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秋夜凉
贺怀言独自行走在宫道上,步履匆匆,近乎是落荒而逃。
漫无目的地逃窜了一阵,他却又倏然停下了脚步。
今夜乌云遮天,仰头不见星月,整个紫禁城在黑暗中安静得有些可怖。贺怀言靠在宫墙上,垂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随后缓缓将双手摊开至眼前。
几根麻绳从他的指缝间穿过,缠绕至手背后,其下坠着一个油纸包。
是他听闻她食欲不振,进宫前专程去买的几块山楂糕点。
突然,其中一根麻绳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糕点的重量,“嘣——”的一声在他指尖断了开来。油纸包随之垂落一截,在半空中晃荡起来。
贺怀言垂眸看着,没有动,只是等那油纸包再次平稳后才将其拿至手心,解开麻绳,一层层拨开了包裹紧实的油纸。
他伸手将一块山楂糕送入口中,是软糯绵密的口感,果香浓郁。初时甘甜微酸,但随着他不断地咀嚼,那酸涩味却逐渐叠加,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半月前的夜晚,她会担心宫门落锁,他无处可去;半月后的今夜,她却不愿再相见,他亦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贺厂臣?”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贺怀言转头望去,只见钱思韵正站在他身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见他回头,钱思韵这才笑道:“还真是您啊。我就说看背影有点像,但是没敢确定。”
“这么晚了,女使怎么还在此处?”贺怀言问道。
“吴太妃想吃我做的糕点了,我就给她送了些来,”钱思韵笑着道,“厂臣呢?怎么也在这儿?”
贺怀言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复她。
所幸钱思韵也不欲追问,转而问:“厂臣手里的是山楂糕吗?”
贺怀言低头看了一眼捧在手心的纸包,点了点头:“是。”
“可以给我一块吗?”钱思韵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拿一块。
贺怀言却下意识将手中的糕点移远了一些,待他反应过来时,便只看见钱思韵的手僵在了原地。
“抱歉,我瞧这糕点的包装,应当是从宫外来的,所以就没有顾虑了一些,”钱思韵收回了手,略带歉意道,“是我考量不周了,如有冒犯,还望厂臣见谅。”
贺怀言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钱思韵自他入宫后便对他多有照拂,如今也只是想尝一块山楂糕罢了。
尤其是……本应品尝这包山楂糕的人,眼下也并不需要了。
想到这,贺怀言将手中的糕点捧到钱思韵面前,摇了摇头道:“女使勿怪,是我方才未反应过来。女使若不嫌弃便拿一块尝尝吧。”
钱思韵笑了起来:“厂臣肯分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她伸手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末了眼睛突然亮起来,兴奋地看着贺怀言道:“厂臣在哪里买的?这山楂糕甚是爽滑,酸甜可口,很好吃呢!”
“是吗?”贺怀言垂眸看向手中糕点。他知道钱思韵身为尚食局女使,常年研究吃食,口味甚是了得。因此若是她说好吃,那这山楂糕必定是极好的。可自己方才怎么会觉得那般酸涩呢?
他将手中的油纸包起来,随后将断掉的麻绳抽出,重新缠好纸包,递给了钱思韵:“女使爱吃,那便全都拿回去吧。这糕点我本来也是想要送人的,只是……她不想吃了。”
钱思韵欢喜地接过油纸包:“太好啦!那就多谢厂臣了。”
贺怀言见她这般高兴,也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随后道:“天色已晚,女使还是快些走吧。”
“好,”钱思韵点了点头,冲贺怀言行了一礼,“厂臣也快去忙吧。如今秋夜寒凉,还是不要在屋外待太久了。”
“多谢女使。”贺怀言边说边回了礼。
钱思韵踏着欢快的步子离开了,手中的油纸包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显得轻巧灵动。
贺怀言没有多看,转身向着司礼监的方向走去。
他一路上都步履平稳,尚未走到门口,值班的小太监便瞧见了他,向他行了一礼后就直接去屋内通报了。
待贺怀言在门前站定时,小太监已经又从门里钻了出来,笑着替他按住了门:“厂臣快请进吧。”
几个秉笔正坐在屋内,其中就有陈吉。
有人看了他一眼,哼笑道:“干爹正在乾清宫伺候万岁爷呢,厂臣这回可是来巧了不是?”
