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的户籍
今姝见他没反应,以为他家边上都住满了,于是道:“不方便就算了。”
薛韫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当年我与阿莹初到青山村时手中的银钱花的所剩无几,所以选了最便宜的一块地基,较其他地方略显偏僻。”
今姝不在乎这些,她道:“便宜好啊,刚好我也没什么银子。”
薛韫神色不变:“既然姑娘决定了,我会帮姑娘与村长细说。”
今姝想了想问:“你当初造屋子花了多少?”
薛韫回道:“五两银子。”
“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若姑娘想建个差不多的,可能要多花上二三两。”
“还好还好,不是很贵。”虽然她现在身无分文,外债还颇多,但今姝莫名自信自己将来肯定能还上。
“所以我们和今姝姐姐以后就是邻居了吗?”薛莹仰起头问薛韫。
薛韫抚了抚她的后脑:“嗯。”
与今姝有了一块烤番薯之谊的薛莹眉眼弯了弯。
正月间薛家兄妹一直没来镇上,今日过来除了几件正事,也有来拜年的意思。
杨母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饭桌上,何淳与薛韫提起了今姝来自关州和原本要去漓州寻亲的事。
在提到关州时,薛韫神色顿了一瞬,抬眸道:“今姑娘来自关州?”
今姝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面色不变道:“是啊,怎么了?”
该不会如此不巧,他恰巧认识在关州的什么人吧?
何淳也看出了些许异样,也跟着询问:“怎么,关州那边有你熟识的人家?”
只见薛韫摇头否道:“并无。”
多少对他有些了解的何淳不太信:“那你刚刚?”
薛韫打断道:“我只是想到关州与绵州隔了近千里,想必今姑娘这一路很是辛苦。”
今姝松了心口,随即夹了一筷子肉往嘴里塞,她还是少说点话吧。
饭后,薛家兄妹拿着今姝从何淳那借的十两银子离开。
杨小满晌午一过便跑了趟县城,帮今姝将新户籍办好。
等今姝接了户籍文书,杨小满才道:“今妹子,这是你的新户籍,可要收好了。”
今姝看着新鲜出炉的户籍,眉眼露出一丝稀奇,毕竟她以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今姝朝杨小满道了声谢谢。
杨小满抓了抓后脑勺,憨厚道:“不客气,又不麻烦。”
因着何大夫与县衙师爷的关系,他每回去衙门办事,那些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还给泡热茶喝呢。
今姝回屋将户籍贴身存放,在大虞,这东西和命一样重要。
青山村离镇上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薛韫领着薛莹回到青山村时已经申时末了。
他让薛莹先回家,自己则拎着从镇上猪肉摊买的两斤肉去了村长家。
给薛韫开门的是村长家的小孙子狗蛋,他看到来人,眼睛亮了亮:“夫子!”
薛韫眸色温和,从袖中掏出一块饴糖塞进狗蛋嘴中:“村长是否在家?”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颗糖,狗蛋差点被甜晕过去,他激动道:“爷爷在的,夫子请进!”
素日里的夫子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温柔,狗蛋还有些不太适应,他关上门,缀在薛韫身后,也进了堂屋。
村长叫王友德,五十多岁,面容宽厚,他看见薛韫过来,赶紧从椅子上起来,急忙迎上去:“可是狗蛋又不听讲了?”
一旁的村长夫人刘氏也皱着眉头,一脸着急。
家中就他们夫妻俩带小孙子狗蛋,其他人都去地里忙活了。
当年王友德知道薛韫识字后,就想在村子里开一间私塾,可村子里家家户户温饱都难,根本没有余钱去交束脩。
薛韫知道后便与大家商量,他可以免去束脩,不过他身子不好,若是接了教书的活,家中几亩田地怕是要荒废了,所以他需要有人帮忙打理家中的几亩田地。
青山村穷是穷了点,不过大家种了一辈子的田,帮忙操持几亩地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王友德便与村子里的几位族老商量,愿意让孩子在私塾识字的登记好名字,薛家的六亩田地分成三份,一家负责两亩,三家一年。
青山村愿意让孩子在私塾念书识字的有十八户人家,今年正好轮到村长家和另外两家。
后面一起进来的狗蛋听到自家爷爷的话,忙露出头,腮帮鼓鼓道:“我才没有!”
薛韫也解释道:“我来不是为狗蛋。”
王友德心一松,同时疑惑:“那是?”
薛韫先将两条肉交给狗蛋,让他拿进厨房。
王友德这才看见他手上还拎着肉,赶紧拦道:“夫子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你就说,年节肉不便宜,花这个钱做什么!”
说罢,又朝小孙子吼去:“狗蛋!还不快把肉还给夫子!”
狗蛋停下步子,恋恋不舍地将肉放下,顿时觉得连嘴里还没化完的饴糖都不香了。
虽然不久前过年才吃过肉馅饺子,但这年头哪有不馋肉的,更何况所谓的肉馅饺子也是掺了白菜,基本就是白菜里找肉沫。
薛韫解释:“村长误会了,是之前我与你说要落户青山村的那位姑娘,她想要在村尾买一块地基建两间屋子住,如今她暂住镇上来回不方便,所以想麻烦村长帮忙找些靠谱的人帮忙建造。”
王友德明白过来:“原来是为这个,这个好办,我回头和刘大财说一声,他是咱们这一带盖房子的好手,手艺好,人也老实,从不偷奸耍滑。”
薛韫目光移向桌上那两条肉道:“那姑娘说了,肉是请村长帮忙找人的谢礼,务必收下。”
王友德犹豫不决,双手搓了搓道:“这......我帮忙找人,也不费什么功夫。”
薛韫却道:“不仅是找人,建屋子需要时日,这期间还需要村长帮忙监督进度。”
倒是一直没开口的刘氏劝道:“老头子收下吧,你不收,人家姑娘怎么好继续麻烦你。”
王友德只好道:“行,肉我收下了,那姑娘对屋子可有什么要求?”
