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星重重敲两下门框：“两位大教授，背后论人是非不好吧？”

自诩有涵养的徐方二人被他们眼中没规矩的晚辈当面打脸，脸色当即挂不住。

“我要一万块补偿金。”

她波澜不惊地提出要求。

与此相对的是徐治和维持不住的风度。他呵斥道：“你疯了？无论如何我们把你养大了，算是你的养父母，你不说报恩反倒要钱？”

雨星抱胸斜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说：“这恩怎么不让你们的亲女儿来享。”

徐治和无法辩驳，咬牙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一万块，你知道我和你……阿莹补发的工资才多少钱吗？”

徐雨星嫌弃地撇嘴：“当然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徐家人，不需要知情权。徐老师和方老师不打算给你们占了别人人生的亲生女儿积点德吗？”

听到这话，方莹连忙看向徐治和：“给她赔偿吧。”

徐治和耐不住妻子祈求，脸色铁青：“算我看错你了，市侩！赔偿可以，但是一万块没有。”

他生平第一次讨价还价，一个二十岁的小丫头要一万块钱有什么用。他自认为不是小气的人，但一万块太不合理。家里空荡荡，添置东西就要花费许多，等亲生女儿回来还需好好补偿她一番，最重要的是要让方莹看病养身体。他不能任由她宰割。

雨星不跟他争，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看来我只能告诉街坊邻居，你们剥削工人阶级的女儿。徐老师，你说大家伙儿会不会觉得你们受到的思想教育还不够。”

十几年的相看两厌让她无比了解这对夫妻。

雨星和方莹四目相接，沉静的眼神中带着锐利，像淬火的利剑一般直直扎向她。

方莹尖叫，捶打着丈夫，大喊：“你给她呀！快点给她！”

就连徐治和都压制不住猛然泛起的情绪，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咬牙切齿道：“小人行径！”哪里还顾得上讨价还价。

两人的狼狈失控与刚才审判别人命运的威势对比强烈。

雨星冷眼看着他们，市侩也好小人也罢，都远远不及他们恶。她不想让这对道貌岸然的夫妻得了好处还卖乖，偷走她的人生还在背后议论她如何上不得台面。

徐治和平复许久，面色铁青地打开一只上锁的抽屉，暴躁地翻看存折，无能狂怒地狠狠甩在书桌上：“拿去！”

雨星不在意他的态度，拈起存折打开看一眼，不多不少正好一万块。她扬扬手里轻飘飘的纸片说：“那我就收下赔偿了。我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的女儿。”

雨星转过身，看到一位老太太站在书房门口。老太太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挽成圆髻，表情严肃。

她是方莹的母亲，也是唯一可以被雨星称为家人的人。不过，就连唯一的家人也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雨星默然，不知道她旁观了多长时间的闹剧。

她来到老人面前，到底还是低声唤她一声“外婆”。

老太太点头，带着雨星离开。

“小宋，把早餐端到我房里来，我和雨星一起吃。”

“哎！”宋阿姨在厨房大声回答。

一老一少沉默地吃完早餐。可能是心态不同，之前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也并不讲话，只有今天让雨星觉得尴尬。

“外婆……”她想说什么打破沉默。

老太太摇头打断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家人造孽啊。”

她叹一口气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是我不会教孩子。阿和和阿莹背着我犯了大错，等到北边，事情成了定局他们才敢告诉我。”

对于外婆的解释雨星轻易地相信了，这么多年的相处让她很了解谁是人谁是鬼。徐治和和方莹那样对她的时候，只有外婆尽力维护她。只是那两个人不正常，老太太根本压不住。

老太太说：“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老婆子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有意让你代人受苦。你就是你，不是工具。”

雨星鼻子一酸。在敲骨吸髓的养父母面前她没有分毫软弱，面对老人的开解却无法抑制住情绪。

“我知道。”她轻轻回答，带着一丝鼻音。

老太太撑着椅子起身，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两样东西摆到雨星面前。

雨星不明所以。

“这是房本。”老太太拿起其中一样介绍道，递给她，“给你的。”

雨星接过放回原处，摆手道：“我不要。”一万块钱是她怒上心头要来的赔偿，房本她可不需要。就算收下房本她也不可能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那就更没用了。

老太太见她避之不及的样子，意识到她误会了，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傻孩子，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现在住的房子只是福利房，以后要收回的，哪有什么房本。给你的是一间棚户区的老房子，几十年了。”

“老房子？”雨星有点好奇。

老太太点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何奶奶，这房子是她给我的，和阿莹他们没关系，他们不知道。”

