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惶恐
正式搬宫那日是个晴天。
萨仁穿戴整齐,天蒙蒙亮便亲自到了东偏殿。月晚本以为对方是来帮忙的,因而并未第一时间迎上去,先跟沐卉把话说完,转过头正准备给萨仁托付一二,只见对方表情莫名开口说话。
“……什么?”东偏殿已然开始挪动打包好的一应物件,虽不至于吵闹但声响不算小,月晚没听清萨仁说了什么,眼神疑惑。
萨仁却好像猫被踩到了尾巴一般,表情一滞,气势都少了半截儿,只得不情不愿地复述自己备好的腹稿:“今日我有事不在,你若是忙不过来就叫主殿的宫人帮忙,我已经与他们提前说好,不会有人偷奸耍滑。”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若有人狐假虎威,你便差人知会一声,我必饶不了他。”
“好,我明白了。”萨仁很好的承袭了其其格曾经的衣钵,喜欢在宫里到处乱逛,若非提前告知,月晚一时也找不到对方在哪儿。此时听说萨仁有事也并不多问,微微点头以示自己已经记下。
萨仁被月晚平静的态度又是一噎,本来还打算要等对方挽留一下自己,此时已经完全没了自矜的小心思,愤愤瞪了月晚一眼,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沐卉就站在一旁看了个全程,等萨仁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启祥宫,这才扭过头盯着老神在在的月晚:“姐姐,博尔济吉特庶妃好像生气了?”
“有吗?”月晚挑了下眉,嘴角笑意若隐若现:“她不是说有事嘛,应该是着急出门?”说着,轻轻拍了一下沐卉的肩膀:“第一批搬东西的宫人应当已经到长春宫了,我现在就出发去看看,你盯着这边,别发呆啦。”
沐卉的思绪也因此被岔了出去。萨仁从始至终对于月晚搬宫一事都十分积极,没道理在最后一天故意不管忙得焦头烂额的东偏殿。“应当是有推脱不了的急事吧。”沐卉感叹一声,将乱七八糟的联想甩了出去,转身继续监工。
“你说的急事是来慈仁宫给我请安?”其其格眼角抽搐,有些不可置信。
萨仁假装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一门心思将茶水和糕点往自己肚子里塞。
“你这又是做什么?”其其格自己对于撒泼称得上是得心应手,但面对别人跟自己耍无赖反而束手无策:“扯了谎也不好好圆,直愣愣地一头往我这慈仁宫里扎,月晚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你是故意在闹脾气。”
“她不打听也知道。”萨仁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语气硬邦邦的:“但是刚刚一句话都没说,也看不出要挽留我”
“你且饶了她吧。”其其格对于萨仁偶尔显露出的孩子气有些无语:“虽说长春宫就在启祥宫北面,可来来回回加上打扫归置,一个白天也才将将够用,哪里还能挤出时间来哄你?”
萨仁默默瞟了对方一眼,咬着下唇不放,一言不发。
“算了,随你。”此事说到底是对方和月晚之间的事,其其格作为局外人并不好多说什么:“我还有宫务要处理,你有事便找乌尤……”其其格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托付的话,瞥了一眼装木头的萨仁,转身进了书房,自随她去。
“……”对于自家主子撂挑子的行为。乌尤颇感无语,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其其格头也不抬地伸手打断。
“她只是不愿面对月晚搬走的事实,又不想月晚就此留在启祥宫成不了真正的一宫主位,这才别扭着不在最后帮忙,免得触景伤情。”
“你且安心吧,不出意外,等长春宫那边忙完了,月晚今日便会邀她小聚……就是坏心眼地想逗逗萨仁而已。”
不得不说,这三人对于彼此的行事作风拿捏的十分精准,故而日常拉扯已是常态,只可惜意外永远来的快人一步。
日暮西沉,月晚总算打点好长春宫东偏殿上下,略微坐了一会儿。
刚刚派人出去御膳房叫了一桌好菜,打算等一下请萨仁过来一叙,便看见皇后身边的荷香小跑着到了长春宫门口。
月晚心头一动,略微有了猜测。
果然,荷香匆忙行了一礼,未等月晚叫起便迫不及待开口道:“张庶妃,马佳庶妃刚刚腹痛进了产房,皇后娘娘叫奴才来找您……”
话音未落,只见月晚“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两手捏着旗袍腰间布料,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钟粹宫。
赫舍里皇后将宝璐生产一事大多交由月晚决定,而宝璐本人则是完全信任月晚,直接撒手将所有事情托付给她,故而月晚到时,东配殿产房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忙乱。
瞧见月晚气喘吁吁跑了过来,玉蕊来不及寒暄,直接扑到了对方面前。
月晚一进东配殿便快速扫视一圈,耐着性子抓住玉蕊的手细问,在大致摸清楚当下情况后,按着心里打好的预稿一件件安排下去,等到众人得知消息纷纷赶来启祥宫时,产房内外虽仍旧有人进进出出,但已经是井然有序的模样。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心中对于月晚很是满意,但她并不能表现出来,正如此刻的她不能在钟粹宫久留一般,无论何时,保持中宫的威严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夜色渐深,帝后二人好说歹说将太皇太后与太后劝了回去,赫舍里皇后更是亲自将人送到了宫门口,转身踏进东配殿,便听见康熙压抑许久后焦躁不已的质问。
“马佳庶妃进去都一个多时辰了,怎得还没有动静?”皇帝在正厅里来回踱步,庶妃们只得一个个都站了起来,神色各异看着康熙牵挂马佳宝璐的安危。
“回皇上,这女子生产本就不是件易事,几个时辰打底算快的,生上一天一夜的产妇更是比比皆是。马佳庶妃又是头一胎,一个时辰实在算不得什么。”
方院判似乎早对现下情形有所预料,没有颤颤巍巍地向暴躁的皇帝请求息怒,只平铺直叙将事实一一告知对方。气定神闲的模样神奇的抹平了皇帝内心的焦躁。
康熙低头与悄悄扯自己衣袖的赫舍里皇后四目相对,顺着对方目光看去,是各位庶妃跟着自己立在原地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模样,重重呼出一口气后坐在软榻上。
赫舍里皇后也跟着坐在另一边,回过头来和萨仁对上视线,意识到对方始终没有站起来过,微微一愣。
康熙不再死死盯着产房,扭过头来扫了一圈屋里,这才觉出哪里不对:“……张庶妃呢?”
