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笑颜

“所以说香囊是那位石少爷的?名人啊,要是叫京城诗坛里的人知道可有戏看了。”

夏离边下楼,边调侃似地分析道。

据烟玉所言,那名熟客便是石晟。

他是当朝国子监祭酒石坚的独子,极爱参加各种清谈会和诗会,在京城文人之间颇有名气。

只是石晟好歹是世家子弟,一贯看重脸面,对外一直标榜自己洁身自好,对三教九流之辈极为不齿。

若是叫别人知道他竟是尘花楼的常客,只怕会引来一番是非。

萧景兮跟在她后面,闻言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我也读过他写的文章,并非真正有才之辈。只是……”

“只是什么?”夏离站住脚,扭头等着他走到自己身边。

“有件事我觉得奇怪。石晟的名气并不小,倘若他失踪或是惨死,至少京城诗坛会先闹出动静来,怎么会这般平静?”

“嗯?谁说石晟死了的?我可不知道他死没死。”

萧景兮怔住。他恰好和少女并肩而立,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瞧见她一脸散漫,好似在说什么轻描淡写的玩笑话。

他一挑眉,继而反问:“可是昨晚我们分明看见……”

“身上戴着那香囊,就一定是石晟本人吗?”

夏离眉眼含笑,忽然抬起手,在萧景兮的注视下缓缓摊开手掌,一枚色泽温润的玉佩正静静放在她手心。

萧景兮看清东西后顿了顿,而后如梦初醒般眨眨眼,立即伸手碰了碰腰间——

果然,腰间挂的玉佩已经不见,不知何时到了夏离手上。

萧景兮顿时恍然大悟:“对!物可易主,拿着香囊未必就是石晟,可能只是与其相识罢了。”

“对吧。”夏离晃了晃手中的玉佩,欣慰道,“孺子可教也。不过我也不白教人,玉佩我收下了,当学费。”

“哎?”

萧景兮没想到她这么说,见她悠哉悠哉地往前走,连忙快步跟上,“你若是想要玉佩,我之后可以给你挑个新的。这个的话,可能不太方便送人。”

世家子弟的随身玉佩一般有点讲究,出示可表明身份,而若赠予姑娘家,多半就是定情。

萧景兮倒不是舍不得玉佩,只是担心夏离的名誉。

若是让有心人看去可就麻烦了,流言碎语最是扰人,更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家。

“开玩笑啦。”夏离头也不回,摆了摆手道,“放心小公子,只是借用一下,逛青楼嘛,身上带点值钱的东西方便行动一点。”

“啊?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恰好走到了楼梯口,才下几步,柔和旖旎的乐声伴随着腻人浓烈的迷香一同扑面而来。

灯火绚烂,笑声如浪,来往客人络绎不绝。美人伴侧,歌舞升平,比来时更加繁杂热闹。

觥筹交错,帐下起舞,一片绮丽。

萧景兮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在房间中待了太久,此时已入夜,正是这花街柳巷迎客的时候。

而夏离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走下楼。

眼看这人直接下楼往舞台方向去了,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萧景兮赶紧回神,追问道:“我们不离开吗?”

“当然不啊。我不是教过吗?查案不能只靠问话,这尘花楼里也许还有些线索需要我们自己去找,所以现在起分头行动,小公子快去吧。”

夏离这话听起来理由充分,然而萧景兮如今也算明白点她的性子,不禁怀疑道:“你确定不是因为你想趁着热闹逛青楼?”

听到这儿夏离回头望了一眼,正对上萧景兮探究的目光。

果然,夏离心中感叹,小兔子现在没那么好忽悠喽。

她粲然一笑,眸光清亮,眼神轻佻,似桃花泛流水,无情又多情。

“当然不是,我发誓。”

说完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夏离直接走入人群,消失不见,萧景兮喊都没喊住。

一不留神影子都看不见了,萧景兮也真的是头疼。

犹豫了一下,看着来往不绝的人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尝试寻人。

罢了,毕竟夏离算是自己带过来的,无论如何都要看顾着点。

楼中皆是灯火通明,座无虚席,来往宾客,寻欢作乐。

萧景兮找了一圈,没寻着夏离,倒是惹得好几个楼里的姑娘穷追不舍。

那几个姑娘大概看萧景兮长相优越,穿着又金贵,反正都是接客,谁不愿意接个看着顺眼的呢?

