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盛雪凝看了一眼温余烬，眸光落在萧云景处，见萧云景在温余烬身后侧悄然摆手，无声地笑了下。

她行礼道：“剑尊大人，不知何时才能让我继续奉剑？”

自那日过后，温余烬就根本没有再让她碰过他的剑。就连他的人，她都见不到。

“明日。”

正当盛雪凝仍旧思索着理由时，便听见温余烬的话，她眸中掠过一丝迟疑。

之前说什么都不让她再碰剑，今日不过是提了一句，便答应了？

“那还是卯时吗？”

盛雪凝继续询问。

那一日，温余烬说让她卯时来，肯定是没有想到她真的在第二日卯时准时到了剑峰绝巅，她才会见到失控的他。

“随你。”

温余烬移开目光，出声喊道：“萧云景。”

萧云景应声：“师尊。”

很快，温余烬拂袖离去。

萧云景稍缓地看向盛雪凝，解释道：“盛师妹，这里是师尊的禁忌之地。”

盛雪凝迈步走出房门，似好奇地问：“就连你也没有来过这里吗？”

“我在此之前，的确没有……”

“萧云景。”

萧云景正欲开口，已经走远的温余烬没回头，只是又出声喊了他。

萧云景小声说：“盛师妹，师尊找我还有事。”

盛雪凝点头道：“之后聊。”

……

自从那日过后，每日卯时，盛雪凝都会去剑峰绝巅，从温余烬手中取过问情剑，放在洗剑池中温养剑性。

问情剑被盛雪凝吓怕了，不敢不答应她的要求，并没有将之前感知到与盛雪凝有关的异常“告知”给温余烬。

盛雪凝开始认真执行自己身为一名“剑侍”的责任之后，就没再下过山。

就算盛惊泽再胆大，却也不敢贸然地出现在温余烬面前。

直到这一日，盛雪凝将温养过的问情剑交还给温余烬后没多久，天道就找上了她。

天道：“徐州有魔祸，温余烬已经离开剑宗，你需要跟过去。”

盛雪凝：“依照我仙如今的修为，参与到温余烬才能打的战场之上，去了不就是添乱吗？”

天道：“就是要你去添乱。”

盛雪凝：“……”

有时候，她会有些不知道天道究竟想做什么。

天道：“需要我送你直接到徐州吗？”

盛雪凝：“不用。”

从莹白空间离开后，盛雪凝先是去临近峰找过萧云景。如她所言，萧云景的确不在。

她给萧云景传了一道灵讯。

萧云景回给她的灵讯之中，的确提及到了“徐州”二字。只不过，萧云景在灵讯中对于徐州之事有些支支吾吾。

盛雪凝掐灭灵讯后，很快意识到温余烬已经反应过来，知晓她可以通过与萧云景交好，从而得到与他有关的消息。

因而，萧云景在灵讯中支支吾吾，肯定是因为他师尊温余烬警告了他。

没关系。

她还可以找其他人。

没多久，盛雪凝下了山。

盛惊泽像是毫无意外般，主动找上门来，出声道：“大小姐，我依约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盛雪凝道：“去徐州。”

盛惊泽道：“果然如此。”

盛雪凝看向他。

盛惊泽解释说：“据我得到的消息，温余烬便去了徐州。”

或者说，他知道温余烬一定会去徐州。

盛惊泽早就准备好了云舟。

盛雪凝正欲登上云舟时，一抹灵光从天际飞掠而来。

是萧云景传来的灵讯。

“盛师妹，这段时间师尊不在剑峰，你千万不要远离剑宗附近。”

