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贾母的声调也愈发冰凉：“你亲近自家外甥女，我不能说你什么。可玉儿，她有半数家产是进了贾府库房，给家里修了偌大的园子的。既然已经用了林家的家产，你还不愿玉儿当你的儿媳妇，实在是背信弃义，心肠里头是黑的！你叫我死后怎么见敏儿，怎么见女婿？”

王夫人忙起身跪下，良久才说：“等到外甥女嫁人的时候，我一定会添一份厚厚的嫁妆，不会亏了外甥女的。”

“哼，实在好笑，家里的账上还能拿出林家的半副家产吗？你还是当家主母呢，不应该比我还清楚吗？”贾母讥讽道。

王夫人无话可回。家里确实已经难以支撑。王熙凤去了金陵，家里的事情就是探春管着。探春是一个年轻姑娘，自然没有凤姐丰厚的嫁妆来填补账面。亏空实在太大，探春减下多少旧例都没法弥补，只能几次三番来寻王夫人。

贾母见王夫人半晌无话，才幽幽叹道：“罢了罢了，你不愿意玉儿做你的儿媳妇，我也不强求了，别到时候你这个婆母还来磋磨我的玉儿。你尽管去薛家下聘吧，我不拦你。”

王夫人听着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口中连说是。和贾母在宝玉的婚事上拉锯了这么久，还是她赢了。

贾母看着王夫人高兴的样子，冷哼一声，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愿看她。

这时，门外的丫头传道：“姑娘们来了。”

贾母高兴地转过头来，只见黛玉、迎春、探春及惜春都进来，三春身上披着是一色的大红羽纱，黛玉则罩着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

“给老太太请安。”姑娘们脱了斗篷都围上来，又向王夫人问安。丫头们搬来几张小杌子，姊妹间就坐在贾母床前，黛玉依偎在贾母身旁，探春靠在王夫人的臂间。

贾母乐呵呵地拉着黛玉的手，对着姑娘们说道：“看到你们来，我倒想起来去年里头你们也是穿着这样的衣裳站在雪地里，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

探春就先笑道：“那等过几日雪晴了，老太太到园子里头逛去，来我们姊妹们的屋子里头坐坐。”

黛玉也笑道：“咱们到三妹妹屋子里头闹去。”

贾母笑道：“先到你屋子里头闹一闹才好呢。”说罢就摸着黛玉的脸庞，疼惜地问道：“天气越发冷了，你来的时候要先吃些垫垫，不要空着肚子吹冷风。”又对迎春姊妹说道：“你们也是，小孩子家家的，要多保养才是。”

姊妹们一并称是，探春看了一眼王夫人，笑着说道：“这几日厨房里日日给我们姊妹们送来新鲜香甜的牛乳，说是太太吩咐的，早上起来喝一碗最是暖和。”

王夫人摩挲着探春的脸颊，笑道：“你们姊妹们吃得好，我也放心。”

贾母也笑着点点头，对黛玉说道：“你云妹妹最是爱喝牛乳了，若是有了，一天总要喝上好几碗。”

黛玉知道史家回京述职，把湘云接回去备嫁，就笑着说道：“云妹妹过了年就要出阁了，明年春天就要请老太太过去吃喜酒了。我回去就打发人送东西过去，给妹妹添喜。”

“噢，我记起来了，云丫头几日前就回去了，时间过得真快，以前她还在东边暖阁里睡觉，现在就要出嫁了。”贾母十分感慨，人老了，越觉得时间过得快，随后又笑道：“该起来了，今日里头有客人来，我这个懒老婆子不好赖在床上。”

众人忙笑着伺候老太太起身，随后又有邢夫人、宝玉、李纨等人来请安。贾母坐在榻上，看着人多，就叫他们都回去，把姊妹们安排在另外一间屋子吃早饭。

宝玉在贾母处请安后就磨蹭很久。自从贾政回来后，就请来一位夫子，叫贾宝玉贾环贾兰都去自己书房里头读书上课，他亲自盯着。宝玉害怕贾政，贾母又病着，怕贾母操心，就日日勤勤恳恳地上学去。

这样一来，再加上他如今搬出来外头住，见黛玉的时间就大大减少，基本上都是早晨晚上请安时能打个照面，吃饭都不能在一起吃。

宝玉十分想念之前和黛玉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光，竟然想出一个蠢念头，叫人给黛玉送书信去，信件上自然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等语。

结果被紫鹃拿住，狠狠地说了一顿，“二爷如今也大，道理应该都懂，若是要和我们姑娘说些什么，只管叫小丫头来传话就好，偷偷摸摸送些什么呢，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到头来，二爷是没什么事的，反倒害了我家姑娘。”宝玉被说得无地自容。

