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在盛雪凝睁眼清醒之前，温余烬松开她，在她周身落下一道无形灵力，神色如常地离开了此地。

盛雪凝醒来时，眼睫微微一颤。

窗外天光入室，她抬手遮挡住有些明亮的光。

而后，她静默良久，终于起了身，坐在窗边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

出门前，盛雪凝给自己上了个妆，让面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荆城城中，今日来往的修士越发多了起来。

盛雪凝没去刻意寻找温余烬在何处，但她能感知到此时温余烬的存在。

在从前，荆城是她常来逛的地方。

就算百年变化，她也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整整一日，从早晨到傍晚时分，她都在城中闲逛。

她用当温余烬剑侍所得到的月俸，给自己买了新制衣裙。听说这件衣裙是九州现下最受欢迎的月华纱所制成，如月华轻灵而缥缈，烟蓝般的光泽流转，曼妙似仙。

店中侍者夸赞道：“道友，你穿这一身最好看。”

盛雪凝站在镜前，轻扬裙摆，弯唇笑道：“我也这样觉得。”

她问：“你说，我穿着它去见心上人，向他表明心意，会成功吗？”

盛雪凝对于谎言脱口而出，侍者看到她此刻神情，对此深信不疑，应声道：“道友，你一定会成功的。”

最后，盛雪凝买下这件衣裙，对侍者笑说：“借你吉言。”

她走出店门时，外界已是黄昏，余晖将雪白云层晕染，染上似火一般的张扬色泽。

盛雪凝转身又去了旁侧卖各种首饰的店铺，最终却空手而归。

剑侍的月俸只够她买身上这一件衣裙，不足以支撑她其他的花销。

往客栈回去的路上，盛雪凝路过某一处僻静小巷时，转眸看了一眼，主动走了进去。

稀薄的魔气笼罩了小巷深处，将长街上的热闹彻底隔绝开来。

“大小姐。”

盛惊泽的声音响起在这小巷中。

盛雪凝抬眸，看向盛惊泽，道：“盛惊泽。”

盛惊泽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疑惑与试探，出声问道：“大小姐回来荆州，就没有想过要回盛家去看看吗？”

“盛家如今不是一片废墟了吗？”盛雪凝平静道，“前尘往事，不值一提。”

盛惊泽道：“可那是盛家啊？”

盛雪凝反问道：“你想让我去盛家旧址？”

盛惊泽似想到什么，艰涩开口：“大小姐，你知道盛家是怎么被覆灭的吗？”

盛雪凝盯着他。

“当年，温余烬明明有能力救下盛家，可他却袖手旁观，坐看盛家就此覆灭。”盛惊泽神情冷漠，眸中隐含对温余烬的恨意，“大小姐，他恨你，还妄想把你留在他身边。”

盛惊泽道：“温余烬该死！”

盛雪凝仍旧看着他。

是温余烬，又不是盛余烬。

他姓温，又不姓盛。

最终，盛雪凝的神情似有松动，低声说道：“今夜子时，在盛家门前等我。”

盛惊泽高兴道：“大小姐。”

盛雪凝推开他，朝巷外走去。

盛惊泽追过来，小心翼翼地叫住她。

“大小姐。”盛惊泽从怀中取出一根发簪，对盛雪凝道，“漂亮的衣裙，应该配上漂亮的首饰。”

盛雪凝回眸，漫不经心地看向盛惊泽手中的发簪。他手中的发簪是她此前在首饰店中看过的其中一个款式。

店中侍者说，这根发簪最适合她，最衬她的气质，摇曳生姿，惹人怜爱。

盛雪凝看了一眼，转身走向盛惊泽，笑道：“盛惊泽，你也觉得我这一身衣裙好看吗？”

盛惊泽道：“好看。”

盛雪凝夸赞道：“你手中的发簪也很漂亮。”

“那……”

盛惊泽话语微顿了下，神色间似因为意识到什么，浮现起克制不住的惊喜。

“送给我吧。”

盛雪凝笑起来，眸光清亮，眉如青黛，眼尾微微上扬，点缀以漂亮的绯色，唇色饱满而惊艳，美得惊心动魄，勾人心神。

“大小姐……”

盛惊泽握住手中发簪，听见盛雪凝此言，心跳如擂鼓般地抬起手来，欲将发簪插在盛雪凝发间。

发簪在微亮的天光下，泛起清冷光华。

“原来，你喜欢我。”

盛雪凝的语气奇怪，却又理所当然一般。

就在此时，雪亮剑意瞬间撕破由魔气所构造的隔绝屏障！

盛雪凝转眸望过去，视线落在站在逆光中看不清面容神情的人身上。

在她身侧，盛惊泽一字一句：“温、余、烬！”

温余烬走进光影之中，眸色深处泛起薄凉。他冷静道：“过来。”

在僻静小巷中，问情剑剑音轻鸣。

盛惊泽唤道：“大小姐。”

盛雪凝看了眼盛惊泽，对温余烬道：“剑尊大人。”

温余烬道：“过来。”

“好啊。”

盛雪凝应了声，迈步朝温余烬走出。

在盛雪凝身后，盛惊泽开口喊了一声“大小姐”，伸出的手欲抓住她。

“铮！”

寒冽剑意掠过盛雪凝身侧，转瞬刺进盛惊泽伸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盛惊泽吃痛，面上尽是冷意。

魔气自他周身浮掠！

温余烬抬起的问情剑直指盛惊泽。

盛雪凝来到温余烬身边，目光中扫过问情剑雪亮而锋利的剑身，抬手道：“剑尊大人，我的人你也要杀吗？”

