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色救援(4)

侯子琦、毛曦、唐小暖一刻不停地为伤员做紧急处理,提着急救箱在战壕里来来回回,力图多帮一些士兵包扎他们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

这样的工作做起来比想象中累多了,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疲惫地阖眼休息了一下。

夜色四合,

唤醒他们的是巨大的爆炸。

三人从浅眠中猛然被惊醒,一脸惊恐加茫然,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

有几个伤员也像应激了似的从担架上翻了下来,在地面上疯狂滚动抽搐,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他们像一条条搁浅的鱼,丧失了理智,只剩求生的本能。

毛曦和侯子琦受的惊吓比他们还大,这可是刚处理好没多久、才堪堪控制住伤情的重伤员,这样不管不顾地在沟里打滚还得了?命不要了?

两人赶紧冲上去把他们重新按在担架上,不得已用了绳子将他们绑好,免得挣扎造成二次伤害。

明明刚刚还是气息奄奄的重伤员,发疯的力道却比牛还大。才刚控制好几人,两个高个少年已经累的满头大汗。

侯子琦余光一瞟,看见好像听见了什么的唐小暖瞬间焦急地向外跑去,快得他没拉住。

侯子琦:?

轰隆隆的巨响震天崩地,一朵朵火焰蘑菇云冲天而起,震耳欲聋的前线火力激战,一度剥夺了他们的听力。

毛曦只能看到火光明灭中侯子琦嘶吼着的脸,但他说了什么完全淹没在枪炮声中,听不真切。

他只能跌过去一把抓住侯子琦的衣领将耳朵凑近,这才能勉强听清几个词:

“……小暖……冲去前沟……”

毛曦:“什么???”

简直要了命了。

毛曦不可置信地扑到壕沟中间,借着火光四处张望,果真没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明明她刚才还在他旁边坐着!

小意都说了尽量不要到前面去,万一她被流弹击中了怎么办?那个小身板随便一枪子儿就能直接送走。

毛曦急得手都在抖,即使心里仍然压不住那种对冲天战火的恐惧,但此刻也顾不得了,咬咬牙就要往前沟冲。

侯子琦一把拉住他,力气用得很大,皱着眉冲他大声吼着什么。毛曦此时根本没心思听,一把甩开侯子琦的手拼命往直面战火的前沟冲去。

一个两个的,都他妈拦不住。

这么沉不住气会坏大事吧!

闻人都让他们好好待着那就好好待着嘛,就那么定不下心吗?侯子琦气的直跳脚,一边心里埋怨他们冲动,一边又有一种微妙的被排除在外的委屈和憋闷。

四个人的故事,

他不配拥有姓名吗?

侯子琦:哦,你们三个心连心,就我一个是坏人?坚决达咩!

他在原地急得蹦了几下,忽然想起来那两个家伙丢三落四地连头盔都忘了戴,嘴里骂骂咧咧几句,狠狠心也跟着冲到前面去了。

直面战火的冲击力是难以形容的。

侯子琦刚到前沟还没窜出几步,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冷不丁地生出一股恐惧,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抱头蹲了下来。

下一秒,突突突一串枪响,刚刚站着的地方沟壁上已经多了一堆枪眼,比比高度,正好是他脑袋的位置。

侯子琦:“…………”

他背后瞬间出了一大片冷汗。

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如果没躲那一下,这会儿他脑袋已经被射成马蜂窝了。

侯子琦心里一阵后怕,前沟的士兵们全都嘶吼着疯狂射击,根本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情。这里一片混乱,让他心头发慌又头脑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他在原地傻乎乎地愣了几秒,忽然某种滚烫的液体溅了他一头一脸,这时他才像被人扇了个响亮的耳光一样陡然反应过来。

都不用摸,他就知道那是什么。

都不用看,他脚下站着的地方每一秒都会有新鲜的尸体倒下来。

侯子琦扭过头去看,趴在沟壁上射击的人已经死了,颈椎因为子弹的冲击力而折断,脑袋软塌塌地后仰到一个惊悚的角度,就像恐怖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场景。

夜色中,侯子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看到他的身体和姿势还像一个正在英勇抵抗的战士,枪还紧紧抱在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燃起了某种烧心的愤怒,冲淡了一切恐惧和退怯,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找到同伴,然后完成任务。

