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余烬没有出声。

盛雪凝解开他的腰带，将外衣半褪之后，垂眸去瞧温余烬的后背伤势。

温余烬穿的是一身黑衣，就算是受伤流血，浸染到衣物上，也看不出来。

但是，当盛雪凝扒开温余烬外衣，见到他后背伤势的时候，眸色微颤了下，仍旧是觉得心惊。

半晌后，盛雪凝帮温余烬简单处理过伤势，才开口道：“剑尊大人为了救我而受伤，我无以为报……”

“盛雪凝。”

温余烬平静地打断了盛雪凝的话。

他转眸盯着盛雪凝，声音极低地道：“祂感知不到。”

低哑的嗓音响起，在空寂的山洞里，像极了他示弱的请求。

盛雪凝半跪在温余烬面前，看着他，收拢指尖，似疑惑般，反问道：“你在说谁？”

温余烬无声反驳。

盛雪凝继续道：“剑尊大人暂且失去灵力，但是打开你自己储物空间的能力应该还有。”

“如今春凉仍寒，小心着凉，还是取一件干净衣袍换好。”

说罢，盛雪凝站起身来，说了一声“我出去看看”，却被温余烬死死握住手腕。

她站定身形，解释道：“我不会走的。”

“毕竟……”

“我的命，在你手里啊。”

“剑尊大人。”

温余烬松开盛雪凝的手，目光追随着她离开的身影，攥紧了手。

另一边，盛雪凝走出山洞，走了一阵后，寻到一处溪流。

沿着溪流往外走，应该能够找到出去的路。

往回走的路上，盛雪凝在四周寻了一些可当柴火的树枝，抱着回了山洞。刚进山洞时，她注意到温余烬，神色微顿。

温余烬的确听了她的话，换下了那一身染血的黑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雪衣。淡若流云般的色泽，外拢织银雪纱，清寒如梦，是难得一见的美色。

盛雪凝抱着干柴走进山洞，在温余烬附近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他微闭的眼睫，唤道：“剑尊大人。”

温余烬没应声。

盛雪凝慢慢蹲下去，靠近他。在她靠近他的前一瞬，温余烬睁开眼。

于是，她笑起来，漫不经心地出声道：“我回来晚了，你就生气了。”

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盛雪凝慢慢站直身体，将柴火放下，继续道：“我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条溪流，沿着那条溪流应该可以出去。”

她问道：“你还能走吗？”

温余烬没有回答她的话。

盛雪凝便推测道：“依照你的伤势和体质，这点伤算什……”

……么。

“不能。”

温余烬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盛雪凝看了眼温余烬，应声道：“那我们就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出去。”

说完，盛雪凝将地上的柴火摆好堆放起来，思索瞬息，指尖处落下一点微弱灵力，以灵力化作火势，将那堆柴火给点燃了。

她偏头对温余烬道：“剑尊大人，你好好养伤。”

“没了你，我可怎么活下去啊？”

温余烬忽略掉盛雪凝的话，复又闭上眼，继续调息养伤。

期间，一道灵讯自山洞外飞掠进来，轻嗡的声响“回荡”在山洞之中。

盛雪凝眼见那道灵讯落在她手中，转而抬眸对上温余烬睁开的眼，拆开了手中的灵讯。

“盛师妹，你现在在哪里？师尊他好像出事了。”

是萧云景传来的灵讯。

盛雪凝道：“剑尊大人，萧师兄传灵讯来，他很关心你的安危。”

温余烬道：“你不是他的师妹。”

盛雪凝道：“剑尊大人不是才收了我吗？”

旋即，她反应道：“的确，剑侍与剑尊大人你的亲传弟子不能算同门师兄妹。”

温余烬眸色愈深，冷静道：“让他回青州。”

盛雪凝明知故问：“谁？”

“萧云景。”

盛雪凝依言照做，回了萧云景那道灵讯。

“萧师兄，我和剑尊大人在一起的，他说让你先回宗门。”

盛雪凝松开手，任由那道灵讯飞出山洞。

温余烬道：“不要叫他师兄。”

盛雪凝似有些意外，问道：“剑尊大人是在命令我吗？”

温余烬盯着她，沉默半晌，启唇吐出两个字：“不是。”

