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条件普通，华雨星并不在意。她吃过苦，连牛棚都住得，对她来说隐私比舒适更重要。外婆说她“及时行乐”也不矛盾，她是个既能吃苦也愿意享受的人。

她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真正思考自己的未来。

基本可以确定，她没办法和家人一起生活。她对别人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

粮油关系按户分配。她的户籍关系还没弄好，现在有自己的房子，如果再找个有编制的工作，应该可以打个时间差把粮油关系直接挂在自己名下，相当于单独一户人家。

她花了两天时间，白天出去看各个厂子的招工情况，晚上回来画粗略的设计图。

这几年大批知青回城，僧多粥少，工作没什么进展。

设计图完成得差不多，不是专业的画法，只表现了基本布局。她端详几遍，自认为挺清楚，施工队应该能看明白。

她准备盖一幢坐北朝南的两层小楼，一楼不安排卧室，两间半的面积之中，一间用来当厨房和饭厅，另一间是客厅（万一她能交到很多朋友呢），以楼梯为界限，另外半间是卫生间和浴室。

二楼东西两侧各一间卧室，但没有安排得正正相对，而是一间偏前一间偏后，呈中心对称状各留出一截空间。

靠南的小空间和两间卧室中间的面积是“L”形状的休息室。“L”型左侧是次卧，右侧是主卧，横杠部分朝南，设计成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另一个小空间是上来的楼梯口，挨着次卧。

设计虽简单，但比起全是规规矩矩格子间的筒子楼和平房已经足够创新和舒适。

最重要的是，这么舒适的房子属于她一个人！华雨星再次打心底感谢外婆和何奶奶。

等到她的双胞胎妹妹华素佳回城那天，华雨星去市场给她挑见面礼。她一开始打算买蛋糕和水果罐头，转念一想十分不妥。买这些东西最终能有多少属于妹妹？还是买女孩儿专用的物品比较合适。

服饰一条街的商品琳琅满目，不需要票还特漂亮，华雨星像没见过市面一样在那里逛了好久。

逛完她发现很多店铺的商品款式差不多，要么是相同的进货渠道，要么是看别人卖得好飞快仿制，可见产业已经相当成熟。经过漫长混乱的价格战之后，各家价格稳定下来，趋近同一水平线，可以推测利润有限——如果依然存在降价空间，恶性竞争的价格战很难停止。

看来在这里做生意也不是那么理想，她可不能随便掺和。

华雨星相中一套很可爱的金属小发卡，每根发卡分别装饰着红色的小樱桃、橙色的胡萝卜、粉绿色的小西瓜等等，色彩丰富，很适合年轻女孩儿，最重要的是，男孩绝对抢不走。

华家的屋子敞着门，华雨星一眼就看到站在屋子中间有点局促的女孩儿。

面对家人，她第一次天然地产生亲近感，明明她们长相不同，不存在同卵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

华素佳同样第一个发现她，小声喊“姐姐”。她垂在身前的双手互相绞着，小步走向华雨星。

“是素佳？”华雨星摸摸她的头，“欢迎回家。”

华素佳鼻头一酸，这是她回家以来收到的第一句欢迎。

华雨星拿出一板小发卡递给她，颇为豪气地说：“喏，这是姐姐送你的见面礼。”

华素佳低头看过去，每一个发卡的设计都不相同，做工精巧，应该不便宜吧，她连忙摆手：“我不用的，你留着自己用吧。”

“见面礼都不收，是不想见我喽，真难过。”华雨星假意缩回手。

华素佳连连摇头，急切道：“不是的！”

早就蠢蠢欲动的华启贵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说：“别收回去啊，她不要我要。”

华雨星躲过他的手，在他面前晃晃发卡：“很可惜，你用不上。”

华启贵定睛一看，瞬间炸毛：“你怎么不买点实用的东西？哪怕是两个包子也比它有用啊。”

华雨星把发卡塞到华素佳怀里，轻飘飘地说：“它是两个包子的话，现在不就进你的嘴了。”

“进我的嘴怎么了？”华启贵嚷嚷道，“一家人给谁都一样。”

华素佳紧紧抱着发卡，这是唯一一样从一开始就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东西。

吴美兰招呼他们坐下，望着门口说：“你们都到了，素琳怎么还没回来，她说过要看素佳的。”