贺怀言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复他的阴阳怪气。他环视一圈,找了一张离人群最远的桌子坐了下来。
“啧,”方才那个秉笔再次开口,“这是嫌弃我们吧?”
贺怀言有些累,只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愿应付这些冷嘲热讽,叹了口气道:“顾秉笔多虑了,我只是怕碍着大家。”
“哟,你也知道自己碍眼呐,”顾怜义笑得不停,仿佛终于找到了什么乐子似的,“这可是厂臣你自己说的啊。”
“顾怜义,你省省吧,别在这挤兑他了。”陈吉蹙了蹙眉。
顾怜义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服气,却也没再多说了。
整个司礼监,除了李世庆,接下来能管事的也就是陈吉了。毕竟他伺候的人是摄政长公主,天底下第二尊贵的人,奴凭主贵嘛。原本这个二当家是前任东厂督主吴海,只可惜犯了大错,直接被逐出了司礼监。
奴婢便是这样的了。主子的一句话便可以让他们风光无限,亦可以在一夜之间就将他们贬入尘埃,甚至夺去性命。
贺怀言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映射在对面墙上的烛光光晕,半晌都没有动弹。
“哎,你说,他不会是死了吧,”顾怜义弯腰凑到陈吉耳边,双眼盯着贺怀言,小声道,“我从前家中邻居的那位老翁就是这样,有一天坐在门口晒太阳,一直没动,结果第二天身子都凉了。”
陈吉一把推开他,蹙着眉道:“大晚上的在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怜义嗤了一声,笑道:“原来咱们陈少监还怕鬼啊。”
陈吉懒得理会他的疯癫,起身走到贺怀言身侧,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宫里?是陛下夜召?还是殿下?”
贺怀言眼睑微微闭了一下,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是殿下。”
往常嘉宁召他,多半是要他守夜,或是就令他住在长春宫的。故而陈吉又问:“那你怎么还跑到司礼监来了?”
贺怀言没有回他,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将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光晕。
陈吉思索了一瞬便明了起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跟我出来一下。”他沉声道,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司礼监。
贺怀言在位置上坐了一会,随后才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顾怜义看着两人的动作,忍不住摸了摸下颔,随后转头看向屋内另一个秉笔:“哎,他俩打什么哑谜呢?你听明白了吗?”
那秉笔看了他一眼:“与你何干?与我又有何干?”
“嘿,”顾怜义在位置上转了个方向,面朝着椅背而坐,对那人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就不好奇吗?”
那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看你啊,迟早得死在这宫里。”
“呸呸呸,”顾怜义赶忙道,“大半夜的,你在这咒我!快说你是胡说的!”
那人被他整得有些烦,只好顺着他道:“好,我是胡说的,呸呸呸。行了吧?”
顾怜义这才得意地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在位置上转了个圈,重新坐好。
屋内的矛盾暂时解决了,但屋外的氛围却仍然紧绷。
贺怀言迈出门槛后,便瞧见陈吉正站在对面廊下。他缓缓走过去,却不想陈吉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质问“你干什么了”。
贺怀言有些想笑。他抬眼望了望屋檐上的四方天,依然是晦暗无光,不见一丝星月。
“我问你话呢!”陈吉压低声音,语气却仍然愤慨。
“我干什么了,”贺怀言低下头,喃喃道,“我干什么了?”
“从公主把你领回宫的那一天,我就同你说过了!这宫里最容不下心思不定的人!”陈吉低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贺怀言抬起头,看着他说:“陈少监的话,我日日在心中复诵,从未忘记过。至于我干了什么……”
他舔了舔早已干涸发白的嘴唇,继续道:“我只是应殿下诏进宫,殿下或许原先有事找我,后来却没有见我。至于缘由……我也不清楚。”
陈吉眯了眯眼,显然是不太相信,他双手拽起了贺怀言的领口,逼近贺怀言道:“你确定吗?贺怀言,殿下这么器重你。你若是没做什么错事,殿下会连见都不见你一面?”