说罢，他闭上眼，继续去调息养伤。

堂堂剑尊，跟自己的小徒弟吃醋。

盛雪凝慢慢收回落在温余烬身上的目光，想到温余烬对她说的话。

——祂感知不到。

夜里寒风，盛雪凝入睡前，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才抱臂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间，闭眼睡觉。

须臾，温余烬睁开眼，看向她。

“盛雪凝。”

温余烬开口：“你可不可以求求我？”

盛雪凝眼睫轻扫，抬起头来。

求求他，他可以把命都给她。

他们之间隔着耀眼的火堆，让温余烬看不清她此刻神情。

盛雪凝沉默良久。

终于，她问道：“求你什么？”

“求我抱抱你。”

“好，我求求你。”

盛雪凝话音落下之时，温余烬起身来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中，手臂紧锢住她的腰身，仿佛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间，再也无法分离般。

从来都不是她需要他。

是他需要她。

盛雪凝微垂眸光，便能望见温余烬脖颈侧的皮肤上浮现出神秘的墨色纹路。

那纹路诡异而泛着幽华，没入温余烬衣襟更深处。

这是温余烬的相思蛊。

盛雪凝慢慢低下头，贴唇吻过温余烬那一片冷白肌肤。毫无意外的，她察觉到温余烬此刻身体瞬间出现的紧绷。

他禁锢住她的手臂微微松开。

“温余烬。”

盛雪凝没再唤一声“剑尊大人”，她贴近的唇触碰到温余烬因沉重呼吸而不断起伏的锁骨。

墨色纹路继续往下蔓延，是冷白如玉的胸膛，最终汇聚到温余烬心之所在处。

这是盛雪凝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见温余烬的相思蛊没入到他的心上。

相思蛊引，越爱越痛。

“温余烬。”

盛雪凝伸出手，指腹抵在温余烬心上，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里不痛吗？”

温余烬紧抿着唇，安静地盯着她。

紧接着，他制止住盛雪凝进一步的动作，出声道：“不痛。”

盛雪凝抬头看了眼温余烬此刻的神情，笑起来，开口道：“我不信。”

“我试试。”

话音落下之时，她倾身吻过温余烬修长脖颈间那枚喉结。而后，她将人拉过来，亲了下他，欲启唇问：“痛吗……”

盛雪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压过来的温余烬给尽数吞没。温余烬像不知食味般，将她的呼吸掠夺得一干二净，让她只能无力地依附于他。

盛雪凝抱住温余烬脖颈，眼睫微微颤动，复又睁开。她的眸光落在他不断泛起幽华的相思蛊纹，声音极低地喊了一声：“师兄。”

她极少喊温余烬“师兄”的。

只要解开这相思蛊，温余烬那本就破碎不堪的无情道心便再无阻碍遮挡，天道就会感知到一切。

天道给她的任务，本来就是让温余烬重新爱上她。只要爱上了，她的任务就已经算完成了。

温余烬因这一声“师兄”而冷静下来，他松开盛雪凝。盛雪凝却再一次抬头吻过来，就在这一瞬，他意识到什么，好似又明白了盛雪凝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盛雪凝道：“你看你这么痛，为什么不把相思蛊解开呢？”

温余烬看着她的主动，抬手遮住盛雪凝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低下头，平静又克制地亲吻过她。

盛雪凝眼前视线被遮住，只能感知到温余烬的触碰。他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按在身后冰冷的石壁前，用什么绑住了她的手。

温余烬放下遮挡盛雪凝目光的手，极平静地说道：“盛雪凝，我不痛。”

盛雪凝望向他，道：“我不信。”

温余烬没再去听盛雪凝的话，将她抱在怀里，抵御住来自于山洞外吹进来的阵阵寒风。

他低声道：“睡吧。”

……好似刚才一切暧昧的氛围都是一个假象般。

盛雪凝被束缚住双手，靠在温余烬怀里，就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好半晌，她笑了下，轻咬牙道：“剑尊大人好定力，不愧是修无情道的。”

说硬就硬。

说不硬就不硬。

近在咫尺的距离里，盛雪凝听得到温余烬胸膛里的心跳声，强劲而有力。

这样鲜活的生命，有朝一日也会道消身陨吗？

“温余烬。”