这也一定是温余烬要转达的话。

盛雪凝面无表情地掐灭了灵讯，头也没回地踏上了云舟。

倘若她不乱走，那她就不是盛雪凝了。

到徐州时，是一日之后。

徐州大地是在她离开修仙界之后，由人族从邪魔手中收复回来的。此州初平定，在徐州大大小小的城池之中，或多或少还存留有邪魔痕迹。

而徐州魔祸，发生在东面。

盛雪凝进城后，到傍晚时分，萧云景又“传”了一道灵讯来，询问她的情况。

盛雪凝没有回这道灵讯。直至深夜时，徐州东面起了滔天灵威。

盛雪凝站在窗前，安静地看着东面的情况。

盛惊泽告诉她，如今邪魔之地虽然只占三州，但是这三州之地里所占据的邪魔之主，却是邪魔中最为强大的一批魔。

在此之前，各大邪魔之主各自为战，如今在近段时间里，各大邪魔主有了联合的趋势，只为杀一人。

是温余烬一人便威胁到了各大邪魔主的地位。

夜幕高阔，繁星如坠。

从徐州东面的夜空骤然亮起一道璀璨剑光，冷冽如封寒玄冰，连虚空振荡都为之而悬停片刻。

“大小姐。”

盛惊泽出声道：“今夜，温余烬难逃此劫。”

徐州东面的战场之上，除却冰寒剑意外，有数道邪魔主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一同浮现而出。

盛雪凝闻言，开口道：“徐州魔祸，是一场针对温余烬的陷阱。”

“他一个人，就已经威胁到了余下三州所有的邪魔主，令他们为之忌惮，因此而数年蛰伏。”盛雪凝话语微顿了下，继续说道，“他不会输。”

盛雪凝话音落下的瞬间，自虚空震颤传来一声巨响，有无尽光亮降落，似九天悬落的银河之辉。

盛惊泽摇头：“不，他一定会输！”

盛雪凝转眸，看了一眼盛惊泽，语气平静道：“你之所以如此笃定他一定会输，不过是因为妖族。”

当她不在修仙界的这百年间，盛惊泽由血脉驳杂、无法修炼的半妖，转换血脉，坠了魔。

人族不要盛惊泽，盛惊泽只能去妖族。

盛惊泽坠魔，在其背后一定有妖族的推动。而他一定是妖族与魔族联系的关键。

今夜之事，是妖族与魔族联手针对温余烬的一场谋划。

温余烬一定不会输。

只是……

盛雪凝想到天道的话，既然温余烬已经有了初步震慑妖魔两族的实力，再加以时日，定可以平定乱世，又何必非得让他祭道？

当真是天命不可违吗？

盛雪凝没再跟盛惊泽多言，转身朝楼下走去。

“大小姐。”盛惊泽追问，“你是要去找他……”

“铮！”

盛雪凝抬手祭剑，转瞬架于盛惊泽脖颈处，语气冰冷道：“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长剑剑锋划破盛惊泽脖颈侧的肌肤，鲜血自剑伤处渗了出来，带着冰凉的刺痛。

