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3章 谈判
太子殿下是个说话算数的主儿,说要给她接风,当夜就叫好了人,租好了船。
那汴京城晚上的风光,得到汴河上去看。
大夏货运多为漕运,而汴河起于洛阳西苑,终于扬子渡口,横贯了南北,天下财货,十之八九,都从这条河上走。两岸开大道,种榆柳,隋堤翠影里过着无数的彩舟。天黑下来,更是热闹,那船上的灯笼悬起来,一整条河的流光溢彩,说是银河垂地也不为过。
李睿站在甲板上催楚煊,“快上船,快上船,别误了蘅娘子的佳时。”
顾澈忙疑惑着问蘅娘子是谁。
李睿摇着扇子,啧啧道,“这朔北风雪也太大了,连顾公子闭塞了京城的风月?这蘅娘子可是汴河上这一年里声明鹊起的名妓,在船梆子上掉的一块香帕,都是能让五陵年少争缠头的风雅,那一曲清云弄月跳的,在本太子心里,能排上天下第二――第一是当年一曲剑舞动楼兰的公孙女。”
李睿一边说着,那船夫一边撑着蒿,这一艘小船湮没在流里缓缓靠近河中最亮眼的大帆。
楚煊听着李睿絮絮叨叨,早在桌案上倒好了酒,给苏遇推过去一杯,然后就等着这船上琴师开场。
那船上不一会儿就传来渺渺的琴音,夹在汴河喧哗的月夜里,其实不是有多引人注意。楚煊自幼习武,倒是能勉强听个清楚,琴音空灵得像是溪水流过山间,浸染一地繁花,潺潺。
那蘅娘子开始合着琴音迈开舞步,曼妙的姿态自纤细的脚腕间蔓开,李睿的眼睛几乎要黏在她翻飞的裙角,连木屐都忘了踢,楚煊饮着酒,她理解着李睿的志趣,那蘅娘子长的是真的好,青丝如瀑,翠华摇摇,似湖心里捞起来的月亮,一笑黯然了汴河十里春色。
一曲舞毕,蘅娘子退下,又有一女人来到船头,“起拍价五百两银子,有意者上船。”
楚煊立刻明白过来,汴河上是常有这样的戏码的。花红柳绿的烟花地捧出了不知多少名伶歌女,只是一阵香风往往来的快,去的也快,今日歌台上铺满了钿头银篦,过些日子就是鞍马渐稀,毕竟汴河上从来不缺撩人的唱腔与潋滟的春光。
是故名妓在察觉出自己快要过气时,便在汴河上大开竞局,依着从前逢场作戏的情谊与名门豪绅的阔气,百两纹银把自己卖进朱宅深院。
优伶红妓从良,公子王孙斗富,这都是条好路。
楚煊正想着,李睿突然“蹭”一下窜上了大船。
纵楚煊平时不逛窑馆花船 ,此刻也来了兴致,轻声道,“走,跟太子殿下看看热闹去。”
这船上二层,一个隔间一个隔间被分离开,白色珠帘一挂,挡的严严实实。
楚煊磕着瓜子,听着价格一路从五百两飙升到两千两,正要啧啧感叹这汴京城里真多的是人傻钱多的,就听见身边李睿一声大喊,“两千五百两!”
片刻之后,才有人再出价,声音淡淡,“两千六百两。”
“……三年未见,太子殿下都捧上红妓了?”
“害,攒了快一年的月钱了。”李睿苦笑道,“别看这姑娘身困在烟花地,心却没比那些书生才子低。从她的第一个场子就看上了,今天说什么也得带回去……”
他这么说,楚煊也不好再说什么。听着俩个人加价到了三千两,主事的人才开口,“请两位移步包厢外。”
李睿整整衣衫,楚煊眼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去,谁知帘子刚拉开一道缝儿,李睿活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折了回来,“我刚才好像看见李汶了!”
都说美人好比酒酿子,能醉倒一路的狂蜂浪蝶。这酒酿子太醇了,连二皇子都能引过来做裙下风流客。
楚煊与那二皇子并熟识,只隐约记得那是个精明且强势的人,眼下看李睿这堵在屋里不敢动的样子,想必是对他这二哥怵的很。
“楚煊,你、你、你帮帮我。他一直看我不顺眼啊,事事都要压一头的,这要是让他知道撞上的是我,非得死磕!这蘅娘子,就带不走了!”
楚煊说,“顾澈替他出去。”
谁知顾澈往那角落里正无言饮酒的人身上瞟了一眼,死活不干。
“不是,太子殿下,我这都从良多少年了不是?这我这玉树临风的,突然出去一打照面,那姑娘再看上我,这……我怎么也不能跟你抢是不是?再说,再说,那个这么多人,难免有我父亲老友,这事儿传到我爹耳朵里,不得拿鞋帮子抽我呀……”
帘外的人催得急了,顾澈死活不动,李睿死命摇头。
楚煊算是服了,在外面的催促声里,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船上一片唏嘘,楚煊感叹着没想到自己刚回京都,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露了个脸的。
人影幢幢,声喧如蜂,楚煊看着一人抬起月白色的帷幕,小厮模样。
那帷幕落下,里面的锦衣客身影在楚煊眼中闪过,鬓如刀削,眼似寒泉,眉梢一颗小痣――是二皇子无疑。
里面似乎还有一片衣角在楚煊眼前一晃而过,与那帷幕同色。若不是习武之人五感格外敏锐,楚煊是看不出来的。
小厮见是她,惊讶倒没有表现出来,走上层层白石砌起来的高台,只轻声道一句,“楚大人。”
楚煊不知道他是谁,但仍笑道,“巧了这是。”
“楚大人怎会来此?”