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他不该像个孬种一样总想着躲藏。

他老侯家祖上数三代也有过驰骋沙场勇冠三军的大国将帅,他可不能丢他祖宗的脸。

夜色里视线受了限制,前沟坑坑洼洼乱七八糟却又挤满了人,他半跑半摸走得磕磕绊绊,时不时还要抱着脑袋胡乱躲过突突的枪子儿、满天的浮土和残肢碎石。

他一门心思地窜着挤着,忽然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绊到摔了个狗吃屎,还没爬起来呢,又有混乱的游兵在他身上七手八脚地踩过去,差点踩得他背过气去。

好不容易爬起身来,被侯子琦压住的人痛苦地拽住他,惨厉的哀嚎声大得刺耳:

“啊啊啊!救命!救命!医疗兵!医疗兵!我的腿没了啊啊啊!!”

……他刚好是个“医疗兵”。

侯子琦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双手插进对方腋下,一把将他架起来靠在沟壁上,麻利地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箱给他止血。

借着火光,他发现这个人的腿是开放性骨折,白花花的骨头刺破血肉穿透出来,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

急救箱里的止血带没有了。

他只能用敷料包裹住伤肢之后用绷带缠绕一圈,拉紧打结,然后随地摸了一根木棍插进绷带里向上提起,一边提一边用力绞紧,直到伤口处汹涌的小喷泉血量慢慢减少才停下,连带着木棍一起固定起来。

然而他的手摸着摸着,又摸到一团湿漉漉软绵绵的东西,这时不远处有颗炸弹爆炸,火光冲天,就那么一两秒,但足够侯子琦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腹部上的,或许不是多大一个伤口,里面却挤出了一团圆盖蘑菇一样的脏器,连着带出湿软猩红的一管血肉。

侯子琦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愣了两秒,而伤员仍然在撕心裂肺颇有气力地吼着我的腿啊我的腿,似乎对自己肚子里有东西跑出来这种事一无所觉。

这种伤是非常不好包扎的。

外露污染的断骨和内脏不能轻易回纳,又极易被细菌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特别是久待在这种脏乱差的环境里,一旦恶化便回天乏术,战场上根本没有救治这种伤的条件。

然而光看这人嘶吼的精神头也不能轻易放弃吧。

侯子琦定了定神,动作尽量轻地帮他暂时包扎了下腹部的开放性伤口,用敷料兜住外露的内脏让它不再向外垂拉,又用木棍草草固定了一下伤腿,二话没说就架起伤员往后沟的方向拖。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上担架两人抬,尽快后送战地医疗营,但现在别说担架了,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和他一起抬的人。

如果他直接放弃不管,把伤员留在这里,一片黑暗与混乱中,这人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在伤势恶化前被目不能视的战友踩死。

好不容易回了趟后沟安置好伤员,侯子琦又马不停蹄地冲出壕沟,一门心思地寻找毛曦和唐小暖的身影。

这种情况下想也不用想,闻人肯定已经在战场上拖人了,另外两个家伙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他的耳朵几乎要聋,被震出的尖锐耳鸣一阵一阵地刺得他脑仁发疼,不管怎么喊,总会有更高更响的噪声将他的声音掩盖,嗓子都喊劈了也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他不抱希望,想要自顾自先去抢救伤员的时候,视线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段壕沟被炸得很严重,几乎被浮土完全掩埋住了,差点将通道堵死。

毛曦跪在地上,疯了一样用手刨土。

侯子琦想也没想就狂冲过去一下扑到毛曦面前,一把掰过他的身子。

只见他脑袋上老大一个豁口,满头满脸的血,看着很吓人。

这家伙人都木得失魂了,精神被震散一样失去控制,眼睛也没了焦距,一看就极度危险。

“你给我坐着!!”侯子琦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的急救箱想给他包扎,但毛曦毫不领情地挣脱开他就往土堆上扑,侯子琦担心得要死,只能再次强行按住他给他止血,但毛曦干脆一把掀翻了他的急救箱。

侯子琦气的眼前一黑:“你他妈有病啊!!自己脑袋开瓢了不知道?!”

