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留下。

那就留下？

众人怔神于温余烬的出现，当他们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因为温余烬此言而失神。

剑尊收徒已非寻常之事。

当年，温余烬收萧云景为徒，便在整个九州掀起了不少的讨论。

如今，剑尊竟然也要有剑侍了吗？

“剑尊……”

执剑长老神色略显奇怪，看见盛雪凝的面容时，他似有话想说，到最后却不知为何克制住了将要说的话。

盛雪凝躬身行礼道：“谢剑尊大人垂爱。”

温余烬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身影消失于乘云殿前。

宗主见温余烬已经离开，便出声让四周围聚的弟子们各自散去，不要在乘云殿前逗留过久。

待到其他弟子离开后，宗主才看向盛雪凝，问道：“你可知道剑侍意味着什么？”

盛雪凝道：“我知道剑尊的剑侍意味着什么？”

在整个九州，剑侍是所有修剑道者中最末流之途。

可同样的，做温余烬的剑侍与当寻常剑修的剑侍，却也是天差地别。

宗主见状，叹声道：“想必云景应该跟你说过剑侍意味着什么，我也不必再多劝。”

“云景，她的事就由你全权去办。”

“是。”

“盛道友。”

萧云景走上前来，对盛雪凝道：“或许……我该称你一声‘盛师妹’？”

盛雪凝弯唇笑道：“只要不叫我师娘都行。”

被盛雪凝这么一打趣，萧云景蓦然想起那日自己头脑发热就说出口的话，开口道：“你别打趣我了。”

“既然你已经成为师尊的剑侍，那就不必住在行客峰了。”萧云景解释道，“我这就带你去剑峰。”

路上，萧云景见盛雪凝是第一次来剑宗，便主动承担起了介绍宗门的任务。

“这里是宗门主峰之一的风月峰……”

“这座主峰是……”

“还有这里是藏书阁……”

剑宗剑峰地处东南侧，与宗门其他主峰并不相邻，甚至可以说是相隔甚远。

周遭逐渐由热闹步入安静。

盛雪凝道：“这里的确像是他会主的地方。”

萧云景琢磨了一会儿盛雪凝的话，意识到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师尊。

有时候，他会觉得盛雪凝像是一个很奇怪很矛盾的人，行为有些违和，却挑不出究竟是哪里错了。

凭借她的剑道天赋，她本可以成为剑宗亲传弟子，却偏要执着地去当师尊的剑侍。

九州会沉溺于情爱之事的修士，并不算少。甚至，多少修士为情之一字，蹉跎一生。

但是，萧云景却是第一次见到看起来像是清醒主动地沉沦情爱的人。

盛雪凝给他初见惊艳的一面，之后数次接触，她却又给他一种身在戏文话本子的错觉。

因为戏文话本的主角该拥追逐真爱的勇气，该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被推着走的人只能照做。

“萧师兄？”

盛雪凝的声音唤回萧云景的思绪。

她道：“这里是不是到了？”

萧云景抬眸望了一眼，应声道：“对，就是这里。”

“这里就是剑峰。”

萧云景解释说：“我平日里不会打扰师尊，因而我是住在附属副峰的。”

“不过，身为剑侍的话，为了照顾剑。应该要就近住。”

“在剑峰半山腰处，是一排无人住过的房子。到时候，你可以随意选择。”

说话间，萧云景抬手打开剑峰禁制，引盛雪凝进入剑峰。

在山脚下时，萧云景还打开剑峰禁制的权限，让盛雪凝注入一抹灵力，并教了打开禁制的方法。

“这样的话，之后你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两人拾阶而上，很快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前，是一排构造简单的房子。

萧云景让盛雪凝选住处，最终盛雪凝选着了靠东侧的房子。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萧云景就准备回自己的附属副峰。

临走前，盛雪凝问道：“萧师兄，你知道剑尊住在哪儿吗？”

萧云景道：“师尊在剑峰绝巅之上。”

盛雪凝若有所思地目送萧云景离开主峰。

剑峰半山腰处的房子虽然简单，但是却一应俱全。她在院中收拾了一下午，临近傍晚时，准备沿着山道往上，去剑锋最高处。

青州常年如春。

盛雪凝从半山腰处往上走，路上种有不少的灵植，此刻皆因灵力浓郁而开了花。

只是，她越往上走，周遭盛开的灵植就越发少了。她快到剑峰绝巅附近时，竟有小粒小粒的雪落下来。

雪覆剑峰绝巅，大概是有阵法运转的缘故，盛雪凝走上去，却并不觉得冷。

到了绝巅之上，映入盛雪凝眼帘的，是一处仿若被削平的平台与宫殿。殿起平台，仿若仙境，却高处不胜寒。

盛雪凝迈步走过去，来到紧闭的殿门前，抬手叩响殿环，出声道：“剑尊大人。”

话音落下良久，却无人应答。

盛雪凝抬眸打量过后，绕着殿前长廊，朝其他地方走去。

此地虽高处不胜寒，却无寒风侵袭。

这是盛雪凝第一次来这里，她一边往前迈步走去，一边沿途记住回去的路。

时至某一刻，她听见一声轻细的剑鸣微吟。于是，她缓步停下动作，转眸望了过去。

——温余烬，你也替我铸一柄剑吧。

——就叫春水桃花。

——因为这个名字好听啊。

——温余烬，这柄剑……

——我不要了。

——丢了就是丢了。

盛雪凝安静地站在原地想了很久，身形微动，朝那个方向走去。

当她站在门口时，她又听见了一声轻细而微弱的剑鸣。

盛雪凝微微抬起眸光，伸出手去，意欲推门时，身后传来一阵微风，随之而来的，是温余烬清冷的声音。

“盛雪凝。”