良久之后，盛雪凝开口道：“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进你的幻境。”

“有了破绽，才能突破你的心防。”

温余烬道：“不需要。”

盛雪凝道：“事实证明，你的确有了破绽。”

“若非我的出现和捣乱，你不会受伤。”

温余烬道：“与你无关。”

“我会解开你的相思蛊。”

“永远不会。”

温余烬握紧怀中人的肩头，掩去眸中幽色，语气平静地道：“你永远不会得逞。”

盛雪凝在他怀里笑起来，低声道：“你竟然不相信我的能力。”

“你的任务永远不会成功。”

“我会成功的，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家了，回到属于我的世界。”

“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剑尊大人，无所不能。”

盛雪凝肯定道：“你什么都知道。”

但是，他唯独不知道，是人就总会死的。

天命之子，终归于天命。

……

翌日。

当盛雪凝睁眼醒来时，发现昨夜温余烬绑在她双手手腕上不让她乱摸的束缚已经去掉了。

山洞里没有温余烬的身影，只剩下一堆已经烧尽的余灰。

盛雪凝知道温余烬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离开，便坐在山洞中等人。

不到半刻钟，山洞入口处走进来一道身影。

盛雪凝转眸看向温余烬，视线于他那一袭雪衣之上流连而过，而后抬眼道：“剑尊大人。”

温余烬对于她这一声“剑尊大人”没有任何反应，只道：“醒了就走吧。”

他看着盛雪凝站起身来，垂手拂去衣裙上因昨夜而起的褶皱，眸光平静至极。

两人出了山洞，沿着那条溪流流势方向走去。

路上，盛雪凝问：“剑尊大人，你的伤还没好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关心你而已。”

“剑尊大人无所不能，修为通天彻地，昨日那点小伤一定奈何不了你的。”盛雪凝停下脚步，“所以，为什么你不直接撕裂虚空回青州？”

“没有好。”

温余烬一字一句地出声。

他盯着盛雪凝，真的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丁点儿的不耐烦。但是，她就像戴了沉重的面具，让外人窥不见半点心思。

“原来如此。”

盛雪凝点头应声，而后笑着小跑过来，拉住温余烬的手，认真道：“那作为剑尊大人的剑侍，这种时候，我一定要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温余烬没有甩开盛雪凝的手，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

两人沿着溪流继续往前走去。

溪流往外，是一处偏远而宁静的小村落。三三两两的炊烟袅袅升起，此时是村落中各家各户生火做饭的时候。

这里竟然是世俗界。

也是到了此时，盛雪凝才终于明白温余烬那句“祂感知不到”是什么意思。

越是灵气微弱的地方，天道的感知就越是微弱。而在灵气极其匮乏的世俗界，更是天道感知不到的地方。

而温余烬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是世俗界。

“你们……”

迎面走来的妇人乍然看见两个长得跟仙神一般好看的人，不太确定地问道：“你们是迷失在山中的过路人吗？”

盛雪凝弯唇笑道：“对，我们路过此地，却不小心迷了路，想问一下这附近有什么大的城池吗？”

妇人道：“有倒是有，不过离我们这儿还远得很。”

妇人探听清楚盛雪凝和温余烬的身份后，热情招呼道：“这时候正好是午时，你和你夫君要不来我们家吃个饭，下午再走吧？”

“夫君？”

盛雪凝顺着妇人的目光垂眸，看见自己拉住温余烬的手，正欲松手抽离时，却被温余烬反手紧紧握住。

她挣脱不开，只好道：“其实……”

“也不算。”

盛雪凝目光盈盈地出声道：“我与他，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家中不同意他跟我在一起……”

热情好客的妇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话本故事现场演绎，不仅热情招呼他们二人去自己家做客吃饭，还更是说让他们二人再留一晚，等到明日亲自将人护送到临近的城中。

“盛姑娘啊，你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就明日再走吧。”妇人恳切地劝说道，“不如，你问问你的情郎？”

盛雪凝转眸看向自己身边这位“情郎”，决定让温余烬得偿所愿，温情地出声唤道：“夫君。”

“你觉得呢？”

温余烬道：“好。”