当盛雪凝抬起的手握住问情剑剑身前一瞬，温余烬于瞬息之间收了剑，伸手攥紧盛雪凝的纤细手腕。

他平静地看向盛雪凝，扫过那艳如桃花的唇色，眸如墨般沉郁。

两人僵持在这小巷中。

盛雪凝启唇说：“盛惊泽。”

“大小姐。”

“你走吧。”

盛惊泽闻言，目光幽冷地盯了眼温余烬，唇边浮现出一抹似挑衅般的笑。

他穿过两人身边，周身魔气丝丝缕缕，如若有风般，绕至盛雪凝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手边。

浓郁墨色更衬得盛雪凝肤色如雪。

温余烬垂眸看向盛雪凝将要被魔气缠绕的手。

长剑轻抬——

“铮！”

剑意凝型，化作一道剑刃，毫不留情地穿透盛惊泽的身体！

突兀而刺耳的声音响起，却不似血肉之身轰然倒地的声响，像一块木被击碎后，四散碎裂。

盛雪凝转眸望过去，看见失去生气的盛惊泽化作傀儡木身，神情间却也没有任何惊讶之色。

她的目光掠过那根坠落在地的发簪，被剑意碾压过后，彻底沦为粉末，迎风而散。

盛雪凝开口：“温余烬……”

她话音未落，眼前光景一变，竟是温余烬拉着她转瞬便回了客栈里的房间。她整个人被温余烬压在了房间门后，他的指腹泛着凉意，激得她被触碰过的肌肤起了反应。

盛雪凝再度出声：“温余烬……”

温余烬站在她面前，低头吻了下来。几近压迫性的吻吞噬尽她的所有呼吸，没有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

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无进无退，只得承受，就好像只有她整个人都染上他的气息，染得透透彻彻的了，他才肯罢休。

到最后，温余烬拆掉了盛雪凝发间所有发饰，青丝如瀑般散落开来。

银制轻铃被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轻而细的声音，叩响在盛雪凝心弦之上。

“盛雪凝。”

盛雪凝听见温余烬的声音，呼吸微微喘着。她和温余烬都喜欢叫对方全名，就好像……只有这样，才是真实的她和他。

她抬眸望见温余烬带着艳色的唇瓣，那是她早上出门前上妆时用的口脂。

好似清冷禁欲的神来到人间，染上红尘气息，艳而靡糜。

盛雪凝抬手推开温余烬，道：“剑尊大人，何必恼羞成怒？”

她弯腰去捡被温余烬丢在地上的发饰，继续道：“你弄坏了我的发饰，得赔我十件。”

温余烬站在她面前。

盛雪凝将那枚坠开的银制轻铃捡起来，放进温余烬垂在身侧的手掌之中，手指慢慢合拢。

她面容间带着盈盈笑意，道：“剑尊大人可要记得我喜欢的发饰样式，若是买错了，我是会丢掉的。”

温余烬握紧掌心，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盛雪凝起身坐在妆镜前，看向镜中被吻花的口脂，伸出手，一点一点将其弄干净了，方才等到天道的“姗姗来迟”。

莹白空间里，天道出声：“为什么……”

祂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的迷茫与不解。

“为什么发生了今日之事，我还是没有感知温余烬对你动情？相思蛊也发作过好几次了。”

盛雪凝道：“你要他重新爱上我。”

“可今日之事，不是爱。”

天道：“不是爱？”

“是占有。”

盛雪凝道：“是占有欲在作祟。”

“即便他不爱我，也绝对不会容许我转投他人怀抱。”

天道：“为什么？”

盛雪凝道：“有人夺你天道权柄，即便是你不要它，但是你会容许你的权柄旁落他人手中吗？”

“不会。”

“这不就对了。”

天道当真信了盛雪凝的胡言乱语。

祂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知晓天下事，唯独看不透人心感情。可祂偏偏要当这场感情博弈的干扰者，插手人间事。

盛雪凝问道：“当初在万千人中……你为什么选中我？”

天道：“因为你惜命爱命。”

惜命爱命。

可她的命现在全系于一人身上。

盛雪凝轻声低喃：“是吗？”

她笑笑：“这可真是一个听起来并不特别的原因。”

被天道推出神秘空间的时候，盛雪凝解释道：“今夜子时，我会去见盛惊泽。”

天道并没有反对，也没有对她去盛家旧址有任何的意见。原因无他，祂看到了盛惊泽这个人身上的利用价值。

入夜之后，盛雪凝吹灭桌上的烛火，起身准备出门离开客栈。

当她打开门时，毫无意外地看见站在门外的温余烬。

温余烬道：“不要去。”

盛雪凝闻言，似有些好奇般，笑着问道：“剑尊大人为什么要阻止我？”

“你不想故地重温，但是我想啊。”

盛雪凝说着，又道：“还是说剑尊大人觉得我不该回家？”

“又或者如盛惊泽所言，你当真心有愧疚，怕我发现什么秘密？”

盛雪凝迈步走出房门，站在温余烬面前，微抬眸光，语气中似带了质问，出声道：“剑尊大人当年真的对于盛家覆灭之事袖手旁观，你就这么恨我吗？”

而后，盛雪凝伸手抱住温余烬，闭上眼，漫不经心地道：“没关系。”

“就算我们之间隔了血海深仇，我也会继续爱剑尊大人的。”

她笑起来，轻声道：“生命哪有爱重要呢？”

温余烬抬起手来，盛雪凝却松开了他。

他的指尖落了空。

他欲开口，却被盛雪凝抢先一步道：“我走了。”

“你没有剑。”

温余烬道。

“剑尊大人。”

盛雪凝站在楼梯前，回眸看向温余烬，笑意盈盈地道：“若是担心我，可以跟来保护我。”

“不过，剑尊大人也不必担心。”

“毕竟，盛惊泽是我亲手培养的人。”

“何必防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