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别扭

有太皇太后下旨,内务府总管为着搬宫一事亲自跑了一趟启祥宫。

除了几位正经主子,任何人想要见到住在东偏殿的月晚,都得先去正殿给萨仁请安。

“杨公公来得不巧,马佳庶妃产期将近,张庶妃刚被皇后娘娘叫去询问产房布置一应事宜,今日怕是得好一阵子才能回来。”

萨仁面色如常,端坐在主位上缓缓开口,立在一旁吉雅贴心地给对方翻译成满语。

内务府总管杨常贵接过图雅递来的茶盏,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连忙躬身应道:“不妨事,奴才在东偏殿外等等便是。”

“杨公公身为内务府总管,平日里事多且杂,片刻离不得,想来不会有太多时间等着张庶妃。”

杨常贵心里打着鼓,不知道对方这是唱的哪一出。即便会些蒙语,却是没想到博尔济吉特庶妃不放人,脑子一时空白,只得眼巴巴等着吉雅将话翻译给他听。

“庶妃言重了,内务府的确诸事繁忙,但主子的事必须好好放在心上,既然今日张庶妃不在启祥宫,那奴才隔日再来,不打扰庶妃您了。”

“杨公公且慢。太皇太后亲自下旨,想必是要赶在入冬前为张庶妃完成搬宫一事。马佳庶妃这一胎离不得人,张庶妃最近日日跑前跑后,直到宫门下钥才回启祥宫,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只是公公你亲自跑一趟不容易,也不好白白拖着等下去。”

吉雅事先得了萨仁的授意,将准备好的说辞一通一股脑砸向杨常贵,对方心有所觉,小心翼翼顺着问道。

“姑娘的意思是?”

“我们庶妃与张庶妃一向要好,张庶妃忙着没法顾上迁宫一事,公公不如听听我们庶妃的想法?”

“这……”杨常贵两眼一黑,以为自己将要卷进庶妃之间的争斗之中。

“公公不必害怕,我们庶妃出身蒙古,对于宫中很多规矩不甚了解,也是真心为张庶妃着想,才有了这般想法。”吉雅仿佛看透了大太监心里在想什么,抢先一步堵嘴道:“庶妃今日与公公商量的一应事宜都将记录在册送去东偏殿,等张庶妃看过后由她派自己身边的宫女去内务府给您回话,如何?”

“这……”

“当然,若是公公觉得咱们转述不清楚话,也可留个小太监等在这里亲自跟张庶妃回禀,这样,可还有疑虑?”

“……”杨常贵哪里听不出对方的暗示,一句‘不懂规矩’直接堵死了他拿宫规提出拒绝的路子,只得轻轻呼了口气,赔笑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庶妃娘娘身边的宫女自然让人一百个放心,奴才这就将草稿呈给庶妃。”

“公公请坐。”图雅笑着给杨常贵搬来一个小圆凳,看见对方无意识咽着口水,笑道:“公公口渴便喝茶,奴才这儿茶水有的是,您说一声就来添满。”

“……多谢姑娘。”杨常贵一口气灌下茶水压惊,双手捧着茶盏连忙去接图雅添茶的动作,心里只盼着坐在主位上的博尔济吉特庶妃早日看完。

等的时间越久,杨常贵心里反而愈发平静。最近一段时日他与张庶妃也算有过不少交流,对方深知宫人们的难处,很少将上头的过错算在他们这些小人物身上。

如果博尔济吉特庶妃铁了心要为难张庶妃,他也只好搞一次阳奉阴违,等张庶妃正式迁宫后再依照对方的心意慢慢裁换长春宫一应布置。

“杨公公?”吉雅轻轻叫了几声,时间长了见对方慢慢变成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心下好笑。

“诶,吉雅姑娘。”杨常贵脑内已经想到将来凄凄惨惨戚戚面对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怒火时应当如何狡辩,此刻乍一听见有人唤自己,下意识抬头跟萨仁对上了视线,蓦地打了一个激灵。

萨仁:……?

“杨公公,这些便是我们庶妃的想法,您看看如何?”吉雅轻咳一声,打断了杨常贵的脑内小剧场,不动声色地挡住自家主子的一脸懵然。

“这……”杨常贵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本以为是自己的标准放到了最低才觉得博尔济吉特庶妃改的地方还不错,但通篇看下来没有一处是在给张庶妃挖坑,有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是哪里不妥?”吉雅回头瞟了一眼萨仁,见自家主子已经恢复了稳重端庄的模样,不再挡在二人视线之中。

“回庶妃,这…没有任何不妥。”甚至于许多地方改的堪称为点睛之笔,看得出来是真心在为以后要住在这里的人考虑。只不过……

“有些布置的规制略微超出了张庶妃的位份?”

