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毫不犹豫地开枪了。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东西，但她知道那就是敌人。

即使长到了近三米高，蓝色皮肤的怪物仍然是类人形的身体，没有利爪，也无尖牙，只是野蛮地挥动着双拳，和咒灵相比攻击距离和手段都非常有限。他的攻击速度亦不算快，就算加速跑来也被夏油轻松地躲开。

怪物的攻击落在货架上，一人高的架子装满了商品，没那么容易翻倒，但有不少货物摔在地上，发出了哔啦啦的响声。

“呯！呯！”她再次敏捷地躲开了怪物伸出的巨手，并抓住机会瞄准射击。

子弹穿透了怪物的身体和头颅，换作是一般人类早就该倒下了，但对他而言却不是致命伤，甚至子弹的冲击力都不能牵制他的行动。不过，那也造成了有效的伤害。

青色的血液汨汨而出，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而夏油也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人，所以在战斗开始的两分钟后，他当机立断转身逃跑了。

巨大的身躯撞破杂志架旁的玻璃窗，清脆的“哔啦”声在寂静无声的街上响起。虽然他看起来是头大身小的笨拙体型，但瞬间爆发竟然跑得比夏油还要快，越过路灯，一路跑到阴影里，最终隐没在树林之后，不见踪影。

夏油未海可以尝试追上去，但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没有狂妄到那种地步。那只奇怪的生物明显具有常人的智慧，谁知道黑暗里是不是藏了他的同伴？她没有忘记，最初应该还有一个人袭击了便利店小哥，只是当她来时却只看到他一人。

她的异能力不等同于读心，在对方没有产生强烈负面情绪的情况下，她无法感应到其他生物的位置。刚才在专注战斗的情况下，她也无法精细地读取对方除了杀意之外的其他感情。

……而且，刚刚全速飞奔过来就已经大幅消耗了她的体力。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离开咒术界后她就没有好好训练过了。成为社畜后的半年里，她更是完全没有保持锻炼，身体素质早就不如以前了。

谨慎起见，她决定先通知上头。不是通知广津先生，而是专门负责紧急联络的部门。

结果，因为出事的是便利店的职员而不是黑手党，所以最后组织的指示是让她报警。

“……”

黑手党去报警，这样真的可以吗？

答案是可以。

由于便利店里有监控，所以警察没有把可疑的夏油抓起来，但是也没有告诉她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那只怪物是什么来头。

警察也不问夏油为什么有枪，似乎一切都心照不宣，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组织和他们有联系。总之，在做完笔录后，她就被告知可以走了。

凌晨四点半，夏油一脸茫然地站在派出所门口，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现实比梦还要魔幻。虽然她知道世上有咒灵、怨灵、式神等各种超自然存在，但看着人疑似死而复生，然后还在眼前变成那种奇怪的生物还真是第一次。说他是丧尸吧，长相也天差地别，但除此以外又没有合适的形容。

而且那只怪物还跑掉了。糟了，过几天会不会爆发生化危机啊？虽说人类文明毁灭的话就不用上班了，但是，在没有WIFI、抽水马桶和珍珠奶茶的末世，她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唉，累了，她还是回家睡觉吧。

＊

当疲倦的夏油回到家时，外面已经天色渐亮，窗外甚至开始有鸟鸣的声音了。

然而，她躺在床上一直到早上七、八点才终于睡着。这是很合理的，因为她明天就要去迎接全新的职场了，而且今天还遇到了那种莫名奇妙的事情，让她怎么安心睡觉！

焦虑感在心中累积，令她无法入眠，但大脑早就已经开始迷迷糊糊的了，因此当时的她也没有想到一件事，在疲劳感达到极限之后坠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第二天的下午三点，她和平时一样准时起床了。在洗完脸，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才终于想到被遗忘的到底是什么，脸色发白地拿起手机。

广津先生昨天说，让她今天到新的部门报到，然后她下意识就按照前线的工作模式来思考了，并心安理得地睡到了下午，但是仔细一看，短信上写了让她早上九点去报到……

夏油未海瞬间两眼一黑。还好她还没吃早饭，所以就算紧张到吐出来也没事。

半个小时后，她坐在卫生间的瓷砖地板上，扶着马桶边缘奄奄一息。虽然脸上还残存着涕泗纵横的难看痕迹，但在经历完了一番剧烈的情绪波动后，她现在陷入了一种迷一般的镇静状态，全身轻飘飘的，所有不安和焦躁好像都离她而去了——只是“好像”，因为这是一种虚假的安宁。她有非常清晰的预感，一旦她踏出这个狭小的房间，此刻她感受到的安全感就会荡然无存。

