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色救援(5)

这可是落在脚边的手榴弹,

那杀伤力,铁打的人都得抖三抖。

闻人意呼吸一滞,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将手榴弹捡起来争分夺秒地往对面用力一扔。

她投掷的力气大,手榴弹投得速度快距离远,即使如此还是没能等到落地,在空中便炸开了……

幸亏这个异世界时代的军工科技还不是很发达,手榴弹引信时间比较长,大概有个八/九秒的延迟,若是只有三五秒,刚落到她脚边那会儿就爆炸,此时她也只能喜提挂科了。

背上的伤员痛苦地呻/吟着,湿热的脸贴着她,疼得眼泪都流进她脖子里,一只手也紧紧地揪着她的衣领不放。她定了定神,不管不顾地背着伤员冲回壕沟。

战场上待久了的士兵大多数时候人都是懵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一样只剩下本能,木偶一样瞄准、开枪、厮杀,听到号角声时条件反射般爬起来就冲,杀红了眼的时候连炮弹都不知道躲。

只有受了重伤后令人无法忍受的剧痛才能让他们猛然清醒,知道哭喊知道害怕了,一个劲地大喊着“医务兵!”“救命!”之类的话。

因为战争到了后期,青壮年兵力都消耗殆尽了,闻人意看到的士兵的脸大多数都特别年轻,青涩又稚嫩,受伤时的表情与痛嚎令人格外揪心。

如果军训系统将这个必输无疑的战场作为他们的首次考试场地是一个下马威的话,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下马威非常强力。

直面最粗暴、最残酷、最绝望、最血腥的战争,绝对能给他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要么深受刺激一蹶不振,要么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希望他们是后者吧。

当闻人意把伤员背进壕沟里,正准备进入后壕找人急救时,旁边忽然有个士兵一把拉住了她对她大吼道:“不能再搬进去了,已经满了!放不下人了!!”

可是不行,把伤员放在更加狭窄逼仄的前沟是很容易被来来往往的游兵误伤的,闻人意想了想,还是不顾士兵的阻拦将他背了进去——

目光所及之处,坑道已经堆满了形形色色的伤员,情形很惨。侯子琦、毛曦、唐小暖三人也不知所踪,整个战壕里连一个能站起来的都没有。

没有办法,她只能将伤员安置在过道里,随便找了一个急救箱帮他草草处理了伤口,正要离开时,那个伤员一把拉住她的手,目露哀求道:“医生……我会死吗?”

如果她真的是医生就好了。

但是她现在能做也只是将他们从战场上背下来,做一下急救处理暂时控制伤情,更多的她一个字也无法保证。

照理说,战火重燃的时候后方应该会有人来将安置点的伤员抬去战地医疗营才对,但现在壕沟都挤爆了,抬人的她是一个影子也没看见。

见她沉默地望着他,年轻的伤员忍不住流出了眼泪,狼狈地抽泣起来。

水痕、血迹、焦糊的黑灰把他的脸糊得黑黢黢又脏兮兮,只能看清他有一双令人惊叹的漂亮眼睛,此刻盛满了害怕与无措:“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已经帮你止住血了,放心,你不会死。”闻人意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凑近他坚定道:“等情况稳定一点后方会来人送你们去医疗营。但是在这之前,我需要你一直保持清醒,知道吗?”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冷静沉稳,又或是她的语气太过斩钉截铁,年轻伤员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她,被疼痛麻痹的脑子迟钝地转了转才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保证,“我一定听话!”

闻人意松了口气,神色温柔了些:“我还得去救其他伤员,这里你的伤势最轻,他们就拜托你看着了。”

说这话当然不是要他真的照看其他伤员,而是给他创造一些精神动力,尽量让他撑得久一点。

善意的谎言,或许就是这样用的。

她走出通道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正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开,那个眼神让人心里有一块地方变得格外酸软。

“……”

闻人意没再停留,果断转身冲上战场。

在那种极端混乱的时候,她根本没心思去数自己又救了多少个伤员,只是发觉前沟与后壕之间的通道都快被她塞满了。

战火又持续了数个小时,直到午夜时分,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或许是炮弹把天都砸了个洞,这雨下得格外猛烈,粗暴地打断了双方你死我活的厮杀。