“张庶妃本就享着小福晋的份例,略微有些超出不妨事。”

……可这纸上写的明明是对比大福晋。杨常贵惜命,并没有将此话说出口。短暂的沉默仿佛让萨仁拥有了读心术般,吉雅上前一步,笑着解释。

“有些布置是我们庶妃要从私库中为张庶妃添置的,杨公公大可放心。”

杨常贵消息一向灵通,自然知道太皇太后下旨让张庶妃搬宫这一行为本就有着默许主位的意思,见自己言行早就被博尔济吉特庶妃与吉雅事先洞察堵了个彻底,也只得无奈应下。

“师父,您让我在启祥宫等着张庶妃回来传话,不会得罪博尔济吉特庶妃吗?”杨常贵的徒弟小原子小声讨教,几乎要贴在自家师父身上。

“去去去。”杨常贵伸手推开徒弟的脑袋,没好气道:“还用你说?人家能看不出来我心里没底?这博尔济吉特庶妃身边的大宫女都主动提出来了,我再假惺惺的推拒,那不成了不识好歹?”

“那,徒弟回张庶妃话的时候该怎么说啊?”小原子面上惴惴,巴巴拽着师父的袖子不松手。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杨常贵不欲在启祥宫跟对方多费口舌,抬脚就要走。离开之前瞟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徒弟,没好气地开口道:“放心吧,师父哪回坑过你?张庶妃一向和善,不会跟你生气的。”

说是这么说,迁宫这种大事都被人截胡指指点点,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有几分气性。

小原子只当是心甘情愿为师父挡灾,没成想依样上报后,张庶妃真的只是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月晚忙里忙外跑了一日,此时无比困倦,抬头瞧见小太监一脸呆愣的样子,无奈开口道:“等明日我看过后会叫宫女送去内务府,还有其他事吗?”

“没,没了。”看见春绯端着水盆走进内室,小原子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道:“奴才告退。”

等到了第二日,月晚已经将此时忘在脑后,又是忙了一天,直到晚上梳洗时才想起此事。

“姐姐放心。昨日守夜时闲来无事,我都看过了,午膳前便亲自送回了内务府,告诉杨总管后续尽去与博尔济吉特庶妃商量便是。”沐卉特意去太医院跟医女学了按摩的手法,一来二去力气也渐渐变大,月晚被她按着双肩动弹不得。

“好啦好啦,我不起便是。你下手真重,按的我手都在发抖。”月晚攥着被角小声嘟囔,语气中透着委屈。

“是姐姐你太累了,才会觉得肩膀痛,我可没用多少力气。”沐卉反应迅速,话里隐隐透着不赞同。

“知道啦——”月晚一下子就猜到想说什么,抢先一步开口道:“没有多长时间宝璐这一胎就能生下了,到那时我就轻松了。”

“皇后娘娘都不见得有你上心。”内室只有二人,沐卉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皇后是皇后,我和宝璐是朋友,不论于公于私,做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想让她平安。”

“哦,那这么说,姐姐跟着皇后娘娘处理宫务,就是为了保护马佳庶妃平安生产?”沐卉语气酸溜溜的,按摩肩膀的力气不自觉加重。

“你想到哪儿去了?”月晚经受不住肩上的痛意,一个晃身从沐卉的魔爪下溜走,死死揪着对方的衣袖不松手。

“能够接触宫务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好事?我若带着私心去,皇后哪里会看不出来?又怎么可能放心重用我?”

“可是,姐姐你之前不是说,太过惹眼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得宠太过惹眼,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因为得到皇后的赏识而惹眼不同。你还记得之前文庶妃在宫道上下常佳庶妃脸面一事吗?”

“记得,常佳庶妃后来和皇后娘娘告状,在坤宁宫又被文庶妃挤兑了一通。姐姐你当时还说,文庶妃是做给你看的。”

“不是我这么说,而是事实。”月晚轻轻摇了摇头:“你可想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姐姐现在跟着皇后娘娘处理宫务?可是姐姐又不会对她做什么,她有什么好怕的?”沐卉隐隐有些明白,但还是不太理解。

“这可不一定。”月晚嗤笑一声:“常佳庶妃之前还说我故意派内务府磋磨她,她俩之前形影不离,你觉得文庶妃会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皇后娘娘不是已经训斥了常佳庶妃吗?明明是她自己在胡言乱语。”

“但事实是,内务府磋磨常佳庶妃确有其事。宫中人人皆知我与她不对付,即便我不开口,见风使舵的宫人们也只会借着这个由头踩她罢了。”

“那这不是给姐姐你添麻烦吗?”沐卉气的跺了跺脚。

“自我成了庶妃后,哪里还少了给我找麻烦的人?”月晚无奈摇头:“你仔细想想,在我跟着皇后接触到宫务之前,常佳庶妃可有在坤宁宫说过内务府半句不是?”

“……好像是没有。”

“所以说。在这后宫,拥有宠爱会让人敬你,而拥有权力会让人怕你。”

“真是再无聊不过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