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慈悲阵法

妄时此时正在闭目禅定。

风长雪于咫尺之处悄然睁眼。

她目光落在妄时脸上,从眉眼轮廓开始描绘,每一根睫毛,眼角嘴唇细微的弧度,再到双肩,胸肌轮廓,腿长腰宽。

不同平日里的戏谑,此刻风长雪的神情极为认真,甚至带了带点审度的意味。

风长雪稍微回想了一下他们的初见,当日她从冰棺中苏醒,山中大雪如天幕,妄时乘风雪而来身上却未染分毫,清朗俊俏得像一个妖僧,和眼前的轮廓完美的重合。

风长雪的眼神沉了沉,极精巧的傀儡,也能做到一模一样——除了瞳孔和心跳。

她冷不丁一手去按妄时的心跳,毫厘之际,妄时忽然有所感应睁开眼睛,步尘一横,用刀鞘尾端挡开了一下。

妄时疑惑的双眸,墨如沉水,如含慈悲,瞳孔中的肌理丝丝分明,实在是一双真得不能再真的眼睛。

“大人。”不等妄时发问,风长雪抬眸与之对视,就在极近处笑意盈盈先开了口,“有事瞒着我?”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风长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稳得像在叙述而非疑问。

手被挡开的一瞬,风长雪顺势而上,按住妄时的肩膀。敏锐察觉到妄时此时的沉默,并非是觉得她无理取闹或者是恼羞嗔怒,而是带了点吃惊,亦或是……赞赏?

于是她也不在试探,开门见山道: “这里并非真正胥山崖底,是幻境?”

妄时点头。

风长雪:“何时?”

妄时顿了顿,回道,“跳崖半途。”

……

一种微妙的不悦又涌上心头。

当日初见,妄时比她早听到山洞外的脚步声,那一次只是早了片刻,可以解释为自己身体有恙,这次竟然比她早了足足四日?

不悦只出现了一瞬,就被风长雪压了下去。

虽说修道之人争胜是常态,但此时此刻,并不适合计较这些。

这次妄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芙蓉施主,是何时发现这里是幻境的。”

“先前只是起疑。”风长雪回道,“确认是在刚刚,大人回答的时候。”

连续四日,每日破晓是卯时一刻,夕照为酉时,夕阳完全落下是戌时二刻。

一分不慢一分不早。

每每遇见的岔路,妄时总能准确无误的选出一条,并在夕阳完全落下前找到一处可供栖宿的山洞。

以至于当下,她只能找到一种合理的解释——风长雪眯了眯眼睛,这里都是假的,从她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就入了禁阵幻境,没有梦貘,没有妄时,每日不过都是在重复已经设定好的路线和内容,目的是将勿闯之人囚困在此。

眼前之人,又明明是真的。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人是真,境是假?

仍是牵强,此处一草一木极为精巧,越是逼真的幻境越要耗费灵力。

即便念一那老和尚的符文阵术了得,但这世间当真有无聊至此的人,造出这样一个专门糊弄人又不伤人的幻境?

妄时一愣,眼眸里挂上了一点浅淡的笑意,“家师若得知此境被人四日看穿,定会对施主刮目相看。”

风长雪不可置信:“他当真如此无聊?”

妄时解释道:“这不是杀阵,家师琢磨数年,只为其中一草一木逼真鲜活。境为幻,鸟蛇鱼虫均为真,入境之人之物亦真,真幻交织极难分辨真假。只要入境之人心平气和,不动杀机便不会惊动阵眼,走出去便可。”

风长雪直觉不可能如此简单,福至心灵地追问了一句,“走出去?走多久?”

妄时:“八十一日。”

风长雪震惊:“……那秃……你师父,他莫非把误入此境的人,都当做是取经的骡子?”

好一个慈悲阵法,风餐露宿靠两条腿走整整八十一日,还偏偏要人保持心态平和,不起怨念,不动杀机。

那确实,真能活着走出去,怕是脾气都被磨没了,什么仇什么怨都放下了。

头天出了禁阵,次日左拐上东伽山出家。

老秃驴真是精明,劝退,封禁,扩招一手抓。

风长雪手还搭在妄时肩上,忽然眯了眯眼睛,“还有呢?”

妄时:“施主还想知道什么?”

风长雪下巴朝着山洞外的方向抬了抬,“岔路。”

最引起风长雪好奇的,并非是这个幻境如何真实,而是无论山道多么错综复杂,妄时总能第一时间选出正确的小道。

修士本就是众生之中的佼佼者,有目不忘之能者并不罕见,但再聪慧异常,最起码也要经历一个思索回忆的过程。

这其实是一个很小的细节,风长雪很确定,妄时没有迟疑过任何一瞬。

好像这条路他理所当然会走,并且走过无数遍——所以她才最先怀疑妄时本身也是假的,本就是幻境的一部分。

若不是这一点,她甚至不会刻意观察环境有什么其他异样来佐证猜疑。

妄时说得没有错,此地只看地貌山川,哪怕一颗石子,一捧枯草都肌理分明极其逼真。

妄时与风长雪对视,两人都没有闪躲。

妄时开口道:“施主聪颖敏锐,远胜寻常媚修。”

风长雪理所当然回了一句,“否则世间媚修千万,大人何必独独要渡我。”

不知是受到禁阵的影响,还是两人着实挨得太近。交谈间语调平平缓缓,轻柔有加,戾气不足,不像在质询,反倒是更像在耳语。

隔了一会儿,妄时才答,“此处的山貌,水流,山道走势都是按照东伽山所设。世人鲜少有缘能登东伽山,东伽山的佛修也鲜少入世。贫僧自幼在东伽山长大,自然十分熟悉。”

风长雪眉尾轻扬了一下,心中嗤笑,既然是“自幼”长在东伽山,妄时又为何会有埋在长乐山下的那位“故人”。

其实话题到此,很适合拿出来问一问,但做人留三分,比起好奇,她更想同妄时建立些两人都不要深究彼此过往的默契。

她起身,浅金色眼眸一弯,半真半假道:“有朝一日,若大人将我度尽尘缘,我必亲登东伽山拜谢。”

妄时重新阖目,将被打断的晚修诵完。

过了许久才轻声回了一句,“不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眠不会over的地雷!

谢谢洁洁小的地雷!

啾咪啾咪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