傍晚时，盛雪凝坐在院前，看着村中几个小孩儿在河里摸鱼玩闹。

村中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祥和安宁，宛若一个世外桃源般。

她同在妇人交流的时候，笑着道：“我还挺喜欢这里的。”

妇人便道：“盛姑娘，你和你的情郎还未拜堂成亲吧？”

她说：“不如就先留下来，把亲成了，再离开。到时候，就算你们家里人追了过来，也无法再分开你和他了。”

正值此时，温余烬自院中走过，盛雪凝便回头看向他，笑道：“夫君。”

“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成亲吧？”

温余烬站在夜色中，盯着月光下盛雪凝的笑声，应声道了一声“好”。

他们像是仍旧身处一个盛大的幻境中般，留在了这个世外桃源。

村里人听说要多一对新人，各家各户纷纷出力来帮忙。

建新房、筹备成亲事宜……

最重要的，是要绣嫁衣。

村里人都说，这新嫁娘的嫁衣要自己才最好，都劝着让盛雪凝自己绣。

盛雪凝亲身上阵了半个时辰，便举着被针戳破的手指对温余烬道：“温余烬，好疼啊。”

盛雪凝问道：“你可不可以去城里把现成的喜服和嫁衣买回来？”

温余烬看着她指腹上的那滴血，又望见她面容间的笑容，轻声道：“好。”

第二日一大早，温余烬就跟着村里那些要去城里赶集的男人一起，进了城。

直到夜深，他才回来。

盛雪凝问：“夫君，买回来了吗？”

温余烬道：“买回来了。”

“那会合身吗？”

“你明日试试。”

成亲前一夜，盛雪凝试了那套嫁衣。

村中妇人悄悄对她说：“盛姑娘，你男人好疼你的。其实，那一日他到城里，根本没买嫁衣，是请了城中的制衣师傅教他自己。”

“你说就奇了，你男人真的在短短一日内，把你这套嫁衣给亲手裁剪绣了出来。”

“你们长得跟仙神似的，就连你男人的手段也跟仙人一般神了。”

盛雪凝望着妆镜中的自己，轻声笑道：“如你们所言，他真的很爱我。”

都是天才，什么会学不会呢？

温余烬是，她也是。

只不过是，她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吉祥话。而温余烬，一介剑尊，几近是九州最强大而无所不能的人，却会信这套说辞。

成亲当日，盛雪凝穿上温余烬亲手制成的嫁衣，为自己上了妆，盖上红盖头，在一片热闹中，走向温余烬，同他在满堂祝福中，拜堂成了亲。

盛雪凝坐在新房里，温余烬挑开她的红盖头，端来交杯酒，递给她。

她接过温余烬递过来的交杯酒，勾手与他一同将手中的交杯酒饮尽。

新房内，入目满是暧昧的喜色。

盛雪凝放下酒杯，抬手将头上挽发的各种发饰拆下来，青丝散落。

待到最后一根发簪时，因其缠了自己一缕发丝，她轻声道：“夫君。”

温余烬应了一声，站在她面前，耐心地解开缠绕在发簪上的发丝，把那根发簪放在了一旁。

盛雪凝出声唤道：“夫君。”

“我们拜过堂，成了亲，接下来……”

盛雪凝面上带着盈盈笑意，眼尾抹了绯色，惊艳而动人。她继续道：“是不是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了？”

温余烬垂眸去看盛雪凝，抬手以指腹摩挲着她艳若桃花色泽的唇瓣，拂去那些散开的花生、桂圆与枣，将人压倒在柔软被褥之间。

盛雪凝注意到温余烬的动作，开口解释道：“夫君，你大概不知道，在这世俗界里，枣子、花生与桂圆，寓意为新人早生贵子。”

“你都把它们拂开了，多不吉祥啊？”

她抬手挽过温余烬脖颈，雪白指尖探过他喜服衣襟，将其拨开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此时的状态。

盛雪凝问道：“温余烬，你说我是不是差一点儿就要成功了？”

温余烬应声：“是。”

“那是哪里露了破绽呢？”盛雪凝亲眨了下眼睫，思索道，“是我没有绣嫁衣？”

“不是。”

“是我今日不好看？”

“不是。”

“那是哪里露了破绽？”

“从始至终。”温余烬平静道，“你只是在哄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