须臾，盛雪凝收回手中长剑，朝楼下走去。

客栈大堂里，明亮光华落在她周身，雪衣翩飞如灵活漂亮的一只蝶，奔赴远方，逐渐飞入夜色深处。

盛惊泽站在房门前，眼神薄凉而阴郁，感受到自己脖颈处的刺痛，抬手以指腹抹了点血迹。

鲜红色泽在他异常苍白的指尖上，格外刺眼。

……

徐州东面的战场，其声势之浩大，闹得整个徐州上下都能察觉得到来自于虚空的动静。

此时，徐州修士都知道那是一场关于大能之间的战斗，因而不少人都在撤退和远离，无人敢贸然靠近战场附近。

除了盛雪凝。

盛雪凝自城中穿越，出了城门之后，径直朝着那一个方向行去。

以她目前的修为，去了当然不是杀邪魔的，而是捣乱的。

天道的命令，谁敢不听从呢？

将至战场边缘时，盛雪凝似有说所感，抬眸望向不远处的虚空。

悬落的璀璨剑光于这一瞬蓦然爆发，在茫茫夜幕之下，凝实成无尽剑域，将战场彻底封锁。

温余烬的剑域，既出之，必见血而归。

剑域场中，偌大的问情剑剑影悬垂，汇聚成最强大的那一剑，轰然斩落！

无形剑意如天地规则最无情的强大权柄，被其针对的邪魔主，无处可逃，无法瞬移，瞬间陨灭于剑域之下。

战场瞬间变得沉寂。

盛雪凝脚步微顿，眼见战场之上突升的朦胧雾气，神色微怔了下。

待她走近战场之地时，终于辨认出今夜与邪魔勾结的妖族究竟是什么。

眼前是无尽蜃气。

在妖族之中，有一种族擅长构造无上幻境，将人困在幻境之中。此种族名为蜃龙一族。

蜃龙一族所构造出来的幻境，是整个九州最强大的幻境。被困之人，无论心境再强大，到了幻境之中，也能被找到心境的破绽。哪怕是最细微的心境破绽，也将会被幻境所利用，成为被困之人的致命一击。

百年前的事情，所知者少之又少。

除了盛惊泽，盛雪凝再也想不到别人能想到用幻境来对付温余烬。

毕竟，九州之内，谁能想象得到无情道大成的剑尊在心境之上也会破绽呢？

这也难怪……盛惊泽会如此肯定地说温余烬今夜难逃此劫。

天道要她来捣乱，肯定也是提前知晓了此事。幻境会放大温余烬的心境破绽，天道大概觉得温余烬无情道破，这将是她再度走进温余烬心防的唯一机会。

盛雪凝站在蜃龙雾气的结界前，抬眸看了一眼天，神色平静。

随后，她抬起手来，伸手探进蜃龙雾气结界之中。毫无意外的，她的手如同没有遇见任何阻碍般，轻松地进去了。

妖魔两族计划周密，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允许除温余烬之外的人族进入这个结界之外。

而她是个意外。

天道利用祂至高无上的权柄，为她打开了这里。

下一瞬，盛雪凝迈步走进蜃龙雾气结界之中。结界入口在她身后缓缓合拢，时至再无任何痕迹。

再回神时，盛雪凝听见了呼啸的风声。她此刻正站在一处高悬的悬崖藏上，垂眸往下望去，深渊深处像是张开巨口的狰狞凶兽，等待着祭祀品掉落下去，然后一口吞掉。

“温余烬，你过来。”

她自己的声音响起在不远处。

盛雪凝回眸，看见百年前的自己拉着温余烬朝这边跑过来。

她很快就想起来了这里是哪里。

在这悬崖之下，是尚且处于封印状态的一处魔潮。

百年前的她，要在这里，用温余烬给她铸的那柄剑，刺进温余烬的身体，将他打落至悬崖之下。

这里是她第一次在温余烬面前露出“真面目”的地方。

“我跟你说啊……”

百年前的她招招手，对温余烬道：“哎呀，你过来一点嘛。”

“我在这悬崖附近发现了一处还在封印状态之中的魔潮，不如我们一起去探探险？”

温余烬抿唇道：“不去。”

她道：“你不去，那我可就一个人去了？你别反悔。”

话音落罢，站在悬崖边上的雪裙少女拿出春水桃花，当即就想沿着悬崖边上，往下跳去。

一只手拉住了她。

“我走前面。”

温余烬将她拉了回来。

她笑嘻嘻地出声道：“好啊，那你走前面。”

盛雪凝站在悬崖边上，安静地看着雪衣少年越过她，先行朝前探索走去。

在他身后，原本笑嘻嘻的少女慢慢收敛了笑容，安静地盯着少年挺如青松的身影。

盛雪凝知晓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会用她手中的长剑，抬手刺进温余烬的身体里。

鲜血会将他那一身雪衣染得发红。

“铮……”

春水桃花剑音渐起。

少年对她毫无防备。

剑身如漂亮雪玉的长剑即将刺进毫不知情的少年身体里，却在下一瞬被探出的手握住锋利无比的剑身，阻却了前路。

盛雪凝抬手握住春水桃花的剑身，让其再也无法前进哪怕半分。

自她手掌渗出的鲜血滑落了下去。

“温余烬。”

盛雪凝出声道：“我要杀你，你不知道吗？”

雪衣少年慢慢停下动作。

他回头望见春水桃花剑身处染上的鲜血，眸光平静得像不落雪却冰寒的湖面。

温余烬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