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霜殿
殿中沉默片刻。
质子身份特殊,京中人恨不得把他当灾星一般躲避,更甚者,如今北襄不同昔日,兵强马壮,如果真打起仗来,质子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自江遇宛说出这番话,太后已略微皱起眉头来。
她虽平日里积德行善,一心向佛,却也是从昔日宫斗中摸爬滚打上位的,更非良善之辈,对敌国质子实难起同情之心,颇有些不解江遇宛为何要亲自去道谢,依她看,送些伤药去已是极大恩德了。
思绪落罢,太后觑了一眼仿若置身事外的淑妃,若有所思道:“雪辞认为此事应当如何?”
淑妃无声抿了口茶,微晒道:“道句谢而已,不若母后便允了她吧。”
自她们进屋来,便始终未曾言语的沈亦卿视线轻移,落到江遇宛身上:“朝阳妹妹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依昌平看,这事原也无甚不妥,恩德岂能不报?妹妹若是为避嫌,视质子为洪水猛兽般,昌平才觉得有失我南昭风范。”
昌平郡主此话又是在帮她,江遇宛不着痕迹地轻垂下眼睑,跪着不语。
贤妃自听见这江家小娘子要自己往枪口上撞,去接近那质子时,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贤妃暗暗想,也许她是看上了那质子的样貌,才上赶着往上凑。
毕竟北襄质子那张脸呀,生的是难得的好相貌。若非生不逢时,北襄战败时被送来做质子,哪般小娘子都是配得的。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两年前,琅琊王氏三房七娘随父兄进京觐见时,见过质子后惊为天人,一心要嫁与他,父兄碍于身份不许她下嫁,她便要把质子带走做面首,又被质子冷淡拒绝。
那小娘子自幼被宠坏了,后来心生不甘,给质子下了药,要将生米煮成熟饭,谁料药性竟对那个疯子无用,最后生生被质子折断了两支手臂。
后来王氏欲追究此事,可质子到底是两国交好的信号,罚的重了也不好对北襄交代,最后也不过打了二十杖后不了了之罢了。
那王氏七娘最后嫁了个郡守庶子,听说日日被夫君打骂,已近疯癫,哪还有半分世家贵女的样子。
此时贤妃得了空子,还未收敛好情绪,她捏着帕子掩了掩唇角,怕自己太过明显:
“朝阳可想好了,那质子可不是甚么好相处的人,可别碰了一鼻子灰来。”
又觉这句话无甚杀伤力,便又装作有些迟疑道:
“那王氏七娘可不就是个先例。是吧,贵嫔妹妹。”说吧抬眼看向席位下端一个不起眼的女子。
那女子甚为年轻的样子,微施粉泽,生了一双杏眼,干净透彻。
正是王氏五娘,她本是芳华正好的天之骄女,才名出众。后却因妹妹做事不当,引陛下为难,王氏三房为息陛下怒意方把这位长女留至宫中,她性情冷漠,不甚受宠,也算因此蹉跎了一生。
听见这番讽刺意味的话,她也神色淡淡,并未有丝毫动容,语调平缓:“贤妃姐姐慎言。”
乾宁长公主向来看不上贤妃这等人,冷笑道:“皇兄已下令不准再提前那桩旧事。贤妃此举,是否不把皇兄的话放在心中。”
贤妃本也只是借机敲打,想一石二鸟,打压王贵嫔和淑妃罢了。却未料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虽平日里跋扈惯了,却不敢不敬乾宁长公主。
因此脸色难看,轻咬红唇:“殿下明鉴,本宫并无此意。”
乾宁不再看她,转过头笑言:“倒是母后只顾着与我们说话,可是忘了江娘子还跪着呢?”
而江遇宛自贤妃说出那般莫名的话开始,就好奇的向系统打听原委。
当系统说到路无殊折断了王氏七娘一双手臂时,她满眼惊恐。
“他好暴力呜呜呜呜。”
她如是说。
转瞬又想起自己......
江遇宛视线掠过自己的双臂,欲哭无泪:“他不会折断我的手臂对吧?!!我可不想当断臂侠呜呜呜。”
系统难得沉默了。
因为他也不敢保证这种事发生的概率。
江遇宛没有得到保证,不死心要接着问系统,却听见淑妃的声音:
“安安?”
她应声侧头,茫然对上淑妃的视线。
淑妃看她那副神色不宁的样子,心里微晒,便知道这小姑娘方才还不知神游到了哪里,佯装恼怒道:
“太后娘娘让你免礼呢!怎还不谢恩!”
江遇宛神色一紧,又看向位居高位的太后:“那娘娘可允臣女...”