紫鹃又对袭人麝月说道：“太太只留你们两个在二爷屋子里，自然是看你们都是好的，能规劝住二爷的。我拿着这东西去问老太太和太太去，看看是谁没脸！”袭人麝月连连告饶，一再保证日后会看好宝玉。

宝玉无法，只能在晨晚定省的时候多磨蹭两下，盼着能和黛玉说上两句。

今日不巧，黛玉来得早，现在已经和李纨探春等人去吃早饭了。宝玉在门口听着她们说范老太太和舒雯吃过早饭就要来，心里高兴，就要进去。

门口有丫头守着，拦着宝玉笑道：“里头是姑娘们的饭，二爷的饭不在这里，还是快去吧，莫要赶不上夫子的课。”

这时袭人也赶过来，拉着宝玉走。宝玉无法，心里挂念着黛玉，又怕上学迟到了，贾政生气，就匆匆走了。

吃过早饭后，果然有人来报范家老太太和姑娘来了，黛玉心里想念着舒雯，忙和王夫人李纨等人出去迎接。

范老太太穿着一件鸦青色对襟褂子，带着雪帽，舒雯则披着一件鹅黄织锦镶毛斗篷。黛玉自从贾母病后就少出门了，和舒雯也没见面，只有书信往来。今日里头见到她，自然是十分欣喜。

姊妹们拢在一起说笑，贾母就笑着让她们到园子里头去，留下范老太太在自己房里说话，王夫人和李纨陪侍在旁。

“看起来精神头挺好，”范老太太仔细看着贾母的脸色，笑道，“我就放心了。”

贾母呵呵一笑：“还得谢谢你，这些天不知送了多少东西来，还亲自过来看我。”

范老太太轻轻拍着贾母的手笑道：“你和我客气什么呢，你子孙满堂，个个都孝敬呢，日子还长，只管放宽心，和孙子孙女说说笑笑。”

寒暄说笑几句后，贾母对王夫人说道：“你事情多，先去吧。”又转头对李纨笑道：“你也去吧，兰儿的事情还要你看着。”

王夫人和李纨便知贾母有事情要和范老太太商谈，就齐齐退出。

王夫人才回自己的屋子里头，丫鬟婆子们都迎上来。外头有管事娘子要来回话，可王夫人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情，加上今日早起，现在十分困倦且无心管事，就叫玉钏：“让外头的管事娘子去找三姑娘去，我先躺一会儿，除了周瑞家的，谁都不要进来。”

玉钏忙应偌，服侍王夫人躺下。

姊妹们回到大观园里，才去探春的秋爽斋说了句话，就有管家娘子在外头等着回话，黛玉等人也不好久留，就各自散去了。

舒雯拉着黛玉的手走在回潇湘馆的路上，兴奋地对黛玉说道：“你之前交代我的事情办好了，那宅子离我家不远，你哪一日过去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妹妹了，”黛玉也喜出望外，“我倒是想要出门，只是外祖母病着，我也不想劳烦那些嘴碎的婆子。”

舒雯歪头想了想：“不然，你今天就跟着我们回去吧，我看老太太的病也好了，求一求她必定是同意的。”

黛玉实在是想出门，于是就试着去问贾母。没想到贾母竟是爽快地答应了：“你如今身子也好，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去那里住一两日也是使得的。”

又回头对范老太太笑道：“我这孩子可交给你了。”

范老太太笑着点点头，两个老太太眉梢眼角都是藏着故事的笑意，黛玉似乎猜出些什么，但也不敢肯定。

王夫人这边直到天黑了还没见周瑞家的回来，等得很是心焦。今日让她出去，是去王家看看。王家的事情被翻出来查，现在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况。

元春自从小产之后，贾家就送不了一丁点东西进去，王夫人每个月的进宫探视也搁置了。故而王家的事情元春这个贵妃也是帮不上忙的。

王夫人既担心王家的事情，又忧心自己的女儿，整个心都好似在油锅里煎熬。

屋里陪着的丫鬟机灵，端上茶来安慰道：“太太别忧心，今日起来，屋外三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不个不停，这可是有喜讯来呢！”

王夫人闻言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今日老太太终于松口答应了宝钗做我的儿媳妇，哼哼，我是决计不会答应外甥女嫁过来的，她的母亲我本就不喜欢，这下好了，总算眼前不会有碍眼的人，天遂我意……”

正当王夫人洋洋得意时，周瑞家的急匆匆地回来，哭嚎道：“太太啊，全都完了……”

“如何？王家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此章黛玉等姐妹们的衣服引自《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