……好想变成霉菌。没有名字，没有社交需求，不用工作也能生存，不会犯错，也更加不会在犯错后被人指责。

……

……但是不行啊，她是人。

不论以后会变成什么，现在她还是人类，和世上的其他人一样，是个普通人，会愚蠢的、丑陋的、天真的——

用夏油杰的话来说，就是猴子？

“呵…呵哈哈哈哈。”夏油未海忽然轻笑了起来。她改变了坐姿，从一开始的扶着马桶垂头丧气，改为后仰靠在洁白的墙面上，一只腿伸直，另一只曲起。她歪着脑袋，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意被垂落在嘴角的发丝遮掩，只露出带着些许快意的眼神。

——没错，你的人生还不是毫无价值。

在这个时候，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仇恨竟然成为了她的浮木，拯救了即将溺死在情绪之中的自己。

连她都觉得这也太可悲了。但是，无所谓。

反正她也不是当年那个沉醉于理想的小女孩了。

＊

短信上显示的地址意外地离夏油的家不是很远，至少和之前的据点相比起来是如此。根据谷歌地图，从她的新公寓到那里只是二十分钟的车程，再加上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就能到达了。

那是一片远离市中心，但人口较为密集的地区，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点和特色，但非要说的话，它离擂钵街很近。

擂钵街，横滨的贫民区。那是在海岸线中突兀地伸延出的一块圆形的土地，四面环海，与内陆之间的连接只有一条大桥。据说那原本是用作军事用途的人工岛屿，但在七年前，一场大爆炸让岛上的所有建筑都灰飞烟灭，甚至还把平地炸成了内陷的倒锥形状，因为很像某种用来研磨粉末的器具，因而得名“擂钵街”。

政府没有重建设施的打算，于是在那片只剩下荒土的不毛之地里，聚集的流浪汉们渐渐在空地上筑起巢穴，然后七年后的今天，就变成了特殊的贫民区。

说它特殊，其实和横滨黑手党社会也有关系。虽然是贫民区，但在里面活动的可不止是流浪汉、穷人和孤儿……

不过，这些都只是道听涂说而已，实际上她并没有去过擂钵街。而且，新的上班地点也根本不在那里，没有探究的必要。

下午五点半，太阳即将隐没于地平线之下。落日的余晖落在街道上，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下班时间是人流的高峰期，不过在这片街道上却没有多少人，氛围尚算祥和，因此，当有连接不断的响亮吠叫响起时，所有路过的行人都不禁向声源投去注目。

夏油不是那种喜欢看热闹的人，但是就那么凑巧，谷歌地图上显示她前进的路线刚好要经过那里。

那只狗就在前方拐角再转左，她已经听到声音了。

“汪嗷！汪汪汪——”伴随着逐渐凶狠的吠叫声的，是锁链甩动的声音。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被狗链套着，那只狗恐怕就会马上冲出来咬人。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牠那么激动？

转过拐角，映入夏油未海眼中的是一人一狗。

棕发少男蹲在路边，披在肩膀上的外套垂在地上沾上了尘土，但他毫不在意。他正好就蹲在那只柴犬够不到的地方，对着疯狂吠叫的狗笑意盈盈，手上拿着的是狗的食盆，里面空无一物。

但是既然那只狗陷入暴怒，必定是有原因的。而夏油并不是很想继续思考下去。

然而，她停下了脚步。这是无意识的动作，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大概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少男鸢色的眼珠一转，看到她时，嘴边的笑意有所收敛，但很快，他又重新扬起了那种虚情假意的笑容。

要看清某个人，只看他的阴暗面就基本上能明白了。夏油未海曾经用“天授之爱”看过这个人的内心，除了浮于表面的厌倦，还有更多。虽然只是一瞬，但是她没有忘记那种成为“他”的感觉……再次强调，这只是抽象的形容。

不过，总之他绝对不是一个会因为遇到熟人而感到高兴的家伙，所以夏油才会觉得他在假笑。

“……啊，是你啊，”他没有站起来，仍然蹲在地上，仰视着夏油的姿势让他看起来竟有几分楚楚可怜。不过，接下来他说的话可一点都不惹人怜爱：“用至暗夜幕封印深渊之眼的大姐姐。”

夏油:“……”

糟了，不该停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柴犬：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