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1 章

漫长的黑暗,无边的寂静。

真好。

梁时倦想,她蹉跎半生,最后终于还是得了自由。

不知过去了多久,梁时倦好像听到了鸟叫,听到了蝉鸣,听到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死了还要能听到这些声音?

猛地睁开眼,梁时倦看着眼前的景象怔怔出神。

她正坐在一座园子的角落,身侧摆着一盆盆精心培育,正开得姹紫嫣红的花朵,前面站了几个仪态端方的官家小姐,你来我往,正说得开怀。

梁时倦猛地站起来,衣角拂过旁边的小几,案几上的点心碟子掉落在地,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早该死去的侍女廿棠扶住梁时倦的胳膊,压低了嗓音问道:“姑娘?”

梁时倦没出声,脸色白得厉害。

人群中不知何时有人开口,声音尖酸又刻薄,“不知这碟子点心如何碍了梁二姑娘的眼?竟是将它们丢到地上?还是说梁二小姐不是对点心不满,而是得了祁世子的青眼,想来我们这些人面前,立个威,扬个名?”

梁时倦没理会这人,她还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廿棠为什么还活着?

她,又为什么还没死?

半晌,梁时倦忽然抓住廿棠的手问道:“现下是哪年月?”

廿棠顿了下,老实回答,“元康十七年,八月。”

元康十七年。

梁时倦退后两步,捂着胸口坐回椅子上。

看来她前世看的话本子竟是真的,这世上竟果真有重生这一说。

她重生了,重生回了十六岁那年,重生回了一切都尚未开始的时候。

她和赵瑾的那些爱恨也尚且都还没开始。

好事,又不是好事。

她无须去经历之后的痛楚,却也最终还是失去了她的少年郎。

重来一次,重来一次。

可于她而言,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不了赵瑾想要争权夺势的心。

缓了缓神,梁时倦从前世算不得多快乐的记忆里翻了翻,现下她应该是在参加安宛郡主举办的秋日宴。

前世她来秋日宴的目的是想给自己找个好郎君,好脱离梁府那样一个腌臜的地方。

听方才那人话里的意思,她该是已经行动了。

“梁二姑娘好礼数,旁人与你说话,你竟这般做派,莫不是……”那人顿了下,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继续道:“莫不是梁二姑娘觉得可以嫁入镇国公府,所以才瞧不上我们?”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脸色都委实难看得紧。

一是因为镇国公府如今圣眷正浓,便是皇子王爷见了镇国公都要尊称一声国公爷,顶顶的风光无限,世子夫人的位置,早就不知被多少京中女子惦记了。

二是因着梁时倦的出身委实低了些,被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人瞧不上,这些贵女们自然心中不痛快。

直到这人再次开口,气氛才稍有缓和,“不是我扫兴,只是镇国公府是何等的荣耀尊崇,梁二姑娘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怕是做妾都攀附不上吧?”

梁时倦抬头看向说话这人,细长脸小眼睛,没有印象,前世大抵是没在宫宴上见过,日后应当也没寻得什么如意郎君,或是她的郎君志不在此?

乱糟糟想了会儿,待梁时倦再回神,却见那人不知为何竟形容瑟缩,往后躲了躲,偏还要强撑着,搞出一副外厉内荏的模样来。

梁时倦不知,她自觉只是轻飘飘的一眼,却因着前世到底曾经身居高位的关系而不自觉让人胆战。

“难,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那人绞着帕子,额上不冒出冷汗,“难道梁二姑娘真的觉得自己能草鸡变凤凰,嫁进国公府,成为祁世子的世子妃?”

梁时倦又看了她两眼,在她双腿打晃,快要站不住的时候忽然弯了眉眼,声音轻柔又温和,“你说得对。”

“啊?”

不光是那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梁时倦竟会这般说,以至于一时间空气都仿佛凝滞了起来。

梁时倦是真心觉得这人说得对。

前世她太心急了,她急于离开梁府,以至于从来都没考虑过身份问题。

只听说镇国公世子曾有个与她容貌极为相似的早逝的青梅竹马,便花了好些功夫寻来了曾经伺候过那青梅竹马的嬷嬷,向那嬷嬷打听祁世子青梅竹马的言行举止、容貌习惯,经过刻苦练习,终于在秋日宴上一鸣惊人,祁世子见她第一眼就失神叫出了青梅竹马的名字。

那时的梁时倦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能离开梁府。

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还是她嫡姐上门嘲讽她的时候,她才知道,祁世子确实是有意娶她的,但因为她身份太低,镇国公府上下几十口人,竟没一人同意她进门,所幸祁世子求娶的心思也没多重,这事提过一嘴也就作罢。