被她念叨的徐素琳此时正在忙正事。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同志：“孙卫国，对不起。你应该知道我的父母吧，他们说处对象要门当户对，绝对不允许我和你在一起。我是用回来看妹妹的借口偷偷来见你的，就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吧。”

孙卫国是厂长的儿子，不是村头的傻子，他心中有怀疑：“你父母真的这么说？现在人人平等，哪还有什么门当户对的糟粕观念。他们是大学教授，思想应该更加先进才对。”

徐素琳狠狠推开他：“你的意思是我想攀高枝？算我看错你了。如果我是那种人，犯不着因为对你愧疚就辞掉铁饭碗，你也知道书记和师父多看重我。”

孙卫国甩了自己一个巴掌，哄着徐素琳：“是我不好，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件事。你等着我，我一定会说服伯父伯母，让他们摒除门户之见，心甘情愿地把你交给我。”

徐素琳泪眼婆娑地点头说“好”，心中却想着，蠢货，回去就告诉门卫，绝对不让你进家属区。

甩掉麻烦的徐素琳心情颇好地去往徐家，一会儿可有冒牌货受的。养父母都偏爱自己，妹妹不敢违逆自己，想必她一进门就是家中的焦点。

徐素琳一露面，吴美兰忙不迭起身迎接，其他人倒不积极。

华雨星和华素佳挤在一块儿说体己话，顾不上她。华启贵强行挤到两个姐姐旁边，叽叽咕咕要求华雨星给他补见面礼。华大顺照例摆着大家长的谱，只等徐素琳主动和他问好。

徐素琳幻想中众星捧月的场面根本没出现，得意的神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她掏出手帕把凳子擦了擦，主动找存在感，眼睛亮晶晶地说：“爸妈，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想我了吗？”

“妈天天想你，晚上睡不着，担心你在那边认床睡不好。”吴美兰对养女真心实意。

徐素琳笑道：“妈，你多虑了，我回家以后好着呢！爸爸妈妈特别疼我，每顿饭都让佣人做我喜欢吃的菜。我的床有这里两个那么大，怎么可能睡不好。”

华大顺和吴美兰的脸色都变得有点干巴，华启贵翻了个白眼。

华素佳紧紧挨着华雨星，想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巴望徐素琳看不见她。华雨星轻轻拍她的手臂安抚。

华素佳杞人忧天了，只要有华雨星在，徐素琳的仇恨值根本落不到她头上。

徐素琳矛头直指华雨星：“姐姐，你在这里是不是不习惯？爸妈把你原来的房间重新装饰了一遍，我住着挺舒服的。”

华雨星无辜地说：“没有不习惯啊，起码坐下来之前不需要擦凳子适应。”

徐素琳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强撑着撒娇道：“爸妈，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习惯了，那边家里的凳子我也擦的，你们可绝对不能因为姐姐的挑拨误会我呀！”

吴美兰连忙道：“妈知道你是好孩子，没事的。”

免费的戏真精彩，华雨星看得津津有味。

一直沉默的华素佳突然道：“素琳姐，你怎么能污蔑姐姐挑拨，明明是你先、你先……”明明是她先嫌弃家里会弄脏她的漂亮衣服，也是她先阴阳怪气找茬。

这个胆小鬼什么时候敢顶撞她了？徐素琳不悦道：“瞎说什么呢。看来你下乡一趟胆子长了不少，跟那些泥腿子学坏了吧。都敢对姐姐大呼大叫了，知不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

她向来霸道，从小就稳稳压制懦弱的妹妹。华素佳涨红了脸，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缩回原处。

华雨星摸着下巴道：“徐素琳同志，我和素佳是双胞胎，前后脚出生的，既然你主动承认我是姐姐，那么算起来素佳也是你的姐姐。不要对姐姐大呼小叫，你可是书香世家的千金大小姐，不会不懂孝悌之道吧，嗯？”

扔出去的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徐素琳一时半会儿想不出道理反驳，憋屈得不行。

华素佳一脸崇拜，目光闪闪地看着华雨星，自家姐姐好威武！

华启贵则暗道，这女人不好惹，连横行霸道的徐素琳都被快被她气死。送走一个母夜叉，换来一个笑面虎，他招谁惹谁了。

徐素琳努力平复心情，复习她的妙计。嘴上逞英雄有什么用，她一定会让华雨星付出代价。

可惜她不知道什么叫一力降十会，她的阴谋诡计对华雨星来说就像蚊子哼哼，听着烦，一旦找准位置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拍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