“朔北的朋友,让我给他讨汴京城里最漂亮的美人做老婆去。倒是你家大人……”
“为一位故友。”
小厮笑笑,微微低下头,低声道,“里面那位见是您,改了主意,明日清风小筑,他邀楚大人吃酒。”
这一句话是替二皇子说的。
楚煊看着自己袍角绣着的红莲暗纹,“多谢二皇子美意,只是我明日……”
“他还说,楚大人若不去,今天这人……楚大人恐怕带不走。”
楚煊瞥那帘子一眼,又很快将眸子垂下去,掩住了情绪,“那就多谢二皇子盛情,明日必定准时到场。”
这一场竞拍浅浅收场,没出现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戏,看客们好不惋惜。
楚煊怕让人注意到李睿的行迹,下了场,就直接带着蘅娘搭了条小船回去。
云澹澹,风飏飏,楚煊坐在船头,看水里的月亮。
那蘅娘子披着衣服走出船舱,蹲在楚煊身边,“今日要买走我的,可是那个常穿木屐,拿折扇的小公子?”
楚煊抬眼看她,“你中意?”
“没什么不中意,只记得常来看我,时常会送些稀奇玩意儿讨人欢心”,蘅娘子神色淡淡,“瞧着就算不是个长情人,也是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良善公子。”
楚煊淡淡地“嗯”一声。
确实是个良善人。
老长安侯马革裹尸之后,只有李睿肯拎着酒,踏足当时树倒猢狲散的楚家门庭;途经齐王府不行跪拜大礼便被拆折了一根肋骨的寒酸书生张翃,因跌碎了一只花瓶险些被剁了双手的小太监纪萧,也只有他不计出身,皆收为府内门客。
只是建元十二年,太子李桐死在去南疆赈灾的途中,宁德皇后深受打击,垂危病榻之际苦求圣上,这躲在宫墙之下成日里默默捉蛐蛐的小皇子,一夕之间飞上枝头,入主东宫。
后来楚熠同她讲过,皇后的苦求不过是个由头,皇子里除了李桐,再拿不出一个那样进退有度的了。李汶野心勃勃,李吉暴虐成性,无论谁上位,都是兄弟相残的死局。是故,李睿那对谁都没有威胁的文弱,便被皇上一眼相中了。
武帝戎马倥偬了半生,年岁到了,反而奢求着天下老人寻常的愿望――不求膝下子女让枣推梨,至少不见他们煮豆燃萁。
船悠悠地靠了案。
楚煊想着这蘅娘子是一定不能送到太子府的,前年皇上在京郊赏了她家一个庄子,正闲置着,便让人将蘅娘子安排到那儿去。
楚煊念着李汶邀约的事儿,早上起来拿着伞就往清风小筑赶。
这时节汴京城是常下雨的,古旧石桥上的青苔被淋湿了,城里千户人家的屋脊墨色淋漓,楚煊执伞从桥上过时,余光扫过桥下杨柳,在纷纷细雨里好像生了烟,是江南独有的清透碧色。
易辰未撑伞,就站在那株柳树下,正低声与人交代着什么,黑发被打湿贴在蝴蝶骨上,像素白宣纸上一笔写意泼墨。
楚煊心念一动,倚在栏上喊了一声,“易大人!”
易辰抬头一看,一柄六十四骨折伞蹁跹而落,他抬手接过。
“我到了。”楚煊指了指不远处的建筑,袍角红莲在雨里格外明艳些,风流蕴藉。
易辰微微抬伞,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恍然间只觉得这京都岚岚雾雨,与某年某月的青州雪色,默默重合。
不知谁家人倚楼,孤笛渐响。这汴京草木春深了。
清风小筑是个好地方。
凉亭坐落在竹林里,竹子空心,落雨时风起,能隐隐听见竹海清啸之音。
李汶已在此等她多时了,青花的酒盏中特意搁了两颗梅子,是江南闺中女儿独喜的风俗。
楚煊一眼就看出了这一小细节,李汶的心思从小就谨慎细致。
“外面下着雨,也不打个伞?”
“半道给人了。”楚煊笑道,“这下雨天不正适合你揽着美人红袖添香,二皇子是有什么事儿非得折腾我这伶仃人?”
“我看上的美人不都被你买走了?”李汶一挑眉毛,悠悠道。
“我哪成想二皇子会来凑这个热闹?”
“本也是陪云收……就是易辰去的。”
“啊?”楚煊有些惊诧,“那蘅娘子是给易大人买的?他一副京都贤婿的好相貌。竟也喜欢……”
“倒不是。没见他在汴河上哪处姑娘那儿留过情过,只是与蘅娘子相识也是君子之交,昨夜蘅娘子大日子,他弹了一曲凤求凰去。”
原来昨儿个那曲琴是他弹的。
楚煊端着酒盏喝了干净,很给李汶面子。李汶见状笑笑,开始往正题上谈,“听闻朝中近几日有和北戎谈的意思?”
“我不太知。怎么了?”
“那你可知道,铁勒部要派狼王膝下一个不得宠的小子来换他们的胡泽世子?”
楚煊的心一沉。
她原以为把胡泽压到京中,三省六部过一遍,不日就要问斩。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路上就把他剐了。
李汶接着悠悠道,“倒也不是父皇的意思,但毕竟他年纪大了,抵不住朝中那些老臣喋喋不休……”
楚煊“霍”地抬眼,“二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李汶一笑,眉梢的痣在雨中显得色更深了些,“年年都是如此,文臣不知城外事,为了几成岁贡,边关人家枉死……眼下逼在朔北眼前的,可是大夏朝中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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