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桃花糕(十)
下一刻,四周逐渐扭曲,除了那颗枫树其余尽数变样,满地的尸首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听楼瓦舍,寻常商贾之家的陈列,却不是秦家。
几人面面相觑,云挽月很是疑惑:“这是咋了?”
黎清桦环顾四周:“此处是楚家。”
怎么会是楚家?
一旁的展蔺面色稍沉:“许是因为楚家是一切故事的伊始,我们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云挽月想了想:“不管有没有我们,楚灵都会身死,她死后一切都会重来,如此反复,那么她……”
黎清桦看着偌大的楚家:“那么她,便一直沉溺其中,一次次去救人,一次次地死去,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吱呀——”
是门打开的声音,几人朝着声音来处看去,正是妆容齐整的楚灵,她面上没有表情,好似这一层妆容便能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掩盖。
“灵髓被毁,这一次,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话音刚落,无数透明的魂体浮现在上空,而连接魂体的是那他们很是熟悉的繁盛枫树,一叶枫。透明的灵线密密麻麻,将魂体死死困住,而这些魂体,都是死魂。
展蔺面色一变:“死魂?利用一叶枫禁锢魂魄,这是邪术。”
几人的视线又凝滞在楚灵身上,楚灵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是啊,邪术又如何?不过是他们罪有应得。”
展蔺音量陡然升高:“罪有应得?若我猜的没错,这些魂体尽数来自楚家和秦家,楚家秦家多少无辜仆从,他们有何罪?”
云挽月站在一侧,打了个哈欠,男主就是男主,正气禀然,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别过眼,已然没有了兴趣,坐在一侧的石头上,抓着自己的衣袖有些无聊,视线流转间正看见了缺了裴长渊缺了一块的衣摆,思绪逐渐跑远。
楚灵看着展蔺的模样,很是嘲讽:“我生于楚家,吃不饱穿不暖,被随意打骂,活下来都是艰难。楚家除了折辱我的,便是冷眼旁观的,哪一个都不算无辜。
“至于秦家,光是纵出一个无恶不作的秦也便是已经是祸害,多少姑娘被送了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你们怕是不知道吧?我那好妹妹,当晚便死了。那些仆从便是什么也没做,也是帮凶。更何况那群黑衣人对沧霖用尽刑罚,我也死于他们之手,秦家,也不算无辜。
“公子这样正义秉然,可公子,此般处境若唤作是你,你能保证自己,心无怨恨吗?”
展蔺面上的神情凝滞,楚灵的眼光过于锐利,让他喉头仿佛被什么堵塞,他心知肚明,这跟他从小受到的教诲不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无可厚非,可若是伤及无辜,便是犯下了多余的罪孽。
那些仆从虽无一人站出维护一二,可身份使然,上位者如何吩咐,他们便如何做,保住自己身家性命便已是艰难,哪里敢站出来维护谁。他们不算无辜,却也不能算有罪。
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楚灵扫视几人,随后背过身,几人只能看见那点清晰的下颌。
“我马上就要消散了,届时你们便可离开。”
话音刚落,她便轻轻推开门,将要回到房中,云挽月在此时出声将人喊住。
“楚小姐,那群黑衣人,你当真不知来自何方,或者说,你当真不知楚家暗地里在为谁做事,当真不知沧霖从前又是做什么的。”
楚灵没有回头:“我当真不知,来杀你们的那群人只比你早七天来到此处,那人夺了我的灵髓我便失去了对此处的控制彻底沉浸在幻境里,至于沧霖。
“他此前做什么的,我本也不在乎。未曾好奇,便未曾探寻。”
“吱呀——”
门再次关上,微风拂过,床帘被拂开一角,通过窗的间隙能看见床上躺着的人,蜷缩着,泪水浸湿了衣襟。
云挽月看了看始终沉默的展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黎清桦,最终视线落在了身旁的裴长渊身上。
“公子的衣摆缺了一块,应是方才打斗时被人砍了去,不知公子平日除了鸦青色可还穿别的颜色?”
裴长渊愣了愣:“怎么?”
云挽月笑开:“公子也算是为了保护我,其余的看公子也不缺,便想着给你买几件衣服当做谢礼。”
当然,她还有些别的心思。
裴长渊看着这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云挽月也没有理会,只自顾自地继续:“公子生的好,气质也佳,颜色若是太艳,显得俗气,若是太重,又过于沉重,不若试试浅色,应是极好看的。”
这画面几乎要与裴长渊脑海中尘封了千年的记忆相重合,从前也是这样,她总笑着打趣,总穿些死气沉沉的颜色作甚,该多穿些浅色,浅色才好看。
于是他被拉着穿了数年浅色,直到她离开的那天。
裴长渊久久不曾说话,云挽月攀上了自己原本坐着的石头,伸手在裴长渊眼前晃了晃:“公子?你听见了吗?公子?”
