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遇
翌日一早,天边尚还泛着雾青,江遇宛便早早醒来,盯着头上的碧绿帐子懵了一瞬,才记起自己如今身处皇宫,安静片刻后,她直起身,穿过塌前那柄红木镶嵌的紫竹屏风,立在窗前。
碧霄宫内,错银云龙香炉里燃着沉香,青烟袅袅。殿外,斜斜细雨下个不停,她忍不住伸出手接那些雨滴,凉丝丝的。
纵然是六月天,一连几日没停的雨也带着些侵骨的寒意。
红笺此时从殿外踏步走进来,见她只着一身寝衣,身子单薄的立在窗前吹风,连忙走上前。
“郡主才将将养好身子,怎又这般吹风,再惹了病气可怎么好?”
红笺一面儿絮絮说着,一面儿拿来披风为她裹上。
“娘娘吩咐了,要您随她一并去太后处请安,奴婢为您梳妆。”说罢向外拍了下手,又扶着她往妆台走去。
几名宫女端着木盘而来,进来后便站至一侧未动,一丝声响也无,江遇宛抬眸看了几眼。
那些木盘里分置着衣物、珠钗并上头饰,都是十分鲜艳的颜色,她并不喜这些,于是蹙起眉头,淡声道:
“换白色来。”
自跳下城楼,她便十分厌恶红衣,转而只穿素衣。
红笺神色为难,她知自家郡主平日里只穿素色衣衫,只是这些是淑妃娘娘交代的,且她也觉得郡主就该穿些漂亮衣裳,才不辜负那张漂亮的脸蛋,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心里踌躇着。
这时一个清缓的声音高声响起。
“小姑娘家穿甚白色?依本宫看,就应穿红色,才有少女活泼样子。”
江遇宛循声望去,不及她应声,淑妃便拿起白玉盘子里装着的白衣上缀着些红色苏绣的轻罗百合裙,抬眼瞥了红笺一眼,悠悠道:“就这件罢,给她换上。”
红笺松了口气,忙应声:“是。”
相处一日,却已体会几分淑妃说一不二的性子,江遇宛垂下眼眸,一声不吭的任由红笺为她换衣梳妆。
铜镜里少女肌肤胜雪,眉眼盈盈,额间点了一抹鲜红的桃花钿,过分瘦弱的脸庞生出几分易碎之美,显得柔弱可欺。
出门前红笺照例为她披上白色大氅,少女纤弱腰肢被遮住,方有了几分明艳之色。
淑妃满意点头,携江遇宛上了轿撵。
轿撵在长信宫停下,天上灰蒙蒙的,本是牛毛细雨,此刻已越下越大,红笺见状拿了一把油纸伞为她撑上。
江遇宛亦步亦趋跟在淑妃后面,一面走着,一面好奇的打量这座宫殿,瞟了几眼,却见布局比之多年前也未有太大变化,朱红的宫墙便似一座华丽的笼子,困住了许多人。
她略微叹气,将要收回视线时,看到了一个人。
偏殿檐下,黑衣少年跪在侵了雨水的地上,身上衣衫已湿了大半,半张脸笼在阴影里,身子单薄,瘦削孱弱,已不知跪了多久。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年抬起眸,陡然间,两道视线撞个正着。
江遇宛一怔,眼神停留在他身上。
少年满身狼狈,脸色苍白,那股阴郁不再。唯那双眼,乍一对上满是淡漠。这番情境下,颇有几分可怜。
江遇宛细白的手指悄然捏紧袖摆,是路无殊,他竟跪在此处。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叮!主线任务开启。”
——“反派被贤妃压在此处受罚。请宿主为他求情,并设法与他独处。”
——“任务奖励:五个生命点。反之,若宿主任务失败,将减少五个生命点,并受到惩罚。”
江遇宛觉得头突突的疼,下意识皱起眉头,心里思量着怎么才能完成任务,脚步放的更慢。这时淑妃也看见了路无殊,向她使了眼色,江遇宛匆匆跟上。
而这副情形落在少年眼里,就变了味。
路无殊与她对视片刻,心里那股难堪再次升起,他不由自主的想,为何每次最狼狈之时都能被她撞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朱红宫墙下的那抹白色身影,心中萦绕着无尽阴翳。
少女着白色大氅,干干净净,如天上仙子。而他一身污泥,跌落底端,无半分体面。
下一瞬,少女好看的眉头陡然皱了起来,很刺眼。
路无殊敏感的捕捉到这一丝细微的变化,而后忍不住想,她作出这副样子,是厌恶他,或是嫌他碍眼?
