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春回时,三月雨,百花开,雨落在洛阳风日道,也落到了白墙灰瓦的人家院里。
云销雨霁,天光破云来,城东轩昂华丽的崔府门前,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垂挂着五彩璎珞的马车停在门前,上头的四爪蟒旗在风中招摇。
“太子妃娘娘,您怎么不事先派嬷嬷来通传一声。“崔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热络地贴上来,围着太子妃左一句又一句。
太子妃摘下帏帽,眉目如画却难掩病气,虽涂了胭脂增色,仍看得出其眼里的憔悴疲倦。
“本宫听闻母亲病了,心里实在放不下。”她使了个眼神给丫鬟,“这些礼物是给几位妹妹的,你挨个送去。”
翠喜来时,崔清若正在刺绣,绣棚上绣的是翠竹,绣得栩栩如生,却不像女儿家喜欢的式样。
“你来作甚?”她的贴身婢女冬青,素来不喜欢大夫人房里的丫鬟,捧高踩低,知道她们二小姐不受宠,一向是冷言冷语。
崔清若淡定把绣棚反面放着,方才瞧着翠喜,见她托盘里放了一盒珠钗,问:“可是阿娘喊你送来的?”
“太子妃娘娘归宁,赏了些东西给府中小姐。”翠喜道。
她虽敢在仆人前耍威风,但到了小姐跟前还是恭敬的,毕竟再不济二小姐也是夫人的亲生女儿。
“多谢娘娘赏赐。”崔清若使了个眼神给冬青,冬青连忙塞了一锭金子给翠喜,“母亲信任手下人,往后若是太子妃娘娘这样的贵客再来,还劳你来报个信。”
翠喜笑得眉毛弯弯,喜不自胜,“那是自然,一定告知小姐。”
待她走后,冬青才不忿道:“小姐何必赏她,您瞧这些东西,明显就是府中小姐挑剩的……”
崔清若只垂着头,整个人看起来木讷寡言,一张小脸被长长的刘海遮住大半,像个呆木头,小声道:“阿娘不喜欢我。”
府里人人都知大夫人膝下三女一儿,嫡长女自然重视,小的那对龙凤胎更是千娇万宠,唯独排行老二的次女,总是被忽视遗忘。
夫人不只一次因为二小姐的学业骂她,时常罚她跪祠堂,抄佛经,可明明冬青就觉得小姐的女红书法都很好,比以前大小姐的都好。
冬青知道小姐的难处,心疼道:“小姐这几日绣了这么多绣品,小心眼睛。”
“我没事,我就想他的时候绣一点。”崔清若喃喃,言语满是深情,摩挲着那绣布上竹叶的纹络,只有那双被长长睫毛掩映的眼睛里,是清明一片,没有一丝心动。
她长姊是东宫太子妃,奈何成婚五年夭折两子,往后怕是子嗣艰难。
崔家是太子党人,势必不会让旁人生下皇长孙,她们家多半会再送一个女儿去。
“冬青,今年秋闱的主考官若是定了下来,你定要帮我打听打听。”崔清若抬头,眼里饱含笑意娇羞道。
冬青打趣道:“姑娘这春闱都才将将开始,你就想替谢公子打听考官喜好不成?”
旁人以为她是少女情思,只有她自己清楚,不想被当成棋子送出去,只能快点找到一位合适的郎君。
谢庭熙有秀才功名,谢家又是一门三公、钟鸣鼎食的人家,此人虽为庶子,但品行端正,堪为主君。
她便要及笄了,若是不快点定下来,往日会被嫁给何人都不知晓。
冬青笑话她:“小姐,这一颗心都挂在那谢家郎身上,想必谢公子若是知道定然会感动。”
崔清若不语,面上害羞腼腆,只有心里是说不出口的苦涩。
从两年前,她决定把赌注压到谢庭熙身上起,日复一日装作喜欢他。日子久了,她自己都觉得她是喜欢谢庭熙的。
然而,除了宴饮席间的偶尔一瞥,两人甚至一句话都没说过。
“二小姐,夫人叫您去她院里。”屋外传来丫鬟的声音,让崔清若终于回神。
今日太子妃娘娘上门,想来便是为了从府上挑一位合适的,去东宫帮她借腹生子。
“好。”崔清若应道。
她把绣布取下,把那绣帕用力攥在手中,就像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又倏地放松,迅速藏入袖口里。
崔夫人正赏着东宫新送来的魏紫,花儿开得尽态极妍,初春之时,得如此娇艳之花,价值黄金。
旁边坐着品茗的是她的长姊崔清芙,云鬓雾鬟,窗外的春光洒进,洒在她身上更是仙气缭绕的感觉。
崔清若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她只有两个想法,她姐姐真的就像仙女一样了,清瘦中带着明显的病气,总感觉快要与光同尘;还有就是她的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眼里只看得见值钱的东西。
“见过太子妃娘娘。”崔清若行礼道。
太子妃一把托住她的手,声色如水:“自家姐妹不必如此。”
看来在她来之前,母亲应该已经说服长姊了。