贺怀言看着他,眸色黯淡:“少监于我有恩。我知少监兴许不喜我,却也一直在替我着想,故今日才将此事如实相告。然而……天地在上,我从未做过有违纲常之事,少监这番怀疑实在是不合理。”
“你没有做过?那公主今日为何不留你?”陈吉显然并不愿买账,“事到如今,你竟还敢欺瞒?”
贺怀言轻轻笑了一下,随后握住他拽着自己领口的双手,用力掰下,淡淡道:“我同少监说了,殿下今日根本没有见我。”
一时间,陈吉的手瞬间泄力,垂在了身体两侧。他看着贺怀言,问道:“那公主为何要召你入宫?”
贺怀言垂下眼睑,唇角仍然微弯,语气平稳,声音却放得极轻:“主子的吩咐,奴婢不敢妄自揣摩。”
陈吉思索了一番,却仍然没有头绪,也只好作罢。
贺怀言眼睫微微抖动,声音却仍然保持着平缓:“陈少监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陈吉摆了摆手,不愿再看贺怀言,转身便回了司礼监值房。
贺怀言缓缓抬眸望向漆黑的天空,轻轻笑了笑。
这秋日的夜,着实是太凉了一些。
***
陈言宗端坐在位置上,手里仍然在写着些什么。
“将军,”有人走了进来,轻声对他道,“那边来信了。”
陈言宗手顿了顿,将笔放在一旁,伸手接过了信件。
挑开信封,他将信取出来,对着光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把信纸放到了烛火上燃烧,面上神色不变,握着信纸的手却骨节发白。
“将军……”那人又换唤了一声。
“你出去吧。”陈言宗淡淡道。
那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应道:“是。”
待那人出去后,陈言宗将目光投向了对面墙上的光影。
屋内只点了几盏灯,有些昏暗,却不及他此时的心情那般沉寂。
“爷,”有侍从推门进来,冲他道,“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陈言宗有些冷漠地道:“他什么事?”
那侍从愣了一愣,随即道:“小人不知。老爷只说让小人来请爷过去,没有说缘由。”
“告诉他,我不去。”陈言宗声音渐冷。
那侍从瞬间急了,哭丧着脸道:“爷,老爷说让小人必须把您请过去,您若是不去,便要治小人的罪。”
“呵,”陈言宗冷笑一声,看向他,眸色有几分阴沉,“他治罪?他能治你什么罪?他才是……”
“罪该万死”四个字在他口中旋回了一阵,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他站起身,忿恨地甩了甩袖子,看着那侍从道:“我不为难你,走吧。”
待到了主院,陈言宗走进屋内,却见刘茜也在,两人正一同坐在桌前用晚膳。
“宗儿,快来,”刘茜笑着招呼他道,“咱们一家人许久未坐在一起吃饭了,快来坐下,一起吃吧。”
陈言宗却没有动,只是看向陈越清,淡淡道:“父亲找儿子来是有什么事?”
陈越清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闻言手顿了顿,却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将鱼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完咽下后才对陈言宗道:“你没听见你母亲的话吗?过来坐下。”
“儿子问,父亲是有何事。”陈言宗没有理会他的话语,转而重复道。
“我让你坐下!”陈越清骤然扔下了筷子,发出一声脆响,令厅内所有人都不禁震了一震。
陈言宗紧紧地盯着他,又道:“父亲若是没有什么事,那儿子便回去了。”
“站住!”陈越清呵斥了一声,一推椅子站起了身,冲着陈言宗的背影吼道,“你究竟在闹什么!”
