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执念

不知在喜轿上颠簸了多久,轿子总算是停了下来,桃夭感知到轿子被缓缓放下,然后平稳地放平在了地上,她于是伸手拂开了喜帘。

夜幕低垂,今夜无云,皎洁的月光如绸缎般流泻在平静的江面,温婉又苍凉,仿若等待了千年的目光。桃夭不禁一怔,但视线很快又被江面上错落有致的莲花灯吸引了去。

在银白如流纱般的月光下,每一盏莲花灯亮丽的瑰色光晕聚集在一起,宛若瑰丽的藻群般涌动着粼粼的波光,那瑰色光纹与月色交相辉映着,仿佛可以直达天幕。

这如梦似幻的场景不禁让桃夭有些出神,她甚至都没意识到有一只手撩开喜帘,就放在了她的面前,直到那双手的主人出了声。

“阿芷。我扶你下来。”

那声音冷淡,甚至没有任何的起伏,只是完成任务般提醒着她,让桃夭陡然回过了神,她这才想起来似的赶紧搭上了他的手,从喜轿上缓步下来。

不是是否是顾斐生前的意愿,这偌大的江畔,竟是没有一个人影,唯有一片旖丽,却没有一丝凡间的烟火气息,仿若远离俗世,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圣地。

下了喜轿后,气氛蓦然沉寂了下来,不知是因为初次成亲临到头上心中别扭还是别的什么,一直没有一个人开口,静到似乎水流涌动声都清晰可闻。

桃夭忽然发觉自己和勾黎之间在某些时候似乎有一种诡异的默契,只要她不出声,他便也只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塑。

实际并不比那好上多少,因为在她看来,他是一座冰雕,大多数的时候都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寒冷,只有极小部分的时候,他才像是初见时那般,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让她无端心软。

但莫名的,她却本能的不希望他是后者的模样。

倘若那层惹人怜惜的外壳只是诱发她怜悯的包装,那她倒是情愿他永远也用不上这个。用阴谋、谎言、伪装得到的东西,总会在未来的某一日,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族少年,他要如何承担这样的代价呢?

她就和勾黎这般相顾无言地站在江畔站了许久,她几次想抬头看他,却都被他用一只手按了下来,这让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几次下来,桃夭终于有些忍不住地开口道:“阿斐,不然我们开始吧?”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叫勾黎,毕竟是顾斐的执念,她还是想好好扮演他心目中的江芷。

她并不同情顾斐,只是惋惜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况且他已经身死,已然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她便也愿意好好圆了他的夙愿。

出乎意料的,这次少年却并没有强调自己的姓字,只是乖顺的顺着她的话接了下来。

“好,阿芷。”而后,他向她伸出了手,她也随之回握住那只有些冰凉的手,掌心交叠,十指相扣,她掌心温热的温度顺着交握的手一点一点传递到他的掌心、指尖,最终汇向周身。

勾黎低下头来看她,她低垂着眸,发髻上的珠翠在夜色中反射着清冷的光,可她唇边的笑意却是温暖的,如同和煦的暖阳般,周遭光芒的辉映中,桃夭的脸与江芷的脸交错着,在某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桃夭的脸定格在了眼前,身着华美婚服,对他清清浅浅地笑着。

勾黎如同死物一般干涸幽暗的眸在那一刹似乎怔了一下,但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那双眼睛中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不知为何,这一次,似乎更快。

即便没有司仪主婚,她也明白成亲首先要拜天地,再拜父母,最后夫妻对拜才算完。顾斐将拜堂选在了此地,约莫是因为他自小无父无母,且江芷自始自终都被皇室身份所困,不得自由,所以他才选在了这远离纷飞世俗的江畔,这里清幽、安静,没有熏心的利欲,只有这才配得上他的阿芷。

二人转向江畔,正对着悠悠天幕,然后,他们握着彼此的手,轻轻地向天幕跪下。

曙月水镜般通明的月光柔柔照拂在他们朱红色的婚服上,仿若是欣喜,又似乎是爱怜,他们对着月,对着无边的天幕,缓缓行礼一拜。

“一拜天地。”

他们的声音交叠着,江面轻轻泛起涟漪。

霎时间,水天相接处,有万盏孔明灯在风中轻晃着,渐渐升上天空,星月交辉间,映照着孔明灯的江面,仿若成了另一片星空。

而后,对着天地,他们再度一拜。

“二拜高堂。”

片刻,他们徐徐起身,开始面对着彼此,轻轻提衣,弯腰叩首。

“夫妻对拜。”

这一声的话音拖的极长,她能感受到自己半躬下身子时,二人的发髻微微相碰,现在已经算是礼成了。

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面上也不知不觉开始有些热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行这些拜堂礼的明明是顾斐与江芷,可却是由她和勾黎扮演的,就像是……礼成的并不是顾斐和江芷,而是他们。

