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雪狐
再度睁眼,司落发现自己已从雪狐身上脱离,成了一只没有实体能够到处穿梭的“阿飘”。
见状少女松了一口气,为自己不用再直接面对那么疯狂的季卿折而松气。
司落抬眸望向四周,这是一座天然洞穴,融化的雪水顺着参差不齐的岩块流下,在顶端结出剔透冰挂,错落有致,白洁美丽。
垂眸,一只极为漂亮的雪狐侧身躺在冰凉坚实的石板上,仅是一眼她便看出这是自己当初附身的那条狐狸,但有些地方不同了,它腿上多了一道狰狞伤口,尾巴也消失了。
雪狐攀着石板挣扎着站了起来,它侧头舔了舔身上因动作不当裂开渗血的伤口,极为警惕地环顾四周。
少年季卿折出现在司落的视线内,他的身后是被日晖映照得璀璨明亮的雪地,映在白狐的瞳仁闪烁出夺目光芒。
季卿折眸子清冷,周身带着股恹恹病气,他还是一袭雪色偏粉的衣裳,却换了另外一套绣花样式,大簇锦菊在衣袍上开得绚烂繁盛,嫩黄花蕊像玉盘珍珠,随着片片花瓣向外延伸。
见到少年的那刻,雪狐立刻将自己缩在一起,但没有宽大尾巴的遮挡,看上去滑稽可怜。
少年沉默着将它拢进怀里,已经没有初见时的那份喜悦,他干脆利落地给它擦拭皮毛上的零星血迹,良久才开口,嗓音如鸿羽落入水波那般浅。
“一次,两次,你喝了我的血,那便是认我做主人了,为何还要跑,要背叛你的主人?”
这家伙歪理颇多,人家并非凑上来要喝你的血,明明是你硬生生将手腕伸来逼着它去咬。
这么想着,司落摁了摁眼穴,似乎是记起自己也喝过季卿折的血,内心顿感不妙。
雪狐抗拒少年的接近,不断挣扎,季卿折嗓音逐渐冷淡许多,隽清眸子里黑沉沉一片:“你看起来还是想逃跑,是上次的教训不够吗?”
雪狐听懂了少年的话,它发出类似低吼的声音,变得躁动不安,连平日缩藏的利爪都纷纷冒了出来。
季卿折伸手直接拎起濒临炸毛的雪狐,银丝细线迅速缠绕上它的身躯。
雪狐挣扎得愈来愈激动,爪子在季卿折手臂留下条条入骨血痕。
但少年极度享受这种疼意,他掐着雪狐的喉骨,殷红的血珠沿着他的手臂滚落雪狐洁白的皮毛中,尤为诡异妖冶。
司落的感知与雪狐互通,能清晰感受到这具身躯的绝望,但她只是一只练气期的阿飘,不能阻止也没法阻止。
银丝细线缚着雪狐的神躯愈来愈紧,仿佛能生生陷入血肉里,它发出极为痛苦的悲鸣,仰面望着季卿折,眸子里是浓烈的恨意,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他的咽喉。
少年却先一步捂住那双狐眸,凛冽刺骨的寒意顺着腿上伤口涌入身躯,犹如他的嗓音一般冰冷,“不听话便要受到惩罚,这是母亲教给我的道理,就像我不愿意扮作女孩那样,你若是想逃离也应该受到惩罚。”
闻言司落一怔,很好,季卿折的母亲貌似也不太正常,让这么漂亮的少年扮做女孩,这家伙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中长大的?
正头疼时,司落脑海蓦地袭来一阵铺天盖地的惧意,那是雪狐在向她求助。
少女能感到它的意识在缓慢变弱,而她却获得了操控权。
司落内心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她原本并不想插手,虽然挺惋惜这么一只美丽灵物,但既然只是一个虚幻之境,大抵什么时候一切结束了,什么时候她便能醒来。
可这只雪狐与众不同,它畏惧害怕眼前的人类,为了活下去,却愿意求助在场的另一位人类,将性命压在伤害自己之物的同类身上……
司落对季卿折的了解不多,凭着本能的求生意识,她控制雪狐主动示弱,它开始顺从,艰难且吃力地用头蹭了蹭少年的掌心,颇为温顺地待在他的怀里,乖巧地不像话。
掌心被雪狐示好似的轻轻蹭着,季卿折感受到了它的温和顺从,指节缠绕的银丝松了许多,随即化作寒气疯狂灌进它的身体。
少年将雪狐随手扔在地面:“你跑丢的代价,轻一些不过是被我捉回来,但不听话的次数多了,我不介意将你直接扔给他们做个玩物活活剥掉。”
啧,这家伙从小就是歪着长的,长大后在外面是怎么做到还能保持间歇性冷静,不是时时刻刻都这般疯狂的?