也是,他这副鬼样子,自然惹人厌烦。
路无殊突然很烦躁。
又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能瞧见少女苍白的下颌。
他嗤笑一声,一个病秧子罢了,他何需在意。
长信宫中,莺莺燕燕之声不绝。
莆一踏过门槛,便听见里面的声音停了一瞬,江遇宛稍稍抬眸,迎上众人目光。
贤妃素来与淑妃不对付,瞥了眼姗姗来迟的淑妃,扬唇道:“妹妹好大的威风,竟比皇后娘娘来的还要迟。”
淑妃视若无人,直直上前,向上首的太后行了恭敬一礼,江遇宛跟着低头行礼。
太后已近花甲,着一身暗花碎金的缂丝珠绣,头戴整副金丝八宝头面,保养的甚好,脸上挂着笑,眼神柔和,倒不拿捏皇家威严,看着颇有几分和蔼。
待给两人赐座后,太后温和道:“雪辞近些日子甚少出门,算起来,哀家已有半月未曾见你,今日总算舍得来看哀家这把老骨头。”
语气中颇有些委屈,且有几分自降身价。
殿中却无人敢置喙。
江遇宛想起她幼时进宫时,也对此甚为好奇。寄灵姑姑便告诉她,淑妃刚进宫时才二八芳华,又被宠惯了,对陛下十足冷漠,不假辞色。
陛下却甚是喜爱她,托付太后照料劝说几分,太后当时刚把膝下唯一的女儿嫁出去,因此常召她来长信殿,一来二去,也把她当作任性的女儿般对待,嘘寒问暖,无不贴心。
淑妃扭捏着也受了,并回以十二分的真心,贴身服侍在侧,侍疾时日夜不眠。又制得一味难寻的药,缓解了太后多年的头疾。
实是深宫中难有的真心,江遇宛不禁感慨。
“母后此言可不厚道,倒像是我的不是了,可叹这半月有旁人侍奉在侧,哪里还能想得起我?”淑妃唇角有意无意的勾起一抹苦笑,斜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贤妃。
贤妃脸色一变,前些日子二皇子说寻到了那味稀缺的分元草,已命人去寻。她便忙不迭跑来太后这边报喜,借此因由多待了几日,本想着能越过程雪辞,得太后青睐。
谁知,药未寻到便算了,沈清远在长公主府上吃醉酒,去了花楼与太子少傅家的公子大打出手,还是为了一个女子,被打的鼻青脸肿,她本欲治罪,谁料冯太傅那个老家伙竟去求了太子那座瘟神,最后不了了之。
更甚者,未过门的二皇子妃又得罪了昌平郡主,现下这桩亲事更是结不成了。
贤妃头都要大了,无可避免的把气撒到了没能成功寻到药的路无殊身上,携了他来太后处问罪。
说起这事,太后更是无奈,她倒对那味药无甚期望,只是贤妃日日来邀功,难免厌烦几分。
场面一度尴尬。
沉默许久的皇后此时莞尔一笑,将话题引到了江遇宛身上:“这位小娘子好生漂亮,想必便是江府四娘子。”
江遇宛抬眼看去,只见她发髻高挽,鬓边插着朝阳五凤挂金钗,风姿冶丽,温婉雅致,坐在那十足有国母气派。
但她却知道,这位皇后面热心冷,深藏不漏,更是害死原主的罪魁祸首。
“回皇后,臣女正是江遇宛。”少女微微颔首。
一把嗓子如珠玉泠泠,众人都秉着一口气,看向坐在淑妃后边的江遇宛。
少女眉眼精致,一身红衣惊艳,倒是一张脸瘦弱苍白,令人心头升起怜惜。
“怎生的这般瘦?”下首一位穿了天青色挑丝云雁裙的女子略有些惊讶道。
江遇宛抬头看去,那位女子姿容艳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位是乾宁长公主。”系统提醒道。
她略有些吃惊,看这张脸,实在很难想象这便是纵情声色的长公主。
果然,下一秒淑妃眉心微动,不动声色道:
“劳长公主费心,她大病初愈,难免瘦了些。”
江遇宛抿唇,想起那能戳人的下巴就来气。
“年轻小娘子,瘦了倒也好看些。”长公主又道。
这时太后垂眸看向坐在长公主身侧安静不语的沈亦卿,又把视线放到江遇宛身上,语调微沉。
“哀家听昌平说,前几日秦家小娘子口出不逊,害的你心疾发作,病了几日。”
太后忽然提起这事,令她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求救般的看向淑妃。
“此事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牵扯到了那位质子,难免慎重几分。”淑妃露出几分为难的样子看向太后,三言两语又把此事推给了太后。
江遇宛此时又想起了任务,却不知如何提这件事,恐引是非。恰好淑妃提起了路无殊,索性拽了拽她的衣袖。
也不知姨母能不能体会到她的意思,江遇宛心急如焚的想。
她可不想再晕一次了呜呜呜呜。
太后略一沉吟,缓声道:“雪辞说的不错。是那秦姑娘太不知天高地厚,质子承两国交好之意,岂是容她诋毁的。这般新妇我皇家自是要不得的。传哀家旨意,退婚吧。”
又转头眉目肃然,隐有几分严厉的看向贤妃:“老二这亲事是你着手定的,可有不愿?”
贤妃眉头一跳,连忙道:“臣妾不敢。母后所言极是,都怪臣妾识人不清,若早知那秦氏是这般人,断不会为清远定下这般亲事。”
太后略微一颔首,便听淑妃又说:“那日安安犯心疾,若非质子看见,去寻了江府的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臣妾方才进来时,看见那位殿下于殿外跪着,可是犯了什么事?”
太后摇头,叹息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因一味药罢了。”
说罢高声道:“来人,让质子回去罢。”
话音一落,便有人奉了旨意起身出去。
江遇宛却难以放心,他几日前受了那样重的伤,也不知养好了没有,又在下雨天跪了许久,若是牵扯旧伤,感染风寒可就不好了。
且她还有任务在身。
于是站起身,跪到正中,恭声道:“禀太后,质子算是臣女半个救命恩人,可容臣女晚些亲自去道谢么?”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小路(不屑脸):一个病秧子罢了。
后来的小路(委屈脸):呜呜呜老婆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