!不是……”

烟玉看见这一幕都吓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萧景兮一动不动的样子,又看看破碎的茶杯和泼洒的茶水,慌乱又不知所措。

随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烟玉第一反应是赶紧去处理那些茶水。

茶水不应该有问题,不应该啊!

可烟玉的手刚要碰到瓷杯,屋子的门猝不及防地突然打开,一阵冷风灌入,吓得神经紧张的烟玉直接失声尖叫!

“不是,不是我!”

“什么不是?”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烟玉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夏离。

真是要命了,怕什么来什么!

烟玉脑中空白了一瞬,慌不择路地冲上前妄想遮掩住倒在地上的萧景兮。

然而越是这样越是反常,夏离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

看清地上的情况夏离猛然大喊,满眼吃惊后怕,立即抢先一步冲到萧景兮身边顺便挡住了想要前来的烟玉。

“我、我……”

烟玉这会儿被吓得语无伦次,死死盯着夏离的背影,见人似乎是在检查萧景兮的状况,只是角度问题具体动作看不太清。

“我不知道,这位公子……”

烟玉好不容易稳住了点心态,刚想辩解,忽然就看见夏离缓缓抬起手,手上的鲜血刺目瘆人!

随后一句话更是叫她如坠冰窖——

“死了……”

烟玉顿觉天旋地转,浑身发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谁干的?天啊,小公子你让我怎么办啊小公子……”

夏离趴在萧景兮身上带着哭腔喊道,听声音那是悲痛欲绝,恨不得跟着人去了。

“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你竟敢谋害!”

夏离突然转身质问,眼睛发红似有泪水,吓得烟玉一个寒颤。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烟玉当然也能看出来萧景兮非富即贵,要是出事怕是整个尘花楼都担待不起!她怎么可能敢!

然而夏离不依不饶,继续厉声道:“不知道?刚刚人还好好的,怎么喝你茶就变成了这样?这可是你的屋子!你的茶!”

“对,我的茶,但是、但是……”蓦然间,烟玉一愣,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立即高声道:“不对,这茶叶不是我的!”

“你房里的东西,不是你的是谁的?!”

“是有人赠予我的,确实不是我的东西,不过、不过那人也断不会有害人的心思,上次来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没想到都怕成这样了烟玉竟然还没把那人的姓名报出来,夏离眼神微变,可很快掩盖住,继续摆出伤心欲绝又咄咄逼人的模样。

“你在这儿哄谁呢?无名无姓的,凭空捏造一个人出来顶罪?”

“我没有!那人、那人身份特殊,我……”

“我管那人是谁!反正你一定要给我家小公子偿命!”

“别!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你无权无势的谁会信?”夏离直言道:“这种情况大理寺审都不高兴审,直接送去极刑处置,弃尸荒野。”

烟玉现在心跳快得不行,拼命想着对策:自己没有权势,无人会管,只会孤零零地死在那里,自己还不想死,绝对不能去大理寺!

“茶叶,茶叶是石晟给我的,就是当朝国子监祭酒的长子石晟!”

终于给逼出来了。

夏离心中暗喜,但面上不显,继续追问:“茶叶是他的,香囊也是他的?”

“对,对。”

烟玉这会儿脑子一片混沌,全凭本能回答。

“那他一般什么时候来?最后一次出现又有什么异常?”

“一般三四天就会来一次,上次是五天前,那次说自己会出城一趟,所以最近这么久没来我也没多想……哎?”

烟玉似是看见了什么,忽然瞪大眼睛,激动地喊道:“他、他!那公子还在动,他还没有死,快找大夫!”

“啊?”

眼前的夏离却是没一点惊喜的模样,转身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云淡风轻道:“你怎么动了?”

看来这戏也没必要演下去了,萧景兮缓缓坐起身,除了唇角的血渍无任何异样。

“抱歉,手臂有点麻。”

“算了算了,也没什么事了。”

夏离边说着边把人拉起来,转身对上呆若木鸡的烟玉,笑了笑道:“多谢姐姐招待,但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你、你们……”

眼看着烟玉的神情已经由震惊慢慢转变成震怒,夏离眼疾手快,直接拉着萧景兮就跑!

“姐姐再见!不用送了!”

“你们两个!”

烟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但两人溜得比谁都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气的她只能咬牙切齿怒道:“混蛋——!”

“很好很好,小公子配合完美啊。”走廊上夏离笑着调侃道。

刚刚诓了人家姑娘一把,萧景兮这会儿还有些不自在,叹了口气道:“彼此彼此。”

这主意是夏离出的。

她早发现烟玉的茶不同寻常,上好的阳羡雪芽,寻常百姓根本买不到,一般人也不会轻易送出。

再看烟玉对那香囊的态度,明显那熟客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便来赌一把。

借着茶演出戏,就算赌输了也无事,让人心神动荡后夏离有的是办法来忽悠人说出实情。

“阳羡雪芽是贡茶,民间并不售卖,你怎会认得?”

萧景兮突然抓到这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对于夏离的具体身世,他出于尊重不会逼问,但依旧想试探性地询问一点。

“家里有远房亲戚是当朝为官的,所以认识喽。”

夏离状似不以为意道,转头看向萧景兮,忽然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故意扯开话题,笑吟吟道:“怎么样?小公子觉得这糖浆好吃吗?”

这鲜血自然也是假的,是夏离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糖浆,含在嘴里后咬破外皮流出来,如此达到“口吐鲜血”的效果。

提到这糖浆萧景兮脸色是真不太好,勉强笑了笑道:“有点甜……”

其实已经不是有点甜了,完全是甜到发苦!刚刚的痛苦表情萧景兮基本都不算装出来的,是真的很痛苦!

夏离看着这小兔子强颜欢笑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我其实很喜欢这个的,哈哈哈。”

少女笑得恣意,眼中满是欢愉,明亮得晃眼,可隐隐地有一丝水光显露在眼角,似晶莹晨露,眼睛比平日多了几分水汽,更显湿润透亮。

“你……刚刚哭了?”

萧景兮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不由自主地伸手,待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碰到了那丝眼角的泪珠,夏离也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抱歉。”

萧景兮赶忙收手。

夏离倒是没太在意,摆了摆手道:“做戏自然要真一点嘛,而且其实是笑出来的啦。”

刚刚夏离趁着背对着烟玉的那会儿,完全是在笑,一变笑一边“哭喊”,结果就是直接笑出了眼泪。

没办法,小兔子装死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笑出来的?萧景兮一愣,也是,捉弄人实在算是夏离的一大兴趣爱好。

萧景兮收起心绪准备跟上要走远的夏离,可指尖尚且湿润的触感叫他莫名有些恍神。

他看了一眼夏离的背影,又默默举起刚刚的手,盯着指尖那丝水光,思绪不受控制地跑远——

听说笑出来的泪水会是甜的,真的吗?

这想法奇怪得很,可萧景兮就是忍不住的去好奇,完全停不下来。

或许……可以试试看?

“小公子,发什么呆呢,走了。”

走远的夏离发觉人没跟上,回头喊了一声,瞬间把萧景兮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来了来了!”

萧景兮赶紧慌乱地放下手,抬头快步追了上去,脸上有些发红,心中一片混乱——

刚刚那想法实在是……有违礼数,离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