崔清若用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用力掐了一把大腿,挤出了两滴泪,猛地抱住她的长姊,大声哭嚎:“长姊,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太子妃被吓得愣住,到底是天家人,马上反应过来揽住她,也落了泪,声音戚戚:“妹妹,长姊不对,是应该早点来看你。”
“长姊有个法子,日后你便……”不等她说完,就被崔清若进一步打断。
因为崔清若的鼻涕眼泪全部糊在了她的衣服上,还有刚涂的胭脂,把她月白的衣裳,染出一大片五颜六色的白。
“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的崔清若,眼泪更是不要钱地掉,嗫嚅着:“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笨了,什么都不会,不像长姊样样都好。”
太子妃的衣服是宫里赏的贡品,她素来喜欢,想到此番来的目的,只能把怒气咽了下去,还安慰了妹妹几句。
原本准备的话,却不能接不下去,一旁赏花的崔夫人,吩咐翠喜:“你带太子妃娘娘去整理仪容。”
崔清若的妆花了,原本平淡的样貌,此刻更是显得好笑滑稽。
崔夫人瞧了眼,难得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她刚才哭得也太过真心了些,崔夫人虽不在意这个女儿,却也知道她与长姊关系并不好。
“阿若,你可知女子要在夫家立足,最重要的是什么?”崔夫人打理盆中的牡丹,似乎很随意地问。
崔清若拿出手里的手帕擦了擦眼角,听到母亲严厉的声音似被吓到,颤抖着开口:“女儿……不、不知。”
“自然是子嗣。”崔夫人看着她。
崔夫人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长姊往日最疼的就是你。”
崔清若腹诽,是啊,最疼她了。
以前小妹推她下湖,她的好长姊就在旁边看着,都不肯救她。
后来,是她自己从寒冷刺骨的湖水里,狗刨一样,游到了岸边才捡回一条命。
她跑去给母亲告状,只换来母亲的一巴掌。
“你长姊和你小妹我还不了解,你这孩子,一天天不学好,还学会污蔑人了不成?”
崔夫人又道:“你爹爹是打算让你庶妹去东宫,可我和你长姊都觉得,你更稳重懂事……”
崔清若面上是不解疑惑,心里却是嘲讽,从那一巴掌开始,她就明白母亲的偏心是没有理由的。
长姊嫁入东宫,幼女定的国公府独子,次女不上不下,就拿去给疼爱的女儿作垫脚石。
“可是,我还未及笄。况且,我如此愚笨。”崔清若害怕道,全然一副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
崔夫人看女儿的态度,知道这事能成,道:“ 这你不必担忧,母亲自有办法。”
“我听说,父亲想让三妹去的。”她此言一出,母亲脸色一下黑了。
崔夫人冷笑,“她也配。一个庶女,还想有这般机缘。”
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冷硬,崔夫人干笑两声,道:“母亲有好的当然想着自己的姑娘。”
崔清若面上浮起一片羞红,娇羞道:“谢谢母亲。”
仿佛真的为这机会感到开心。
心里却是明白了,父亲素来宠爱周姨娘,母亲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想必父亲是属意三妹,只是母亲当然容不得把这嫡长孙生母的位置,给了斗了半辈子的妾室之女。
“这事得趁早,正好最近那丫头病着,我才说动了你父亲。”崔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她的三妹从半月起便高烧不断,府里连丧事都悄悄备着了,想来母亲才说动了偏心的父亲。
只可惜,她当然不会跳入那火坑。
真的只是借腹生子,还是去子留母?怕是她母亲自己都还没想好,或者已经想好了,只是打算舍弃她了。
正当她打算扯出手帕,院里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怎么?”崔夫人出门,皱眉望着跑得汗淋淋的小厮。
翠喜凑近听了消息,脸色苍白,凑近崔夫人小声道。
崔夫人听完消息,下意识皱眉,呵斥道:“怎么可能?”
隔得最近的崔清若,把她眼里的惊讶和害怕尽收眼底,心下有了几分底。
果然,听见母亲道:“那个贱人醒了。”
崔清若眼里涌出泪花,看着是一副希望落空的样子,只有已经摸到那翠竹手帕的手,悄然放下。
她的三妹得父亲宠爱,如今她醒了,想来母亲的如意算盘怕是落空了。
原本想借谢家公子躲过这一劫的,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是土著,但后面会成长,前期肯定有不足,望包涵她一下,给丢丢时间让她悄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