桃夭被这个无厘头的想法吓了一跳,乍然收回了心思,垂下眼睛,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松开了与勾黎相握的手,直起身子,环视着四周。

周遭一切如常,幻境看着仍是异常稳固,没有一丝崩坏的迹象。

她觉得有些古怪,但也只是一刹,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觉得合理了起来,但也是那一刹,她的脸一下子腾地红了起来。

成亲成亲,拜过堂了还不算完,还有洞房没入呢。

她没想到,代成个亲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代入洞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桃夭感到身体开始变得有些僵硬,她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只好在心底默默祈祷着,顾斐的执念,可千万不要包含洞房内的最后一步啊……

她微微红着脸,极其不自然地别过身,径自错开勾黎的身子快步向喜轿迈去,声音闷闷的。

“快随我来,还没结束呢。我们还得再去一趟洞房。”

桃夭顿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只是兀自进了喜轿默默坐好,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裾,然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把心一横,算了,她相信勾黎,也相信自己,他们肯定是不会乱来的。

但也希望这顾斐的执念识点好歹,替他成亲就已经够意思了,真洞房的话未免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要快,不过多久,喜轿便已然停在了公主府外,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勾黎身后,穿过长廊,紫藤花好闻的幽香仍是萦绕在鼻尖,他们总算到了江芷的厢房门口。

勾黎率先推开了门,却没有先进去,而是停下了步子,就那样靠在门边,微微颔首,等待着她进门。

桃夭缓步跨过门槛,她的步履缓慢,试图让自己放轻松些,却还是有些紧张。

片刻后,她终是坐在了铺着大红锦被的床上,在那鸳鸯刺绣的一旁,平铺着一张红盖头。

她下意识便拿起了那块盖头,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自己的头上,视线里顷刻间便只剩下喜庆的红色,再也瞧不见其他。

然后她开始屏息等待着,她听着那道沉寂已久的脚步响了起来,离她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呼吸顿了顿,这一刻她仿佛真的能体会到新娘等待夫君揭开盖头时的忐忑不安。

勾黎轻轻拿起桌上的如意秤,他有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那道身影上看,而后,他的瞳仁中开始变得愈加漠然。

没有任何预兆的,也并不轻柔,他只是很随意地用如意秤挑起了那个红盖头,然后满不在意地将那杆如意秤放到了一旁。

凡人的情感只是虚浮又脆弱的东西,如同路边的蝼蚁一般,轻易便会被任何东西彻底碾碎在脚底,对他而言没有一点吸引力,他也永远不会需要这些。

他只会利用情感,但他不需要它,永远也不需要。

盖头被掀开,她的视线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房内灯火通明,跃动的烛火在墙壁上投下好看的光纹。

勾黎正在往那两盏白玉酒盏里倒酒,她于是也赶紧起了身,乖乖地坐在了他旁边,盼着喝完交杯酒后,他们就可以回去。

勾黎放下酒壶,将离她有些远的酒盏推到了她面前,然后又在自己的面前摆上了一杯。

桃夭也会意地用右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同一时刻,勾黎亦是如此,二人双手交缠,将对方的酒盏放在了自己的唇边,缓缓饮下。

终是在那一刻,周遭的景致开始高速旋转起来,原本旖丽的色彩逐渐灰暗,厢房内的物什不断撕裂着,在飓风中漂浮起来,整个世界里,唯有她和勾黎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半晌后,四周的一切化作一阵白雾,总算开始慢慢隐去。

白雾散尽后,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暗红色的碎片悬浮在空间,散发着耀眼的白光,先前附着其上的黑气已然消失不见,整块神器碎片散发着柔和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桃夭扬了扬手,神器碎片便飞到了她的手中,先前那股找到碎片的喜悦再度涌了上来,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总算是被她顺利拿到了第一块神器碎片,要是师父和师兄师姐知道了,也一定会为她高兴吧。

想到这里,桃夭轻启朱唇,缓缓念动着法诀,莹莹光芒在指尖交汇,最后将神器碎片彻底包裹起来,不消片刻,神器碎片便消失在了手中,像是被光芒吞没了一般。

她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方才她已经把这神器碎片放在了封存在她灵识中可以储物的虚鼎里,虚鼎是一个每个修道之人储物最绝密的地方,只要她不自愿让出虚鼎,即便她死,也无人能够取出虚鼎中的东西,这无疑是最适合藏匿神器碎片的地方。

藏好了第一片神器碎片,接下来就要启程去找另一片神器碎片了。桃夭随即在袖中掏出罗盘,素手反转,灿金色光芒跃然于上,一时间光芒大胜,转瞬间,罗盘铜制的指针动了动,定定的指向了东方。

下一片神器碎片所在的地方,便是在这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