雨星有一点印象。纵然是小时候，父母对她也不太在意，家里只有外婆和何奶奶对她好。外婆严肃古板，便显得何奶奶格外亲切和蔼。

“小何一辈子没成家，也没有什么亲戚，她走的时候把房子留给了我。那时候我找了一户人家，仨瓜两枣的租钱我没要，就让他们住着看房子。我思来想去，还是给你最合适，小何以前最喜欢你。前儿我托人去看，说周边都是筒子楼只有那一片还是旧的。你啊不用有什么压力，收着吧。”老太太碰碰她的手肘。

“外婆，我已经拿到赔偿金啦，用不着房子的。”

老太太知道雨星骨子里挺固执的，没有直接劝，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那两间屋子是破旧了些，但胜在连着地皮都是自家的，以后你结婚做陪嫁也好看。哪怕时代变了，姑娘家带上丰厚的陪嫁一样有底气。”

她是本世纪头二十年出生的，家底丰厚，就算接受过新式教育骨子里还有些放不下的体面，大家闺秀的陪嫁必须撑得起场面。情之切切，纵然雨星对结婚成家没什么想法也不忍心反驳外婆。

见说动了雨星，她又道：“你看看房本上的名字，刚回来我就托人办好手续了。”

雨星依言打开。

“华雨星。”她默念产权所有人一栏的三个字。

老太太拉起她的手，拿起另一样东西放到她手心，将她的手拢成拳。雨星被沉甸甸的冰冷感激出一个激灵。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外婆年轻时候倒是有些好东西，可惜只剩这条大黄鱼……也没别的能给你了。”

竟然是大黄鱼！

华雨星满脸惊诧，这么重的黄金怕是比一万块钱加上房子和地皮还值钱，也不知道外婆怎么留下来的。

她看着面前的两样东西。

想起小说里作为真千金感情港湾的华家父母疑似不怎么友善的态度，她觉得外婆给的房子能派上用场，那个家待不下去还能自己单过。但是大黄鱼太贵重了。

于是她便说：“外婆，大黄鱼你留着养老，房子我兴许能用上，我就收下。”

“我要它养老干什么，阿莹阿和都孝顺，家里什么都不缺。你的人生还长着呐。”老太太板着脸点点华雨星的额头，教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及时行乐说的就是你！坐吃山空，指不定你多久就花掉一万块了，总得有点保障。”

“怎么可能！”华雨星自信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她会好好规划未来的人生。全省都不见得有多少万元户呢，她高低算个小富婆。

“给你你就拿着，日后记得有时间回来看看我就行。”见华雨星还硬往回推，老太太沉声说，“你不收下是不是想让老婆子带着愧疚进坟里。”

“外婆！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

“那你就收下外婆给你的东西。”

说到这个份上华雨星没再拒绝。

华雨星本以为依徐方两人的着急程度会立刻让她离开这里，没想到她收拾好换洗衣服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他们告诉自己所谓的华家到底住在哪幢筒子楼。她只能归结于他们情绪起伏太大，没顾上这回事。

她合计了一个晚上，觉得不能急着把粮油关系转走。因为按照现在的情况，粮油关系只能挂到她的亲生父母那边。小说中亲生父母并不是站在她一个小小的炮灰一边的，而是非常符合剧情地无条件偏向主角真千金。

幸好徐家两个人背后嚼舌根让她当时只顾着找场子，忘记提粮油关系的事情。

她果断抽出一张面额不大不小的粮票拿给宋阿姨，宋阿姨顺手接过，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华雨星说明来意：“宋阿姨，你知道我不是徐老师和方老师的女儿吧？一会儿我就要走，打算安顿好再把粮油关系转过去。如果没人问的话，宋阿姨能否不主动提这件事？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宋阿姨见多识广，立刻明白其中关窍，能白得几斤粮票的事她很乐意帮忙。她拍拍胸脯保证：“我肯定不讲，你放心。下个月的粮票我帮你换，到时候你一起拿走。”

另一边，徐治和和方莹盼了十几年的亲女儿徐素琳终于被接过来了。

徐素琳可不像华雨星，她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虽然父母心中更重视两个儿子，但耐不住她会哭会闹会卖乖讨巧。

就说她今天穿来的这身衣服，是妹妹下乡插队之前家里给买的，但被徐素琳看上硬是要了过来。到手之后她又腻了，扔在箱底没穿过。要不是今天用得上，她也想不起来这件经年的“新”衣服。

站在陈旧却气派的小洋楼门口，徐素琳莫名有一种终于回到正轨的感觉，她一直觉得小小的筒子楼配不上她，原来这才是属于她的世界。她会让鸠占鹊巢的冒牌货知道谁才配得上这里。

华雨星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为别人一厢情愿的假想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