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你怎么来了?”孙宏下衙一回到前书房,就看到姚善坐在他的书桌前。
姚善把手中的书信扔到桌上:“看看吧,张县丞给登州同知的密信。”
孙宏闻言,快步上前打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后忍不住气骂道:“张俭那个老匹夫!”
他心中也有些恼恨姚善,教婢女习武做什么,平白惹出这些事端,给别人做把柄。但他却不敢表露丝毫不满,他若敢露出一丝,姚善这母夜叉可不在意名声面子的,定会当场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他在此地经营九年,今年已经四十二,官途没多少年了,你一来,他只能在县丞的位置上继续蹉跎下去,他怎能不怨恨你?”姚善靠上椅背。
孙宏心想朝廷下得调令,怎么能怨我,这官位又不是他家的!
“这封密信你如何得来?”
“杀了送信人得来的。”姚善不以为意道。
打从到招县第一天,她就注意到了张俭。表面上装得再老实恭敬也没用,她一眼便知他的阴暗心思。
姚缨杀人前,她便命盼儿的侍女阿金去找几个孩子盯着张俭和张家。阿金虽然今年才十岁,但是个机灵孩子,很快找来五六个半大孩子,几个铜板就能让他们轮流盯着张俭每日做些什么。
不过七八天便摸清了他家几个仆人,他和仆人日常都做些什么。张俭家仆人不多,一个老仆看门,有两名固定的仆妇每一两日外出采买,一名车夫和一名长随每日跟随张俭上衙下衙,一名小厮伺候张俭儿子去县学读书。张俭下衙后一般直接回家,偶尔会去钱家酒肆打些酒。
刁氏县衙闹过后,姚善便命马保田去李家村找几个村民盯着她。
第二天,村民便见一个自称县丞长随的中年男子来到李家村,言称他家县丞可怜李家痛失四子,特代其来吊唁。
姚善得知后,便去二堂的县丞公廨看了张俭一眼。
过了两天,张俭长随又去了李家村一次。之后阿金的“小眼睛”便见这长随背了个包裹骑马出城。
姚善得知后立即命姚夏骑马去追:“他身上有一封给登州同知的密信,拿到那封信,至于人,死生不论。”
密信拿回来,她打开看了一遍随后拿来给孙宏。
“你怎么又……”孙宏震惊之余,又有几分庆幸,幸好方才他没抱怨姚善惹她不快,否则万一她一个不高兴,把他给杀了,那真是叫天天不应。
“若不杀他,让他去登州送信么?”姚善语气无波。
她此番行事也不是为了帮孙宏,而主要是为了自己。孙宏若是因此事被削职,她如何借他在此地立足。
“你打算如何处置张俭?”姚善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折扇,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孙宏拧眉沉吟了片刻:“等过段时间他发现送信人已死,应该会小心起来,暂时不会再动什么歪念头。”
“身边有这么个阴险小人,你能安稳度日?”姚善轻轻打开折扇,“张俭曾收受贿赂徇私枉法,勾结常平仓吏倒卖官粮,若是告知提刑按察使,这是不能赎刑的死罪。”
“这不能信口胡邹啊!”
“我有他的账本。”
孙宏惊讶:“你哪里来的账本?”
“当然是从张俭府上偷来的。”难不成他还能拱手奉送给她?
这类人挺有意思,明明知道账本是自己的把柄,还要做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她也能理解,因为账本不仅是自己的把柄也是他人的把柄,如果自己不做账本,对方留了证据做账本这不就被对方拿捏住了么。
张俭是个谨慎人,每隔半个月就要把账本挪一次地方,不过在姚善眼里都形同虚设,只要她想知道,任何人在她眼里都没有秘密。
“账本就在你桌上,你去写封信送到伯府。”姚善拿着折扇指了下桌案,示意他。
“为何要送到府上?”孙宏不解。
“你可以送给山东提刑按察使,张俭随后告你管束奴仆不力、杀害贫民以及他家长随,你这官就别做了。”姚善语气平淡,“而且他在此经验多年,账本在你手里,你焉知他不会狗急跳墙,对你不利?”其实她不在乎孙宏死活,她更在乎的是女儿们的安危。
“最好送到京城,令他投鼠忌器。”
孙宏无话可说,老老实实坐到书桌前,翻开账本查看。看完后挽起袖子,亲自磨墨,提笔写信。
姚善审阅过后,孙宏封好信和账本,叫来一个护卫骑马送去京城给父亲保存。
此事暂了,大概过了十来天,姚善交代魏嬷嬷和容娘留在县衙帮她照看麦子棉花,嘱咐扈明仔细教导玉娘等孩子,又命姚夏每日带着小姑娘和其他侍女们习武。然后便带着贤娘、慧娘和姚缨姚楣去了庄子。
织布坊已经选好址,挨着庄子不太远。姚缨和马保良召集齐盖房的汉子,当天上午就开始动工挖地基。姚善吩咐慧娘同姚缨管理账本,贤娘和马保良则同庄头夫妇照料盖房工匠每日食水。
贤娘和慧娘刚开始做事,头两天还有些生疏,之后几日越来越得心应手,分派给她们的差事都做得妥妥帖帖。而且做事做多了,两个小姑娘和侍女都变得更加爽快利落。
等盖房工匠们打好地基,窑厂的红砖也送了过来。
姚善带着女儿和侍女看这些砖瓦匠用糯米汁、明矾和石灰拌在一起作为粘结砂浆,用粘结砂浆砌砖,看了不到半天她便问女儿和侍女:“你们没发现有点儿奇怪么?”
