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不过偷亲，少年便乱了呼吸，红了耳廓。如今光明正大地亲，眼前人都无动于衷，没有半分波澜。

任谁见了，不说上一句“剑尊大人修为深厚，无情道大成”啊。

唇分时，盛雪凝眸光微颤，冷嘲热讽道：“剑尊大人果真无情道大成，真九州第一人。”

她收回手，慢慢站起身来，出声道：“没有人会责怪一个喝醉酒的人。”

“剑尊大人定不会怪我的冒犯。”

“只是此时夜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有心，你无情，却也不是一个好时机。”

盛雪凝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继续道：“剑尊大人请离开吧。”

温余烬抬眸，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安静得没有说话。

盛雪凝道：“剑尊大人是担心我？”

温余烬未曾应声。

“这是我的荣幸，只不过剑尊大人不必担心我的状态。”

盛雪凝说罢，转身端起桌上的一杯凉水，闭眼抬手往自己脸上泼去。凉水带着夜深的寒意，沁入她的感官，将她那一杯酒的醉意彻底解了。

她的醉意来得迟，来得奇怪，解得也快，解得也很奇怪。

冷水浇头可解。

无论是盛雪凝，还是温余烬，都知道这个方法。那是她和他共同的秘密。

只不过，在从前，温余烬从来没用这个法子。

盛雪凝睁开眼，眼睫被浸湿，水珠将悬未落。她轻轻眨了下眼，水珠自她面颊滑落了下去。

“剑尊大人。”

“请。”

温余烬盯着盛雪凝被凉水洗过一遭的面容，苍白若清冷的雪，眉如黛眸如墨，发丝贴在面颊侧。就连她的衣襟都被浸湿，染上了寒意。

良久之后，温余烬眸色平静地起身，离开了盛雪凝的房间。无人知晓温余烬曾来过她这里。

盛雪凝坐在桌前，将自己的头发擦拭干净，又换了一身衣裳。

天明时，酒醒的林颜颜来找她。

“盛道友，醒了吗？”

盛雪凝去开了门，应声说：“林道友。”

林颜颜道：“你醒了的话，那我们就走吧。”

待到聚齐与之同行者后，林颜颜、萧云景等人和盛雪凝从城中步入通往剑宗的山道。

剑宗驻地前的山道漫长，而且还不允许御剑飞行。每逢弟子历练回来，走过这条山道，算是静心。

因而，这里又被称为静心道。

几人踏过静心道后，是剑宗驻地前开阔的云海广场。周遭云雾缭绕，仙鹤飞往，远处青山连绵，宛若人间仙境。

萧云景道：“盛道友，我已经提前向宗主汇报过你的身份，林颜颜他们要去任务殿归任务，所以由我带你去行客峰。”

行客峰，剑宗来客所居住之地。

与林颜颜等其他弟子分开后，盛雪凝抬手指了下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白玉阶梯，问道：“萧道友，那就是剑宗的乘云梯吗？”

萧云景转眸望过去，神色微怔，点头道：“是的。”

“只不过……”

盛雪凝道：“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盛雪凝上一次说想去看看的地方，还是昨日云舟的最高层。

萧云景反应及时，意识到什么，迟疑道：“盛道友，你想挑战乘云梯？”

剑宗乘云梯，内含无重考验。

登上乘云梯，前往乘云殿者，可直接成为剑宗亲传弟子，可择剑宗所有大能拜师。

只是，乘云不易，历数剑宗无数代弟子，登上这乘云梯者，也未过双十之数。

盛雪凝只道：“看看而已。”

她笑着说道：“我听林颜颜说，当年你师尊便是成功登上了这乘云梯。”

“萧道友，你说，我要是侥幸登上去了，能让剑尊回心转意吗？”

“师尊……”

萧云景一时头疼，想要温和地劝解，却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劝说。

最后，他道：“我不知道。”

乘云梯由千阶白玉构成，内刻道纹，含千重考验。从前，乘云梯初设时，有不少弟子前来挑战，奈何成功者少之又少。

近百年间，也有自诩天才者前来挑战，却无一人成功去往乘云殿。

而上一个挑战成功的人，如今已是剑尊。

那时候，温余烬已经是剑宗亲传，本不必来登这乘云梯。是她拜入宗门后的某一日，突发奇想，推着温余烬，到了这乘云梯前，拉他一起上去挑战的。

盛雪凝站在乘云梯前，转眸对萧云景道：“萧道友，劳烦你等一等我。”