司落摁着眉心,该不该说他演技太妙,装作女修连风无相都看不出来,装作正常人也大差不差。
眼前的色彩逐渐褪去,意识再度陷入混沌,少女阖上眸子,按照剧情轨迹下回兴许就能结束这个梦境了。
但再度苏醒的感觉却不太好受,司落这回真实地感受到丝丝疼意,大抵只有钻心的疼意席卷雪狐全身时,她才会跟着有所感触。
睁眼,入目所及皆是白茫雪地,雪狐的伤口再度破裂却流不出鲜血,因为伤口上凝结着一层冷霜,在惨白日影下泛着猩红颜色,可怖到不忍直视。
它缓慢地行走在厚雪小道之间,步伐愈来愈小,走得愈来愈慢,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上,呼吸急促,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挣扎半天后咳出一大口血来。
雪狐的状况传递给了司落,她的胸口也止不住地泛疼。
哔了狗了,这个梦境怎么如此磨人,连感知都那么真实,若不是她清晰记得自己是个修士不是阿飘,否则都要以为这一切是真实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
冷风如刃,寒气逼人。凛冽朔风呼啸而过,为陷入厚雪之中的雪狐进行最后一次洗礼,像是送别一抹纯粹灵魂,也像是庆祝它脱离苦海。
司落蹲下身子,望着这只原本极为漂亮灵动的灵物。
雪狐在异兽录中算不上天赋极高的灵物,但它却极具血性,即便是面对死亡也绝不真正妥协。
司落伸出手隔空触碰雪狐,她神色冷静,语气却轻和:“很抱歉,很抱歉这只是一个梦境我无法救你。”
“之前我以为季卿折是一朵设定独特的高岭之花,但今晚之后我才明白他是个掩藏极好的疯子,我不知为何会在今日梦见你,如果这场梦是你善意的提醒,那么我想道一声谢谢。”
“谢谢你剥开了自己痛苦的过往,谢谢你小狐狸,第一次觉得没学个什么梵佛宗的技法是个错误,无法在这里为你超度。”
纯白狐狸好似感受到了司落的“抚摸”,它睁着那双漂亮眸子望着少女所在的方位,缓缓停止呼吸,像一朵徐徐绽放的洁白荼靡花。
直到生命油灯燃尽,雪狐才发现自己的错误不是碰上少年,而是不该踏入寒境,这里是座炼狱,没有一个正常的生灵,也没有一个灵魂完好的生灵。
除了,临死前偶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那抹柔和的风。
它已经好久没有吹过春风了。
不知过了多久,茫茫雪原上出现银发少年的身影,季卿折望着倒在雪地里的狐狸,它的皮毛光泽还未完全黯淡下去,依旧鲜活而生动,但不再起伏的身躯告诉少年,它已经彻底死去。
少年眸子平静无痕:“死掉了啊。”
死掉了啊——
也不知这话语中有没有惋惜。
他曾经见过这只生灵最为美丽的时刻,也曾“好心”地将自己的血肉当做最好的礼物赠予它。
但因痛苦罪恶而出生的魔子不懂什么叫做惋惜,也不懂如何去惋惜。
他付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却没有收到相应的回报,于是坚信这便是背叛。
背叛者不值得他动容。
纯白无色的背景之下,容貌圣洁美好的少年睨着厚雪之上一只脏兮可怖的狐狸,眼神如古井无波,良久,他抬起手臂,刺骨朔风如凛然利剑从身侧呼啸而过,白狐的身躯顿时化作血雾消弭在空气中。
背叛者应该死无全尸,永被镇压在雪原之下。
雪霁天晴,雾霭消退,苍穹之上是乳白色掺和蔚蓝的云彩,举目望去苍茫大地银装素裹,大雪纯洁白净,足以掩饰这里一切的罪恶。
少年季卿折掀眸望了一眼司落所在的方位,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
司落猛地睁开眸子,眼前是熟悉的房间景象,一切结束后她脱离了梦境。
等等,胸口怎么还是闷得厉害喘不上气。
这梦境带来的感知也太持久了吧,人都清醒了还是无法消除那股迫意。
少女起身准备倒一杯凉水压压惊,一抬头便发现一双腿完全压在自己胸口,而腿的主人正横卧大字摊开,睡得极为香甜。
司落:“……”
很好破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结束撒花
荼靡花——代表末路之美,揉揉亲亲雪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