陈言宗回身,便见刘茜正乞求地看着他,双眼含泪,令陈言宗不禁闭了闭眼。
“宗儿,过来坐下吧。”刘茜轻声道,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恳切。
陈言宗垂头,在原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陈越清见他走来,冷哼一声,再次坐下。
“来,宗儿,坐这里。”刘茜拉开身旁的椅子,对他道。
“多谢母亲。”陈言宗坐了下来。
厅内的氛围一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吃着饭。刘茜夹在两人中间,头愈发低了下去,肩膀微微抽动着,似乎在抽泣一般。
陈言宗不愿看到目前这样,沉默了一瞬,随后伸手替她夹了一筷子鲈鱼。
“母亲,您吃。”陈言宗轻声道。
刘茜静了静,抬手用袖子沾了沾脸颊两侧,接着瓮声道:“没事,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陈越清瞥了他一眼,蹙了蹙眉,沉声道:“赶紧吃你的吧。”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便这样在相顾无言中结束了。
饭后,陈越清饮了一杯茶,随后才起身,对陈言宗道:“你跟我过来吧。”
陈言宗放下茶盏,向母亲行了一礼,便跟在陈越清身后离开了。
到了书房后,陈越清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书架前,抽出最顶上的一册,扔到了陈言宗面前,冷声道:“拿去抄一百遍。”
陈言宗垂头,只见那本册子上写了四个大字——《陈家家训》。
陈言宗抬眸看了他一眼,压根没有理会他的说词,直接抬步跨过地上的那册家训,站到了陈越清面前。
“陈言宗!”陈越清厉声呵斥道,“目无尊长、狂妄无礼,我看你是放肆过头了!真以为自己带那几个兵卒就不得了了是不是?你给我跪下!”
陈言宗冷笑了一下,看着他道:“目无尊长?狂妄无礼?我可是没发现自己有这些毛病。倒是父亲你,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礼法教义?还有没有君臣尊卑!”
陈言宗向来都是秉持长幼尊卑的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陈越清高声说话。即便过去在西北时,他与陈越清对战局有不同的在看法,他也从不会与自己的父亲急眼,或是过多地辩驳。
陈越清一时被他吼得有些愣怔。愣怔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怒火袭来。
“你什么意思!还质问起你父亲来了?”陈越清瞪着他,叱责道。
陈言宗却丝毫不惧,冷冷地笑了笑,眼神中没什么情绪:“怎么?我虽只是个举人,却也知道‘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
“你好大的胆子啊,”陈越清指着他,愤愤道,“现在竟敢说你的父亲不义了?你可真是何其孝顺!”
陈言宗毫不退让,扬高了声调:“‘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陈越清一时被他吼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眼前少有地顶撞自己的儿子,顿时觉得有几分陌生,也有一些心惊。
“父亲今日去干什么了吗?”陈言宗声音降了下来,甚至有几分颤抖,似乎有些害怕听到陈越清的回答。
某一瞬,他有些希望自己的父亲可以说假话骗一骗他。
陈越清看着他,淡淡道:“去了松鹤楼,同付家老大吃了顿饭。”
陈言宗闭上了双眼。虽说先前他的探子已经给他送来了消息,但眼下亲口听父亲承认,他却仍然觉得一阵心冷。
从小到大,他一直以父亲为荣,也以父亲的成就为自己的目标。在宣府杀敌时,有许多次他都觉得有些难以坚持,但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是三边总督,自己是皇上与长公主的表兄,若他倒下了,那他们又该怎么办呢?思及此,他便又撑着一口气,硬生生缓了过来。
“父亲,”陈言宗睁开眼,已然隐隐泛着泪光,“儿子一直都以父亲的品性来规矩自己的言行。”
顿了顿,他叹息着道:“但自回京后,父亲的种种行迹都荒唐得过分,儿子觉得,似乎都有些认不得父亲了。”
陈越清张了张口,沉默一瞬,最终出口的话却是:“你胡说这些做什么?我做这些,不也是为了陛下吗?我担心陛下年龄小,被殿下掌控太久,日后无法顺利亲政,也担心殿下摄政后不愿放手。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呐!”