奈何萧景兮实在是油盐不进,说话倒是礼貌,却又很疏远,甚至不愿多看她们几眼。

在青楼里搞不近女色这套可就稀奇得很了,一众姑娘轮番过来问话拉人,弄得萧景兮这会儿头更疼了。

“姑娘,在下真的只是来寻人的,不用费心了。”

“寻人?来我们这儿的官爷可都是来寻人的。”那女子嬉笑道,“除非公子是早有了心上人,今日特意来寻她的。”

萧景兮语塞,当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是心上人,只是位朋友罢了。”

“既然不为寻心上人,公子为何都不看奴家一眼?难道奴家就这般不入公子的眼?”

女子的声音娇软,配着几分委屈更加惹人怜爱。

萧景兮心中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出于礼节,下意识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女子——

女子妆容清丽,头饰华丽,温婉和明丽两者结合得天衣无缝,此刻正拿着团扇遮住了半边面容,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添几分风雅又增几分神秘。

见人终于看过来,女子立即眨眨眼睛,眸子变得更加水润,如有氤氲雾气,微微上挑,有道是十二分的轻浮撩人,勾人心魄。

然而此刻见着这一幕的萧景兮却心如止水,泛不起一丝波澜,甚至平静的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萧景兮觉得自己该是喜欢带笑的眼睛的,不然为何频频在夏离面前失神?

然而现在面对这双眼睛,他却无动于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是喜欢带笑的眼睛,而是单纯喜欢夏离的眼睛,那双最特别的眼睛。

“姑娘莫要妄自菲薄,只是在下并无此意,还请姑娘让我离开。”

萧景兮语气淡然,和方才没有一丝不同。

那女子这回彻底泄气。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厉害,这样都撩不来的人,那怕是真的意不在此了,于是缓缓退开,不再多问。

夏离的笑不一样,眼睛也不一样,不一样到能一瞬间就冲破一切,直达自己心中,但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萧景兮莫名有些茫然,他走到栏杆处俯视一楼欢声笑语的人们——

有男有女,有美有丑,无一不在笑,眼中满是快意,然而那些眼睛给萧景兮带不来一丝波澜。

到底是什么不一样?

心思纷杂之际,对面雅间忽然传来一阵歌舞声,萧景兮心有所感地抬头看过去,只见两名舞女刚好旋身而过,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他眼中——

夏离正懒散的靠坐在矮案边,举酒敬歌舞,眉眼舒展,垂眸浅笑,率性恣意,眼中光彩流转若粼粼波光,静谧、灵动又璀璨。

花中行乐月中眠,遍行人间不流连。

最是纵情潇洒,最是有情无心,是尘中客,是世外仙,举手抬眸之间,尽显风流。

萧景兮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人,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他忽然知道那感觉是什么了,是诗中写尽的恣意风流,是人间留不住的傲然潇洒,是某种……遥远的梦境。

曾经梦中某些光怪陆离的影子似乎在此时与现实重合,少年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远处的人,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急切感——

他想看到更多,更多梦中的东西……

就在此时,夏离大概是发觉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抬眸望过来。

两人目光在一瞬间重叠,那双深邃的眼睛直接闯入萧景兮的心底。

两方明明相隔甚远,但萧景兮却仿佛能清楚地看见那眼睛中的每一丝波澜,如同近在咫尺,足以细细描摹。

而恍惚间那目光似是化作实体,若潮水袭来,刹那将他包裹。

萧景兮感觉自己像是突然掉入一片深潭之中,潭水清澈却又冰冷,冷得刺骨。

寒冷与窒息感让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可自己内心偏偏没有一点要逃离的意识,就这么心甘情愿地任由潭水包围自己,慢慢沉入深底……

心之所向,九死不悔,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然而就在思绪完全沉沦之前,左侧眼角处忽然一烫,强烈的灼烧感让萧景兮下意识闭上眼睛后退一步,潭水顷刻散去。

待他回过神来,立即再度望过去,桌案边早已不见人影。

歌舞依旧,人影绰约,但萧景兮看不见夏离的眼睛了。

她到哪里去了?

萧景兮莫名有些慌张起来,身体抢先一步迅速朝刚刚雅间那边走去。

不过大概是因为此刻心神十分恍惚,萧景兮完全没有注意周边的情况,没走两步,迎面刚好撞上了一个端酒的小厮。

“哐当”一声,酒水突然被打翻,一下子全部洒到了他的衣服上。

“惊扰公子了,还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