话音落下之时，她抬手敲响旁侧高悬的灵器，迈步踏入第一阶梯。

萧云景伸手：“盛道友你……”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袂雪色衣裙彻底消失于乘云梯前，便再也没有了盛雪凝的身影。

整个乘云梯间，笼上雪白浓雾。

道纹所致，旁人在此期间，皆是无法窥探内里情况。

灵器钟声吸引了云海广场不少弟子的目光。

当有人瞧见站在乘云梯前的萧云景时，有些好奇地问道：“萧师兄，刚才是有人去挑战乘云梯了吗？”

萧云景笑得略显苦涩，道：“是，刚才有人进了乘云梯。”

“那是谁啊？”

那名弟子话音才落，乘云梯上已经亮起数阶。

但凡挑战者成功走过的阶梯，都会亮起莹白玉华。现下亮起的数阶，也就意味着盛雪凝此刻，已经成功踏过更高层。

萧云景未言。

光凭雪林那一剑，他便清楚盛雪凝的天赋，绝非寻常天姿。

正如盛雪凝所言，要不是她来晚了，或许真的与师尊成就一段师徒情谊吧。

乘云梯有上千梯，需要一步一步去迈。越往上走，便是越重的灵压，同时还考验挑战者的天赋、悟性等。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乘云梯上便已经亮起了数十阶。云海广场附近，聚集而来的弟子也越来越多。

到目前为止，乘云梯附近的动静，尚未惊动任何长老。

萧云景未登过乘云梯，并不清楚此刻盛雪凝会经历些什么。但是，在云海广场周遭，随着亮起的阶数越来越多，已经开始有弟子小声议论此事。

乘云梯亮起阶数过半时，距离盛雪凝踏入其中，已经半个时辰。

四周弟子见状，好事者在现场开启了赌局——赌挑战者，成功或失败。

虽说不少弟子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来参与，却也没有几个人敢去赌挑战者成功登上乘云梯。

“我觉得挑战者这次应该不会成功。”

“要知道，上一个挑战成功的人，可是剑尊！那可是剑尊啊！”

“万年难遇一剑尊。”

云海广场因为弟子的增多，而变得热闹至极。

时至某一刻，剑宗执剑长老出现在云海广场上，因而掀起不小的风波。

执剑长老问萧云景：“云景，你可认识此刻正在登云梯挑战的弟子。”

“认识。”萧云景迟疑出声，“准确来说，她不是宗门弟子。”

执剑长老：“哦？怎么说？”

萧云景解释道：“她是盛家仅剩在这世上的血脉，我遇见她时，师尊也在。是师尊发现了她的盛家血脉，将她带回了宗门。”

“盛家血脉……”

执剑长老陷入沉思。

而后，他感叹道：“竟然是盛家血脉。”

萧云景见执剑长老提及盛家血脉的神情与语气不太对劲儿，开口问道：“长老，盛家血脉怎么了？”

执剑长老摇摇头：“这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必再提。”

不远处，开赌局的弟子见到执剑长老，连忙将自己的赌局挪远，最后挪到了云海广场边缘处。

“赌她成功。”

一道声音响起的同时，来人将灵石压在了桌上。

弟子抬头望过去，此人黑衣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半点也不透风。

他好奇地问：“这位师兄，你认识登云梯的挑战者吗？你觉得她不会失败吗？”

黑衣人漫不经心：“认识啊。”

怎么会不认识呢？

盛家大小姐怎么会失败？

当年的剑宗双星，一星盛，一星陨。

如今，是时候该扭转这种局面了。

“盛雪凝，真的是……”

“好久不见。”

“什么？”

弟子没听清楚，追问出声，却发现那位奇奇怪怪的师兄已经离开了此地。

正值此时，登云梯前传来一阵波动，他连忙望了过去。

“宗主。”

“是宗主，宗主怎么都来了？”

“我还看到了风月峰峰主。”

“还有，就连难得一见的抱剑长老都来了。”

“最难得一见的，应该是剑尊吧。”

“要是今日连剑尊都出现了，那才是精彩。”

“我赌剑尊肯定不会出现。”

“萧师兄都在这儿呢，也没准了……”

“那挑战者只剩下最后百阶了！”

“难道今日我要见证一个辉煌的崛起吗？”