“自然。”太后出声打断她的话,微微笑着说。
“叩谢太后。”得到太后准许,便也算是光明正大去见路无殊,也不惧旁人言语。
到此,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江遇宛松了口气,起身坐回了座位。
淑妃被留在长信宫与太后说话,江遇宛独自踏出正殿。
红笺手中拿着大氅,见她出来,便为她披上,低声问道:“郡主可要留在此处,等着淑妃娘娘?”
江遇宛抬眼望去,这场大雨已有停歇之势,天上起了些雾气,朔风簌簌,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已经辨不清晰。
她知道红笺此话之意,她们来时乘的淑妃轿撵,雨还未停,不乘轿撵又怕是难以走回碧霄宫,而此时淑妃留此,怎好独乘而去?
可她还有任务在身,要去寻路无殊。
“不必,走回去罢。”犹豫片刻,她下了决定。
这雨渐歇,撑把伞倒也能行。
“可......”红笺还要再说,却见一个小太监躬身走过来。
“郡主,奴才叫作小方子,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带郡主去寒霜殿。”
那小太监眉眼机灵,却也不敢直视主子,只瞟了几眼,见这位郡主生的如此漂亮,有些愣神,当即越发躬弯了腰。
江遇宛微微颔首,寒霜殿是路无殊的宫殿,若无人指引,她怕是也找不到,便由着那小太监带着她上了一顶轿撵。
寒霜殿内。
少年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渗出血来,他看着那些黑色的血往下流,手指越捏越紧,一个青色的虫子掉了下来,路无殊闷哼一声。
该死的沈清远,竟把这种毒下到他身上。
“殿下,您的伤还未好...”隐在暗处的人看着路无殊运功排毒,颇有些担忧道。
路无殊淡淡打断他的话:“出去。”
绪风跟了他多年,从不敢质疑他的话,此刻却没依言退下,继续道:“殿下,您中了天香蚕,这才只是其中一个小蛊虫罢了,只有...”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殿门被推开的声音,绪风看了一眼殿下,见殿下垂眸,看不清神色,便把未说完的那句话咽了下去,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路无殊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有与女子交.合,才能根治这毒。
他目光森然,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
寒霜殿位置偏僻,居于冷宫附近,很少有人路过此处。
那小太监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殿中央的那口井,阴森森的。
想起系统的任务,江遇宛微微敛眉,语气中带了几分命令之意,不容置疑道:“不必跟着我。”
红笺没见过她这副样子,愣在了原地,看着江遇宛抬步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红墙绿瓦,里面却空荡荡的,除却那口井外,只有一颗大树,把院子遮的严严实实,大树上面缀着茂盛的叶子,在这一片死气沉沉中露出一股奇怪的生机,显得不适时宜。
她看着这里面几个破落的、瓦片已经快要脱落的屋子,挑了尚且能住人的那间,走过去。
江遇宛推开了门,灰尘扑簌簌的往下掉,呛的她咳嗽了几声。
她微微侧头,想要躲避这股灰尘,一眼便看见墙边靠着的少年。
这屋子里不见阳光,借着那一扇破损的窗户映出来的、微弱的光,她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枯草,踱步走到他面前。
纵然她已万分当心,还是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在这般奇异的安静中,颇有些刺耳。
路无殊歪了歪头,神色无辜的看向她。
那眼神仿佛在斥责她扰了他清静。
少女立在那束微光前,一身白衣,瘦的可怜。那双漆黑的杏眼平静的望着他,任谁被这样乖巧的眼神看着,都很难冷硬起来。
他冷眼看着,扯唇一笑:“郡主金尊玉体,来这种地方也不怕委屈了自己。”
语气倒如少年置气般,她十分惊讶地把路无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少年看上去孱弱可怜,身上的雨水还未干透,衣服尚且黏在身上。适才于长信宫看见的那股阴郁也不见了,只剩下了冷淡疲惫。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此话一落,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移开目光:“无心之举,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提示!任务1.1:与反派肢体接触。”
“奖励:五个生命值。”
江遇宛木然问:“没有惩罚?”
系统(震惊脸):“怎么可能,我还没说完。”
接着又开始喋喋不休。
江遇宛:哦。
她现在觉得系统不仅像一张催命符,还像个啰嗦的老妈子。
但是,完不成任务,还得昏倒在这?
真是离了个大谱。
江遇宛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路无殊,艰难的思考完成这个任务的可能性。
待看见他那双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时,眼睛亮了起来。
少女蹲下身子执起他的手握住,看来看去,又开始一下一下的揉搓。
路无殊被她的这一举动惊了下,略微挑眉。
又听见面前人问他:“你冷吗?”
路无殊沉默的看着她,抛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你的脸色很不好。”她解释道。
路无殊看着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心里嗤笑。
也不知谁的脸色更差。
他想。
他的手苍白清瘦,泛着刺骨的冷意,江遇宛本就对冷十分敏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路无殊敏锐的察觉到了,陡然抽回手来,脸色阴沉:“郡主是在可怜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骄傲脸):本系统就是活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