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封山禁灵(五)

洞外天光渐明,风长雪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昨日跳崖时天光晦暗不清,只觉得山底树貌诡异,怪石嶙峋。

今日借着明朗的日光再看,没有灵气加持雕琢,山底的山水反而显露出生命最原本的张狂恣肆。

树木笔直争天,山势峭如斧劈,半点不沾“雅致”二字,就连溪水都响得格外响亮大声一些。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略微有些烦躁。

她与妄时本就正邪不两立,早年间天外天和东迦山也不大合得来。

妄时跟着她跳下山来,原本就没什么道理。

但跳都跳了,又何必先走?

若是要先走,为何不昨日她陷入心境时就走?

自己没有定性,一贯善刀剑招数,学不好符文阵法这些软绵绵的东西。

念一那老和尚,符阵之术,早在三百年前便已入臻境。

一时半会儿,自己恐怕是很难找寻到破绽。

风长雪这么想着,不自觉地朝水流的方向走去。没有除尘咒,汗和灰尘粘在身上,不察觉还好,一察觉只觉得浑身黏腻难受。

绕过几块巨石,视线豁然开朗。

一道瀑布从高处沿山壁挂下,溅起巨大水花,潺流而下沿山势依次在低处汇聚好几个深潭。

风长雪将披风挂在树上,泅入水中,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纹路,轻盈得像一只山野精怪。

水光潋滟之下,她皮肤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便显得手臂上蜿蜒的青络更是骇人,从肩膀蔓延到小臂,最后被一道浅金色梵文,截断在腕间。

还好,在禁阵之中,这道祝由术似乎也停滞下来,这两日并没有恶化的趋势。

可惜不知道那只梦貘逃去了哪里。

不过梦貘以人的梦境为食,除非它把自己饿死,否则往人多的地方去寻,总能找到点蛛丝马迹的。

就算找不到,还有那根佛骨。

在这一刻,风长雪忽然微妙地共情了凡人为何热衷于养鸡种地。

——有余粮总不至于饿死,同妄时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让人心安。

风长雪闭了闭眼睛,索性将发钗一扔,深深泅进了水里,过了好久才微红着脸,喘着气浮上来。

林间微风,天光大亮。

风长雪上岸,草草将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重新穿上,破洞太多,让她找了好一会儿才袖口对上袖口,衣领对上衣领。

就在她准备伸手去取挂在树枝上的袈裟时,忽然一顿。

透过重叠树障,处传来窸窣摩擦的声响。

走兽?

这里的寒潭有好几个,草木又茂盛,若是一般走兽也罢了,但这阵法是在古怪。

风长雪下意识去摸银链,摸了个空,眉心微蹙。

手中无兵器,体内无灵力。

原本要取袈裟的手中途换势,改抓为扬,随手取了岸边一缕水草,点足一跃,在这个袈裟一起一落的瞬间,直取门面而去。

于是,迎面撞上了,刚刚洗沐完毕的妄时。

妄时:……

风长雪:……

风长雪发丝还滴着水,顺着脖颈粘在耳后,看着同样带着水汽的妄时,微愣了愣。

没走?

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妄时背过身去,“芙蓉施主,自重。”

妄时刚洗沐完,侧头看见一件十分眼熟的东西——随着一阵古怪的风,一片白白的袈裟飘了过来。

这山底又不是什么街坊闹事,显然也不太可能还有第二位佛修,他想都没想就伸手,袈裟未落,手便被水草勒住,水草的另一端,风长雪着一身七孔八漏的纱裙。

妄时当即转身,却疏忽手上还缠着水草,这样一带反而把风长雪扯了个踉跄,险些撞入怀中。

“大人过于热情了。”

风长雪啧了一声,视线落在两人拉扯不清的水草和袈裟上,“董永之举多为世人编排意淫,偷女孩子衣裳会被打的,大人效仿不得。”

董永被没被编排不知道,妄时觉得自己是被狠狠编排了,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这本就是他的袈裟,何来盗他人之物一说。

他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退开一步,“芙蓉施主,不要胡闹了。”

风长雪顺势披好袈裟,“是大人胡闹在先。”

妄时看了一眼自己被蹭湿了一片的衣袖,不明所以。

“大人把我一个人留在山洞中,兵器也不给我留一件。这封禁大术封的是修士的灵力,可不禁豺狼虎豹。”

先前怕风长雪心魔异动起来又发疯,妄时便将两样兵器都带着身上。

此举虽是好意,但也的确没有考虑到尚武之人,离了贴身兵器会心生不安。

“贫僧袈裟可御火水刀枪,纵使施主睡得沉,被虎豹咬上一口,也不会受伤的。”妄时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施主放心,兵器,出阵后必会相还。”

风长雪眯了一下眼睛,手掌摊开挡在妄时身前,并不妥协,大有一副习武之人兵器决然不可离手的气势。

却不料妄时将手覆了上来,微凉的指尖轻触及放,她的掌心里便多了几枚红艳欲滴的朱果,圆圆滚滚,半透明的果瓤吹弹可破。

风长雪:“???”

妄时道:“出阵还有很长路要走。”

此刻,风长雪实在是应当坚定不移将果子一扔,再强硬地将兵器取回。

但无灵气调息,腹中适时传来了一声抗议。

“……”风长雪轻咳,神色复杂,“一般而言,越是红艳的果子越有毒。”

妄时看了一会儿,也不多解释,直径从风长雪手中取走了一颗,当面放进了嘴里。见风长雪没什么表示,妄时准备继续再“以身试毒”,刚一抬手,便被一拢袖,躲开了。

朱果甘甜,一时让风长雪压下了近身不傍兵刃的微妙别扭感。

“贫僧并非不守信用。”妄时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神情认真,“施主当真成了一摊白骨,贫僧也会为施主诵足七日往生经,超度亡魂。”

“……”风长雪刚丢了一颗果子进嘴,险些呛到,“大人这是让我安心,还是让我安详?”

妄时嘴角极轻的笑了一下,“这一路都没有用得上兵器的地方,不会有危险的。”

起先,风长雪还以为妄时是在托大,毕竟大家都没了法力,便是仙首无尘尊掉下来,也是糟老头一个,谁敢说出“一定没事”这种大话。

但接连三日过后,风长雪终于反应过来,妄时竟然说的是真的。

“不会有危险”完完全全就是字面意思,这三日他们逢山过山,逢水渡水,一路比郊游还顺利,别说阵眼异动,就连山豹都没能遇见一只。

最大的风波,恐怕就是风长雪捡了两颗大大的山鸡蛋,专门挑在妄时晚修禅定时烤了,并和妄时争论了许久,这算不算杀生的问题。

在第四日傍晚,夕照再一次染红山谷,妄时数不清第几次在岔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条小道,薄雾重新从山涧蔓延。

他们第四次留宿山洞后,风长雪终于察觉出了些异样。

妄时此时正在闭目禅定。

风长雪于咫尺之处悄然睁眼。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归梦绕秦楼投喂的营养液~啾咪~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