“为了陛下?”陈言宗不禁冷笑一声,他怒视着陈越清,有些想不通,出声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大言不惭地说出这句话的?父亲,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是正直廉洁的君子,如今才发现,你原是大言不惭、道貌岸然的一介小人!”
“你——”陈越清怒击,抬手便想打他,却被陈言宗在半空中拦下,握住了手臂。
“怎么?父亲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你究竟是为何要与付党勾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付党不知道?你以为天下谁人会不知道!”陈言宗振臂,声音高昂,“欺君犯上啊!爹,你究竟怎么敢的!我们陈家几世英名,怕是都要毁在那你手里了!”
陈越清怒极,奈何陈言宗所言句句在理,他竟不知该如何回他。
陈言宗甩开他的手臂,不想再与他多言,直接向着门外走去。
“你等等。”陈越清制止道,气势矮了许多。
陈言宗却没有理会他,仍然向外走着。
“我让你站住!”陈越清不得已,再次吼道,“我有事要问你。”
陈言宗停下了步子,却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他道:“你说吧,你还有什么事?”
陈越清平息了一下胸腔内的翻涌气血,拉开椅子坐下,接着开口道:“你今日下午是去了哪里?”
陈言宗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问你话呢。”陈越清皱了皱眉,声音又不由得严厉起来。
陈言宗转过身,看向他,眼中尽是轻蔑:“我笑你也并非不怕,不然为何要在意我下午的去向?”
敛去神色,他冷冷地看着陈言宗:“但你既然惧怕,又为何仍然敢铤而走险?”
陈越清不愿再与他纠缠这事,只是又问道:“你今日到底去干什么了?”
陈言宗笑了一下,眼神中却丝毫没有笑意:“我进宫去了。”
陈越清神色一变,放在腿上的手不禁握成了拳,皱眉道:“你进宫做什么?”
陈言宗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说呢?这个节骨眼上,我进宫,还能做些什么?”
他有意往向年成与嘉宁告发陈越清的方向去引,陈越清也确实上了勾,顿时急迫起来。
陈越清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走到陈言宗面前时还指着他骂了句“逆子”。
“您看,”陈言宗却笑得开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对不对?”
“你闭嘴吧!”陈越清停下脚步,怒视着他,“你都与他们说什么了?”
陈言宗却敛去了笑意,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色中带着些许悲哀。
“过了中秋,我便要回宣府了,”陈言宗道,“父亲留在京城,还是好自为之吧。”
“哈!”陈越清闻言,顿时被气得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回宣府就能逃得掉?你大错特错了!你当他们会放过你吗?先帝当年没放过贺怀言,未来若是我出事,你以为你就能逃得脱?他们怎么会让一个罪臣之子镇守边塞?”
“是啊,您说得真不错。”陈言宗却丝毫没有慌张,而是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愈来愈大,直到陈越清都有些心惊,直到他眼中笑出了泪来。
倏然敛去笑容,陈言宗看着他,眼角尚挂着一滴泪珠,他声音不大,却直直地穿透了陈越清的耳朵:“他们怎么会让一个罪臣之子镇守边塞……是啊,所以,究竟是谁不放过我?究竟是谁不让我逃脱?究竟是谁……”
抬手拭去那一滴泪,陈言宗声音微微颤抖着,继续道:“毁了我的功名与前程?”
陈越清顿时失了声。他看着眼前自己培养出的儿子,忍不住开始从自己的立场去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他见过儿子领兵打仗的模样,威风凛凛的,是令鞑靼闻风丧胆的将军,是由于战绩斐然,而被破格提拔的卫指挥佥事。
他的眼眶不禁也有些湿了,他抬手,想要搭上他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道:“宗儿……”
陈言宗一侧身,躲过了他的轻抚。
深吸一口气,陈言宗正色道:“希望父亲记住,若您真的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那我定然会在陛下面前请罪,却不会为你开脱一句。还望父亲迷途知返,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没有再看陈越清,转头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