对方的攻势减弱了,像是大部分士兵都去避雨了一般,只留下一部分继续开火给他们施压。

在这场战争中,敌人总是处于一种随心所欲又游刃有余的状态,傲慢又恶劣,他们既可以因为打累了就随便停下休整,又可以猝不及防发动攻势,没打几个小时又能因为下雨而任意减弱火力。

摩尔特人无力主动挑起战火,只能被动承受,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整个科耐城东部战线的节奏是由他们一手掌控的。

这点他们很清楚。

巨大的实力差距下,即使他们遭遇再激烈的反抗,也根本用不着心急——

即便摩尔特人再顽强,国力所限,坚持一个月已经是极限,溃败只在朝夕之间。

他们有的是耐心陪摩尔特人慢慢耗,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他们能拖敢拖,更拖得起,但垂死挣扎的摩尔特人只有被他们活生生拖到死的份。

暴雨倾盆,深更半夜,黑暗与寒冷渐渐蔓延开来,一如既往地折磨着士兵们。

他们没有任何掩体,就这样无计可施地淋着雨,只能在壕沟里鹌鹑似的三三两两缩在一起取暖,任由自己被积水土坑里泥泞的浆水弄脏,很潮很冷,湿寒透骨。

闻人意刚爬回前沟,忽然发现壕沟远处有一点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很明显往她这个方向来了。那人好不容易走到闻人意面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要拽着她走:

“快跟我来,有长官受伤了!”

那人举着手提灯在前面领着她,当他转过头来跟她说话的时候,闻人意看清了那人的脸:颇为熟悉,是那个在首都大学登记新兵的年轻男兵,名字叫罗伊。

闻人意心里一沉:“是帕特里奇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罗伊严肃地摇摇头,“帕特里奇长官又被派回首都征兵了,这回受伤的是我们东部战线现存的最高长官,情况很危险,后方医疗营还没联系上,拜托你先紧急处理一下。”

她一听这话,一刻也不想耽搁,反而走到前面拽住时不时磕绊一下的罗伊,“还有多远?”

“四个站点左右。”

两人穿越了长长的壕沟,终于在几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露天壕沟中唯一一个能勉强遮雨的简陋小棚子。

闻人意一把掀开防水膜布走了进去,帮那位头破血流多处骨折的长官做急救处理,然而等她刚好止住血、包扎固定好伤处和骨折端,后方战地医疗营就来人了。

只有两个人,抬着担架,他们麻利地检查了一下长官的伤势,见处理得不错便二话没说将长官驾到担架上准备抬走。

两人走之前,闻人意忍不住叫住了他们:“我们前线还有非常多重伤员,可以多派人拿一些担架过来帮助我们转移伤员吗?”

两人一点没犹豫,皱着眉拒绝:“后方战地医院已经完全装不下人了,一大片的伤员躺在营地外边医都医不过来。”

“我们知道医疗资源紧张,”闻人意心里有些着急,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但医疗营是我们最后的保障,前线那么多伤员你们都决定不管了吗?”

其中一人忽然冷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他和闻人意针锋相对道:“你这么厉害,你医得过来你去医啊!又没人拦着你。我们是不想救人才不救的吗?”

刚说完他自己也意识到似乎说得太过,想到一个小姑娘在最前线顶着炮火拖人急救,用这种话刺她未免刻薄扎心了些,于是缓了缓语气道:“……这是他们的命,也是我们摩尔特人的命。”

已然悲观至极。

闻人意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她可以预见他们大多数人的结局,但内心很难认同,也不想接受。