再之后,梁时倦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偶尔她出门的时候,还会有人跑出来笑话她,也不直说,就弯弯绕绕说些东施效颦,画虎类犬的典故。

比前世多了二十年的人生,现下回头再看,梁时倦自己也觉得,前世当真是荒唐糊涂又可笑。

梁时倦这边的异样自是早已惹得在场所有贵女的侧目,只是世家大族,大多脸面要紧,既使心中好奇,却也大多只在旁偷偷看看。

像方才出声那位,贵女们虽面上不显,心底却属实是看不上眼的。

当然,梁时倦这种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小门小户庶女,她们也是千百个瞧不上。

那人似乎觉得被梁时倦这样不软不硬地回怼一句有些失了脸面,还要再说什么,却叫身旁的好友拉了下衣袖,顺着好友的目光看去,她的双眼骤然瞪大,嘴唇抖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只见隔开男客女眷的月亮门外,竟站了几个风流倜傥的少年。

其中赫然便有方才她们争论中心的镇国公世子,祁临。

此时祁临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因着梁时倦与故人有几分相似,他拦着梁时倦说了两句话,竟是给人带来了这许多麻烦。

若是以往,祁临自然会不管不顾地为梁时倦出头,管它合不合礼数,总不能叫姑娘家因他受气。

可今天不行。

今天他身边还有一尊大佛。

祁临看向走在自己身前一步的少年,“这就是女眷在的地方了。”

那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极高,宽肩窄腰,是少年人独有的纤细单薄,皮肤瓷白细腻,说句貌若好女也不为过。

此时少年的那双狗狗眼微微垂着,听到祁临的话也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声,属实不像是对这些贵女有兴趣的模样。

自少年出现,梁时倦的目光就再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这是赵瑾,是她的少年郎。

时间一晃,她已经二十年未曾见过赵瑾了。

梁时倦撑着小几站起来,脚步微动却又很快停下。

不能去。

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的少年郎赵瑾很快就会变成那个醉心权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赵书让。

其实仔细想来,前世的赵书让并未如何对不起她,只是她要的是他的情爱,他想给的是身份和富贵罢了。

想通这一点,梁时倦并未坐回去,反而是随着众人,微微屈膝,弯腰低头,向赵书让这个七皇子请安行礼。

动作并不出格,但总归是曾经做过贵妃娘娘,整个人看上去都比旁人要出挑几分。

是以祁临打眼就看到了她,螓首微垂,鬓边的碎发落在脸侧,衬得整个人更加明艳出尘,不可方物。

但祁临看得不是梁时倦的美,而是她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感觉,喟叹了声,“真像啊。”

赵书让侧目,不冷不热问道:“像什么?”

祁临并未收回目光,“那穿了天青色衣裙的女子太像我那未过门就早逝的妻子。”

不知是哪句话触怒了赵书让,他忽然冷哼了声,丢下祁临等人,跨步迈过月亮门,在一众尚未起身的贵女中穿行,最后直直走到梁时倦面前,声音又轻又软,像是珍而重之,“起来吧。”

梁时倦起身时蹙了下眉,这一世她该是还没来得及招惹赵书让才对,赵书让为何会对她有所关注?

蓦地,一个可怕的想法袭上心头,梁时倦脸色白了下,抬头去看赵书让,只一眼就让梁时倦心头大骇,全靠身后廿棠不动声色的搀扶才能站稳身体。

“本皇子来得晚,不知道方才诸位在聊什么,可有兴趣带本皇子一个?”

赵书让的话让贵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是没人开口。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太重,也没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只是到底男女有别,这女子间的话题,赵书让一个皇子,如何能掺和进来?

赵书让好似并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参与,打从来这到现在,露出了头一个笑来,“刚刚来得巧,好似听到了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话,不知道可有人愿意为本皇子讲讲?”

还是没人说话。

赵书让仍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缓缓走到起先嘲讽梁时倦那人面前,“方才是你在说话吗?”

明明赵书让满眼温和,可不知为什么,那人就像是被天敌盯上的小动物,刻意饿瘦的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哆嗦了半晌也没发出一个音来。

赵书让笑得越发和善,却忽然抬手,扼住那人的脖颈,手指微微用力,看着那人挣扎不休的模样,柔声道:“方才,是你在嘲讽阿沅吗?”

梁时倦深吸一口气,如果说刚刚只是一个想法,那现在这个想法已经成了现实。

赵书让,他也重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暴躁)人都死了,我怎么还能活?

老赵:(露出阴惨惨的牙齿笑)媳妇,没想到吧,我也重生了。

女鹅:……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