盛雪凝收回手，转过身去，看见温余烬，行礼道：“剑尊大人。”

温余烬安静地盯着眼前的盛雪凝。

良久之后，他道：“你不该来这里。”

是她不配来这里吧。

盛雪凝默然心说，却是出声解释道：“我来找剑尊大人，在殿前没找到剑尊大人，所以就到处走了走，就走到了这里。”

“剑尊大人既然说这里我不该来，那往后我一定牢……”

温余烬打断她的话，平静道：“不需要你的解释。”

盛雪凝看向温余烬，应了声：“是。”

温余烬没再看她，转身朝外面走去。

黄昏余晖落在了他墨衣之上，漂亮却不带任何暖意，清寒至极。

盛雪凝迈步跟了过去，开口道：“剑尊大人，我既是你的剑侍，那敢问我每日何时来此地？”

温余烬毫不犹豫：“不必。”

“那怎么行呢？”

盛雪凝见温余烬停下脚步望过来，继续道：“我每月领着月俸，哪能不干实事？”

“我得知，身为一个剑侍，须得照顾剑主的本命长剑。”盛雪凝解释说，“临来之前，我向萧师兄要了一本如何做好一名剑侍的册子，里面有写剑侍该做些什么。”

“照顾剑主的本命长剑，要每日将剑送至洗剑池去温养。”

盛雪凝问道：“剑尊大人，我明日该何时来？”

“卯时。”

温余烬道。

盛雪凝神色如常道：“好的。”

她又行礼道：“剑尊大人，那我先退下了。”

卯时，是剑宗弟子上早课的时间，相当于现代时间的五点到七点。

起得比鸡还早。

盛雪凝镇定自若。

……

夜里，大概是“近乡情怯”，盛雪凝又做了个梦。

温余烬在铸好他自己的本命长剑之后，没多久便铸好了她的剑——春水桃花。

剑身质地如雪玉，清冷至极，却因在其剑柄之上雕刻了一支栩栩如生的桃花枝，而徒增几分艳色。

桃花枝当然是她要求加的。

温余烬将她的剑送过来时，她对那柄剑爱不释手，喜欢得不得了。

她还拉着温余烬，让温余烬把他的问情剑一起拿出来做做比较。

问情与春水桃花同属一种材质，外形相似。除却那支惊艳的桃花枝，再无其他区别。

“温余烬。”

“你铸剑的手艺挺好，要是不当剑修，你一定是扬名九州的铸剑宗师。”

她手中把玩着两柄剑，在同温余烬嬉戏玩闹的时候，问情剑剑锋划破了她的手指，指腹很快便有血流了出来。

“盛雪凝！”

温余烬见了，神色微变。

她说：“温余烬，我的治愈术还没学好……”

她话音未落，温余烬便伸出手来，指尖掐诀，灵力转瞬落在她指腹之上。

冰凉的灵力裹住她指尖。

长廊剑铃随风而轻响。

那时候，温余烬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开心，她就凑近了些，笑嘻嘻地说：“唉温余烬，没想到你的剑第一次见血，竟然是因为我。”

“这也算是一个好兆头，意味着……”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向来沉默寡言的少年给打断，他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什么啊？”

“我的剑，不会再伤你。”

少年一字一句地出声道。

梦醒时，盛雪凝脑海之中所回响的，是当年长廊下时常响起的剑铃轻响。

窗外的天仍旧黑沉，她估摸着时间，穿好衣裳，提了盏灯，便去了剑峰绝巅。

说是卯时，就是卯时整。

明月高悬，盛雪凝站在绝巅处，更是觉得那一轮明月就在近处般。

夜里的雪依旧没有停。

盛雪凝站在殿前，出声道：“剑尊大人。”

“剑尊大人，你说的卯时让我来，我现在就来了。”

好半晌，无人应答，盛雪凝便再喊：“剑尊大人。”

她话音未落，眼前殿门“砰”的一声被风给打开了。

盛雪凝迈步踏入殿中。

殿中无光，唯有月华与她手中所提的灯火光亮。

盛雪凝并没有看见人，启唇又唤道：“剑尊大人……”

自她眼前掠过一道身影，朝她侵袭而至，握住她手腕，将她困在方寸之地。

近在咫尺的距离里，盛雪凝感受到温余烬周身的寒意。

她手中所提的灯坠在地面之上，后背压在殿门前。那只握住她手腕的手有些用力，她感觉到了疼。

月华被关在了殿门之外。

唯余坠在地上的那盏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借着这点儿光亮，盛雪凝缓缓抬眼，眸光落在了眼前人半开的衣襟前。

贴近衣襟的，是一截横卧的雪白锁骨，线条精致流畅，上面却布上了神秘诡异的纹路，道道幽光流转，宛若复苏。

看其走势，没入衣襟内里更深的地方，应是心之处。

相思蛊引。

断情绝爱。

越爱越痛。

盛雪凝抬起头，去吻眼前人，却在她触碰到他唇角时，温余烬偏头躲过了她的动作。

与此同时，温余烬那只紧握她手腕的手蓦然松开。

温余烬放开了她，转身抽离。

盛雪凝弯腰将坠在地上的提灯捡起来的同时，殿中明灯大亮起来。

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温余烬已经穿好了他自己的衣裳，半点风光也未露。

盛雪凝道：“剑尊大人，我如约而至。”

温余烬轻垂眸光，盯着盛雪凝提灯那只手的手腕看了一眼。

纤细的手腕间，多了些许被揉攥的红痕，因其肤色本来就白，那些痕迹便显得愈发深了些。

“剑尊大人，你的本命长剑……”

盛雪凝的话还没说完，殿中便蓦然掠出一柄雪亮长剑。

她话语一转，出声问道：“听说……”

“剑尊大人的剑，叫做断情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