可是没有办法。

两人抬着担架很离开了。

她有那么一刻很想问,为什么到了抬长官的时候又来得这么快呢?这个问题问出来会显得她很愚蠢,她知道。

闻人意走出壕沟,听到不远处传来许多人痛得受不了的呜呜哀嚎,形容不出来的凄凉与悲惨,让人心里一阵阵发寒。

借着小棚子外两盏奢侈的电灯,她忍不住攀着沟壁往外一看,即使被雨幕模糊了视野,她还是不由得心痛与不忍。

壕沟外不远处有一大片伤员,躺的像菜市场的烂菜叶一般层层叠叠,无数凄凉痛苦到不像是活人能发出来的呜咽声在空中飘来荡去,冤魂哭冤一样凉彻人心。

这幅惨状,在她们四人活动的那截壕沟并没有出现过。一旦没了医疗兵,这一堆一堆的人都只能等死。

壕沟里,有人抬着死在沟里的战友的尸体,像是扔垃圾一般扔到伤员堆里,还有人麻木地拿着自己的头盔舀起壕沟里的积水,一瓢一瓢地向外泼去。

闻人意深吸一口气,反手摘下一个手提灯,又扭头拿起急救箱,轻松一跃便往沟外的人堆走去。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军队里等级最低人数最多的大头兵,大多就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保家卫国直接牺牲,那算是死得其所,还省了许多不必要的折磨。

可一旦成为失去战斗能力的伤员后,得不到救助,没人管,只能拖着残躯躺在肮脏泥泞的壕沟里、战场上,怀着有人来救自己的希冀不停祈祷。

他们一边忍受着剧痛和绝望的折磨,一边哀哀绵绵地苟延残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让人不忍细想。

闻人意提着灯,努力地在雨幕中寻找生存几率更大的伤员,但这里的人实在太多,这样闷头瞎找的效率太低了,于是她大声喊了一句:“有人可以说话吗!可以坐起来的请喊我来帮忙!”

如果还清醒着,比较有精神,甚至能说话,她就优先给他们处理一下。

周围除了各色虚弱的哀鸣,没有任何清晰可辨的声音传来。闻人意张望了几秒,灵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微弱的呼唤声:“闻、闻人……”

嗯??

闻人意很快辨别出了发声方向,大步朝那人的方向走过去,等走到近前,她把压在那人身上的尸体掀开,伸手抹了抹他脸上溅到的泥浆,将手提灯凑近。

昏黄潮湿的光芒下,那张脸着实熟悉地把她吓了一跳,闻人意睁大眼睛:“……师禧?你伤哪儿了?”

师禧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呼吸很是艰难,脸色惨白,压在身上的死沉死沉的尸体搬开后他才能喘过气来一样:“我肚子上被弹片扎了,腿好像也断了……现在好冷,巨疼,人也动不了……”

这倒霉催的,原来和他们分到同一个必修课考场了,还真是有缘。

闻人意提着灯往他肚子上移,果然看到他右下腹镶嵌这一块不小的弹片,伤口已经被雨水冲泡得肿涨不堪,起了白边。

灯光再往下,他的右腿从膝盖处突然以令人牙酸的角度向外翻折着,大腿和小腿似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空腔皮肤连接着。

“……”这也太惨了。

师禧见到她显然很高兴,一边痛得直吸冷气,一边扯出笑容来:“啊啊啊真的痛死我,还以为要孤零零地躺在这里等死了……闻人,你真是我的幸运天使。”

“妈的,打仗太苦了,孩子太难了!”

“还有力气抱怨,看来没什么大碍,”闻人意一边挑眉揶揄,一边辣手摧花地复位了他外翻的断腿,在他的嗷嗷惨叫中找了两根报废的长/枪杆子代替夹板包扎固定好,“就你一个人在这?你队友呢?”

师禧的精神头还算不错:

“别提了,我和狄游吵架了来着,然后席兰他们都跟着他去了西部战线,就我一个孤零零地到这里来了。”

“这团队还不如没有呢,公然搞独立,不要脸!回去我就想解散了!”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消息。闻人意的重点不知不觉偏了一下,“他也在这个考场?你和狄游之前认识?”

师禧的脸色有些难看:“算认识吧,这个老阴比,光知道坑人。”

“行了,别提他了,”师禧等着闻人意包扎好了他腹部的伤口,十分自觉地抬起手揽住了闻人意的脖子,语气有两分虚弱三分羞涩五分理所当然:“劳驾,抗我起来。”

闻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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