展蔺的声音却在一旁倏地响起:“幻境要消散了。”
云挽月被转移了注意,只见周遭种种正一点点消散,下一刻她身形一晃,仿佛悬空,她终于反应过来低头去看,才发现脚下的石头也跟着消散了。
!大意了大意了!
她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头紧紧闭上眼,迎接接下来的疼痛。
只是疼痛没有到来,却有温热将她全然包围,她疑惑地睁开眼眸,正与裴长渊对上视线,平视的,极近的。
脚下悬空,只有腰间这点力量将她整个人支撑着,距离太近,她下意识撑着手落在这人肩膀处隔开距离,又因为怕摔下去不敢动力。
她几乎无所适从,连带着心跳都一下快过一下。
“那,那个,多谢公子,还请公子,将我,将我放下……”
裴长渊依言将人放下,只放置在云挽月腰间的手迟迟没有拿开:“姑娘觉得浅色里什么颜色最好看?”
云挽月不敢对上视线:“天,天青色。天青色是青色中最纯净的颜色,与,与公子应是相配。”
裴长渊沉默了半刻,才克制着将手移开:“那便天青色,多谢姑娘。”
拉开了距离,云挽月一直提着的气才被她悄悄呼出,她不着痕迹地压了压胸口,试图让心跳平缓。
她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公子客气了,一件衣服而已。”
殊不知那原本石头在的地方留下了几道白光,若隐若现与此前裴长渊身上曾出现的白光如出一辙。
是他不为人知的心思,是他想要一个拥抱的处心积虑,是他上不了台面的卑劣。
——
幻境消散,便只剩一片虚无,在那一片虚无中,有一棵枯萎的枫树,树旁边竟有一具枯骨,枯骨身上松松垮垮挂了一件衣衫,上面斑斑血迹。此处无风,枯萎的枫叶却落了满地,洒了那具枯骨满身。
幻境依靠灵髓运转,枫灵依赖幻境存活,如今灵髓几乎殆尽,幻境消散,枫灵沉睡,一叶枫便就此枯萎。
只是那具枯骨,又是从何而来?
几人走至一叶枫之下,云挽月倾身,拂开枯黄的枫叶,一方锦帕正在枯骨怀里。她执起锦帕,妥帖摊开,竟是几行文字。
“我乃红尘一缕蜉蝣,本只是微不足道一粒。不曾想因为无意间钻研出歪门左道被神秘组织收入门中,我不知世事,只一味做事做了几年,不曾想,一朝探寻,组织所行竟是滔天罪孽。
“我虽不知情,但作为刽子手的刀如何不算有罪?于是我逃了,本想找个地方就此了解,却遇到了楚灵。
“她问我为什么要寻死,我说,人命本就轻微,不想活了,便可以死,她却说,那天的夕阳不够美,让我晚些死。
“这理由何其怪哉,她何其怪哉,我亦何其怪哉,因为我就这样在她每天奇怪的理由下活了一日又一日,最后竟生了妄念。我不想死了,我想要与她,共白首。
“但是他们,找来了。原来组织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楚家竟也是他们的爪牙,势力之大,超乎了我的预期,此时我才知晓,白首,于我这样的人而言,也不过奢望。
“于是我规划了所有,我为楚灵留下钱财,告诉她江湖之大不必拘泥于楚家,外面的世界何其精彩,自可去寻,楚灵的剑法愈加厉害,我终于放心,她至少,拥有了自保的能力。
“可我唯独没有规划到楚灵会回到楚家,利用楚家,甚至单枪匹马来救我,那一年,她才十九。
“我悲痛欲绝,以魂魄为祭种下一叶枫,用全身精血催养一叶枫,最后将楚家秦家所有人都困在了一叶枫内,让他们即便身死,灵魂也要永远困于此处不得往生。
“这样楚灵,才可以安息。若后来者瞧见了我,还请将我埋于一叶枫之下,我已没有了投胎与楚灵再续前缘的机会,那便让我,永永远远守护在这里。多谢。”
这几行字过于沉重,云挽月将锦帕归于原处,捡了一旁的枫叶放置在枯骨手里。
“沧霖,楚灵没有往生投胎,她选择投身一叶枫化作了枫灵,我便不埋你了,这样你还能再看她一眼,她也能再看你一眼。”
此时另一边出现了一道门,黎清桦轻声催促的声音远远传来,云挽月转身离去,在将要跨出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
那里仍是一颗枯萎的枫树和一具白骨,枫叶又落下了些,几乎要将白骨覆盖。
她想,这样也算是白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