……

乘云梯。

盛雪凝安静地拾阶而上。

自她身后，一级一级的白玉阶梯亮了起来。云雾拂过她雪色衣裙，迅速聚拢，而又很快散开了来。

她从前就登过这乘云梯，如今再登一回，对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无论是天姿，还是悟性，这些都是本就存在而不会改变的东西。

唯一会有变化的，是心境。

当盛雪凝迈上最后十阶时，迅速聚拢的云雾犹如迷障般，未曾迅速散开。

此劫名为叩心境，是心之所想，是心之所惧。

她第一次登乘云梯的时候，在叩心境中，惧怕死亡。

她怕死。

那一次，叩心境给她的，是死劫幻境。

她当然怕死。

倘若不怕死，她就不会出现在修仙界，也更不会答应天道要做的攻略任务。

云雾席卷而至的时候，盛雪凝听见了一道熟悉却遥远的声音。

“阿凝。”

盛雪凝睁开眼，站在她面前的，是修仙界盛家的家主夫人。

她出声唤道：“母亲。”

“好久不见。”

“阿凝，让我好好看看你。”

盛雪凝缓步走过去，看向她的母亲。

母亲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想要触碰她。时至中途，严厉的声音响起来，呵斥道：“你别原谅她。”

“离经叛道，盛家已经没有你这个人。”

“父亲。”

盛雪凝笑起来，道：“也好久不见了。”

“十年未见。”

盛家主神情严肃地纠正道：“是百年了。”

盛雪凝道：“在我这里，只是十年。”

母亲轻声唤道：“阿凝，好孩子。”

盛家主反驳道：“什么好孩子，当年她犯下的错还不够多吗？”

“那也是我的阿凝，你别管。”

“我不管，她就要翻天了。”

盛家主和他夫人依旧如记忆中那般，爱因为她而吵架。吵不过的母亲会把大名鼎鼎的盛家主赶去书房。

到最后，既委屈又心酸的盛家主还是只能苦巴巴地跑回来求原谅。

“是我的错。”

盛雪凝从不认错，在这叩心境中，这是她第一次认错。

就连正在吵架的夫妇两人都怔了下，齐齐望过来。

盛雪凝道：“我们都是棋子。”

“命运没有掌握在你们手中。”

祂随意拨动的命运长弦，便可让盛家彻底覆灭，将天之骄子玩弄于股掌。

她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母亲怔怔出声：“阿凝。”

父亲依旧严肃：“说这么多做什么？你还不快击溃这幻境！”

叩心境中，心结之所在，只需要解决了心结的具体化实体，便可破除幻境而出。

“母亲，父亲。”

盛雪凝闭上眼，低声道：“我们应该臣服于命运。”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极轻，恍然如梦，就好似……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般。

“哗啦！”

叩心境破碎的声音随风响起。

原本笼罩在盛雪凝周身的云雾彻底散尽，沉寂已久的乘云殿迎来了百年间第一个踏入此地的客人。

还是一个熟客。

乘云梯灵器转瞬敲响的声音响彻整个剑宗。

无数弟子抬眸看向站在乘云殿前的人。

她的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清瘦而纤弱易折，墨发雪衣，凌却如青竹。

就是这个人，在剑尊之后，成功登上了乘云梯。

“盛道友？”

萧云景的声音唤醒了盛雪凝的思绪。

她转眸望过去，最先望见的是剑宗宗主。

盛雪凝：“宗主前辈，我听闻成功登上乘云梯的人，可以向宗门任何一位大能提一个要求。”

宗主道：“你可以拜师任何一位大能。”

盛雪凝的目光一一掠过周遭所有人。她看见了执剑长老望向她的迟疑与震惊，也看见了其他弟子眼神之中的艳羡，还看见了人群之外自虚空走出来的人。

“其实，我的愿望很简单。”

盛雪凝笑起来，看向温余烬，出声道：“我想当剑尊大人的剑侍。”

她抬起手，朝着人群外的温余烬行了晚辈礼。

盛雪凝此言，已经在人群之中掀起轩然大波。成功登上乘云梯的人，到最后，竟然只是想当剑尊的剑侍吗？

盛雪凝丝毫没有在意周遭人的眼神，眸光落在温余烬身上，继续询问道：“不知道剑尊大人现在愿意吗？”

温余烬隔着人群，望了过来。

很快有弟子发现了人群之外的温余烬，更是震惊不已。难得一见的剑尊竟然也在这种时候出现了。

四下一片沉寂。

盛雪凝安静地等着温余烬的回答。

良久之后，才响起温余烬清冷平静的声音。

他道：“那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