贤娘、慧娘、姚缨和姚楣满脸疑惑:哪里奇怪?盖房子有什么奇怪的?母亲/奶奶说奇怪,那必然有奇怪之处。
她们摆出聆听教诲的姿态:“恕我们愚钝。”
“砖瓦匠全是男人,竟然没一个女人会盖房子么?”姚善右手拿着折扇,指了指那群正在砌墙的男人。
姚缨怕奶奶怪罪,急忙解释:“当时招工的时候没有说只要男人。”
“这…很正常吧?”慧娘挠挠脑门儿。
“哪里正常?”姚善低头看向二女儿。
“盖房子挖地基打地基都是体力活,而砌墙……”慧娘说不下去了。
贤娘、姚缨和姚楣也知道这话没法说下去,若说挖地基打地基女人做不来,可拌砂浆砌墙这些活不太费力气,女人怎么都做得来。
“挖地基打地基确实需要体力,可难道就没有力气大的女人么?”姚善用折扇虚点了一下姚缨,“你们姚缨姐姐能连杀四个壮年男人,难道壮年男人有挖地基的力气,她便没有么?”
“你们不妨跟他们学一学,试一试拌砂浆砌墙等活有没有难到女人做不了。”姚善笑道,“再拿铁锹铲几把土,看看女人是不是真的挖不动地基。”
有姚善发话,那些匠人就算心里百般不愿,也只能仔细教这几个姑娘如何拌砂浆如何砌墙。
贤娘等人试过之后——这些活不难啊!
的确奇怪,女人又不是做不了,为何没有女工呢?
“因为雇人的时候没有说只招女工。”姚善带她们几人走到旁边的树荫下,席地而坐,“没说不要女人,其实这话意思是'男人为先'。一家之中女人和男人都会盖房,如果都来做工,谁在家中洗衣做饭劈柴烧水侍奉公婆养育孩子?”
“再者,招工就招二十人,男人想挣这份钱,必然不能让女人挣这份钱。”姚善打开折扇,轻轻给身边两个女儿扇风,“有句话叫'钱是英雄胆,金是男儿腰',实际上钱也是英雌胆,金也是女儿腰。女人能挣钱,腰板多少能直一点儿,男人如何理直气壮地做家中老大?”
姚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女人有钱就是有些底气。
“是我考虑不周,请奶奶责罚。”姚缨麻溜儿认错。
“和你无关,是我没有吩咐你只雇女工。”姚善摆手,“这里女人本来就不多,想来会盖房子的更是寥寥无几。只招女工盖织布坊那要盖到什么时候。”
贤娘等人终于完全意识到,女人原可以做很多事,但被这世道礼法所困、被家所困、被男人所困,因而不能同男人一般追求功名利禄,因而男尊女卑!
贤娘等人皆垂头丧气,心中难受不已。
片刻后,慧娘忽然抬起头,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双眸发亮地看向姚善:“母亲,我想改了这个世道!”
“您和我们讲过,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那我们便做窃国者,改了这仁义礼法!”
姚善似笑非笑:“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姚缨被慧娘的话吓了一跳,心中震惊过后,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随后也站起来:“我杀了六个男人,手已经脏了,若是能改了这男尊女卑,我便是再杀百人千人万人又有何妨!”
“算我一个!”姚楣红着眼站起来,“我也杀过劫匪!我也能杀人!如果能让女人同男人一般,读书做事,挺胸抬头地行走于世,便是杀尽天下男人也未尝不可!”
就连性格最柔顺的贤娘也握紧了拳头站起来:“母亲,我知世间重男不重女,母亲只我和妹妹们四个女儿,便被嘲笑……而民间更甚,吕姨说过很多百姓生女辄溺杀之,胞衣尚带血眨眼就去行黄泉路。”
“可同样是人,凭什么那么多女婴不能看人间风霜雨雪,赏天下四季五味?”
“我们同样是人,凭什么要低男人一等?”
“如果窃国改义大逆不道,我愿意一切罪孽归于己身,只求世间永无溺女!”
“好!”姚善拊掌大笑,“你们有此大志向,有此胆气,吾之幸也!”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冷知识:周总理是形意拳高手。
上世纪80年代,有一部武打电影《武林志》非常流行。该片主角东方旭的原型就是韩慕侠。1918年,他曾击败了来天津设擂台的俄国大力士。
而韩慕侠就是周总理师傅,周总理曾亲自训练特工。他访问苏联也只穿呢大衣,据此推测,他已经达到了形意拳最高境界——“抱雪眠”。
这文架空,不过我会时不时参考一下明朝。
提刑按察使司,明朝地方上判案、弹劾官员、刑事案件啥的机关。赎刑就是用花钱、交粮食、服役等方式赎买刑罚,但不是所有罪都可以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