毛曦恍若未闻,无意识地流着泪,只疯狂地用手刨着土。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格外绵软无力,每次挖下的那么一点浮土跟堵塞了整个壕沟通道的土堆比起来是多么微不足道。

这回侯子琦察觉到不对劲了,他疑惑地在毛曦耳边大喊:“你在挖什么?!”

毛曦像被震傻了一样,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还是不停地刨土。

即使心里已经升起了不详的预感,但在毛曦嘴里喃喃着小暖、小暖的时候,侯子琦还是如遭雷劈,脑子里轰然一炸。

他听不清毛曦的声音,但在火光明灭中,他看到了格外熟悉的口型。

唐小暖……在这个土堆里?

原本没放在眼里的区区一个浮土堆,瞬间变成了一座重如千钧的五指山压在他心上,让他无力地喘不上气。

唐小暖那么小一只,被埋在这么大的浮土堆里?

等侯子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接替了晕厥的毛曦在疯狂刨土了。

不会吧不会吧……

这不是相当于被活埋吗?她是不是已经窒息了?她还清醒着吗?还是受了其他的伤已经失去意识了呢?

侯子琦心乱如麻,内心爆发的恐惧是上了战场以来最强烈的一次。

从开始到现在他见证的都是素未谋面的异世界人的死亡,他怜悯、痛心、害怕、自认为感同身受,但事实上他们的心态仍然是游离于异世界之外的,就算再设身处地也还是有置身事外的感觉。

可现在他害怕极了,和毛曦一样,根本没有办法想象、也没有办法接受朝夕相处的同伴受到生命的威胁,甚至于命丧于此。

实在支撑不住昏迷过去的毛曦软绵绵地瘫在旁边,像死了一样。

但此刻侯子琦根本无法分一点心在他身上,只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疯狂地、不要命地挖土。

周围没有任何趁手的工具,最灵活的还是自己的双手。快点、再快一点……

侯子琦心急如焚,汗水一颗颗滴在浮土上,砸出一粒粒小坑,下一秒就被他自己争分夺秒地挖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心里已经满是绝望,但双手还是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凶狠地把浮土刨开。

忽然,他看到了一只小小的手。

颜色已经青白,一动不动。

侯子琦呼吸一滞,随即狂喜地像个人形推土机一般拼命地将她的整只手臂挖了出来。他不敢硬拉,怕扯断她的脖子,只能根据手臂分辨脑袋所在的位置先动手。

很快的,一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紧接着就是躯干,侯子琦用尽全力抱住唐小暖的腰将她一把从土堆里拔了出来平放在地上。

“小暖?小暖!”

毫不怜香惜玉地使劲扇了她两下妄图唤醒她,但毫无反应。

侯子琦伸手一模,已经感觉不到唐小暖的呼吸,她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不不不!不行!”

好不容易才挖出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侯子琦快疯了,明明比任何一刻都要焦急,但他脑子里还是清晰地浮现出了各种步骤。

他飞快解开唐小暖的扣子,挖出她口中的浮土等异物,二话不说开始做起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在他的感知里,又过了很久,久到已经记不清按压了多少下胸腔,做了多少次人工呼吸,唐小暖毫无反应的脸上,睫毛似乎颤了一颤,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

侯子琦感觉到唐小暖鼻下有了微弱的气流,整个人像被猛地抽空了一样瘫坐在地上,一阵茫然,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还一边疯狂地骂街。

最剧烈的恐慌解除后,

哭,主要还是因为疼和气。

挖土的时候浑然不觉,一切都结束了才发现自己的十个指头钻心的疼。

低头借着火光一看,指甲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翻起盖来了,甲肉剧痛,被塞进去的泥土碎石之类的顶得几乎翻起45度。

妈的好疼。

“他妈的两个傻逼!!让你们不要出来非跟老子犟,这下好了,他妈的两个全都躺这儿了呜呜呜……”

骂归骂,作为唯一有意识的人,侯子琦不得不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忍着疼摸摸索索地捡起被毛曦打翻的急救工具,想着先帮他们包扎一下伤口。

远在战场上的闻人意自然不知道三个小伙伴经历了什么,因为她做着更加无暇分心的事——

在枪林弹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顶着无处不在的流弹与爆炸,一刻不停地和死神抢人。

当她又一次背起一个中弹的伤员想往回赶时,一个手榴弹落在她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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