话音一落,这才想起来月晚今日搬宫,不出意外自己应当今夜翻对方的牌子以示恩宠,只可惜还未到晚膳时分便得知了马佳宝璐发动的消息,这才紧赶慢赶来了钟粹宫。
……即便如此,不来钟粹宫等待马佳庶妃生产也有些太过了,更何况对方一直与马佳庶妃交好,即便再在乎自己也不应当不给皇嗣面子。
康熙自觉为自己的怒火找到了一个发泄渠道,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差人去长春宫把月晚带来,只听皇后轻轻回道:“张庶妃一直在产房内陪着马佳庶妃,钟粹宫产房布置一应事宜也都是张庶妃在操持着,臣妾刚来的时候还见着她在指挥马佳庶妃的宫人们呢。”
“……”康熙瞬间哑火,迅速抛弃刚刚阴暗的想法,矜持颔首道:“嗯,她们二人一向要好,张庶妃跟着你处理宫务也越发心细,想来不会有事。”
产房内,清楚听到康熙喊自己名字的月晚内心毫无波澜,丝毫没有出去回禀的意思。马佳宝璐拼命用着力气,以致于头晕无比,耳鸣声阵阵,更是听不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在说些什么。
“姐姐?”马佳宝璐拼命挤出两个字,察觉到紧握着自己的手有所松弛,迷茫着挣扎,张开双眼。
“我在呢。”月晚回过神来,彻底将产房外的动静抛之脑后,跟大宫女玉萼一起用力握紧宝璐两手,为对方提供借力发力的支点。
“好痛啊……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马佳宝璐哭的不能自己,月晚虽心疼,但也只能做到擦汗这种小事:“好,咱们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喋喋不休地制止二人大逆不道的言论,乞颜嬷嬷和产婆们紧张不已地盯着孩子冒头,气氛低沉地吓人。
“姐姐你就哄我,这种事情被人发现了要杀头的……”宝璐痛的要死,又哭又笑的闹人。
“是啊,姐姐就是在哄你。”月晚想说些漂亮话却又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半天想不出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宝璐挣扎着张开眼睛,迷迷瞪瞪看向月晚,语气中满是疑惑:“姐姐……你哭什么?明明痛的要死的是我……”
是吗,我在哭吗?月晚下意识想要挤出一个微笑来安对方的心,但嘴角抽搐着怎么也扯不上去,这才自暴自弃地呆住。
宝璐整个人浸在痛觉里彻底看不清东西,产房内再没有人有心思发现月晚彻底被恐惧裹挟着。
会死的……
月晚心里想着,嘴中却下意识吐出了完全不同的话。
“姐姐没哭,只是太紧张了一直在出汗,滴在眼睛上了。”
真的会死的……
“你觉得痛就省点力气,一会儿孩子冒头了就一鼓作气生出来。”
真的会这么顺利吗?她才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咱们之前不是都说过这种情形了吗?你看现在不是一切都在咱们的预想之中吗?”
……完全不对,就连开头都变成了她狼狈的从西六宫跑到东六宫。
“皇上、皇后、李庶妃她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好烦啊,这么多人待在这里做什么,有谁能真的对生产有帮助吗?那个冷血的皇帝甚至都没有站在产房外说两句话。
“觉得痛就喊出来,我跟玉萼抓着你的手呢,不管你怎么用力都不会伤着的。”
假的,只有抓痛才能让我保持理智,玉萼那边自己早就让对方换成软枕了。
“别怕,姐姐在呢。”
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