薛韫回道:“不用多好,一间卧室,一间堂屋,堂屋边上搭间小厨房,最后再围个小院子。”
王友德一听,顿时有了大概方向:“那不就和你家差不多,只是少间睡觉的屋子。”
薛韫点头应了一声。
最后,薛韫又给了王友德二两银子才离开,毕竟去县城过户地基也需要花银子打点。
王友德手里握着二两银子,又瞧见小孙子的一脸馋样,心疼不已,也不纠结了。
他扭头对刘氏道:“晚上烧一条,过年没吃到肉,今晚补上。”
这几年年景不好,村里一年到头,能吃得起肉的压根没几家,日子过得苦啊。
刘氏拎起肉叹道:“是该补补了,看我的小孙儿都瘦成什么样了。”
边说还上手拍了拍狗蛋没多少肉的脸蛋。
狗蛋听到晚上烧肉,高兴地嗷嗷叫,迫不及待跑出家门去找其他兄弟姐妹说这个好消息。
刘氏抹了抹眼角,家里三个儿子,陆续都娶了媳妇,又给她生了六个孙子,三个孙女,她每天要操持一家十七口人的饭食,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肉了,就连鸡蛋都得攒着卖钱买粮食填补。
好在私塾不收束脩,不然家里几个小的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刘氏拎着肉往厨房走,她就盼着几个孙子能好好认字、学习算术,日后好能在镇上甚至县城找个轻省活计,不用像他们爹娘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薛韫回到家,薛莹已经将晚饭做好了,几个杂面窝窝头,半盆玉米碴子粥,以及一小碟咸菜。
“二哥,吃饭了。”薛莹摆好碗筷道。
薛韫坐下,抬眸:“今日在医馆,都聊了什么?”
薛莹手里拿着窝窝头,垂着眸道:“没聊什么啊,我就是问了一下今姝姐姐的名字。”
“她竟愿意告诉你?”
不怪薛韫惊讶,虽然他只与今姝见过三次,但他能看得出来,对方表面看着好说话,实则内心的防备比谁都重。
薛莹奇怪地瞅了一眼自家二哥,道:“我和今姝姐姐都长得温柔又可爱,她为什么会不愿意告诉我?”
薛韫拿着窝窝头的动作一顿,唇角跟着微微上扬:“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薛莹哼了哼,摆好碗筷,盛粥的同时道:“狼崽子说的呀,我问他村子里谁最好看,他就说谁都没我好看!”
“你如今倒是与他关系好。”薛韫将她盛好的一碗粥反递到她面前,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粥勺,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薛莹坐到薛韫对面,拿起窝窝头,就着咸菜疙瘩啃起来:“我三五不时送窝窝头给他,他自然跟我好。”
“上回要不是我帮他揍跑了隔壁村的小混混,恐怕他还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你一个人对他们好几个?”
“对啊。”
薛韫闻言,薄唇微抿道:“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事,别一个人冲动。”
薛莹纠结:“二哥,其实我力气挺大的......”
其实她最想说的是,自己已经长大了,这些年,长了不少力气,能保护很多人了。
可薛莹怕说了这些话,会惹薛韫伤心,左思右想还是憋了回去。
薛韫放下筷子,认真道:“双拳难敌四手,再者,万一他们对你使阴诡计谋,你如何抵挡?”
薛莹眸色凝重起来,此刻想起,多少有些后怕。
她挠挠头:“那我下回遇到了,就跑回村,叫上牛蛋、驴蛋他们一起?”
牛蛋驴蛋是狗蛋的堂哥,也是村长的孙子,都是十岁上的年纪,与薛莹差不多大。
大概是因为清楚薛莹的性子,薛韫没有再拦,而是道:“可以多叫些人,起码在气势上不能输。”
隔壁村的那几个小混混年纪都不大,最大不过十五六,招猫逗狗的年纪,田也没下过几次,身子软绵无力,大都是虚张声势罢了,不然怎么会连一个小姑娘都斗不过。
薛莹眼眸亮了亮:“我明白了,二哥。”
薛韫看着她,温和的眸光透着无尽的思念:“我们家阿莹长大了。”
薛莹听到他这句话,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倏地红了,她揉了揉,努力不让汹涌而至的眼泪落下来:“二哥,我想爹娘还有大哥了。”
她真的好想他们。
整整八年,她都快要记不清他们的样貌了。
她怕终有一天,那些久远的记忆会变得模糊,到最后这世间连最后一丝与爹娘和大哥有关的记忆都要没了。
薛韫沉默异常,须臾后,抬手熟稔地帮她擦掉眼泪,指节苍白枯长,还有些凉。
“别哭了。”
指尖碰触到肌肤,似乎凉意都渗了进去。
薛莹顿时心惊:“二哥你的手怎么越来越越凉了?是不是又没好好喝药。”
薛韫收回手,垂放在膝上,微微曲紧。
“我每日的药都是你煎煮,何曾落过一回?”
薛莹依旧担忧,不过没再说什么,说再多又有何用,只会让二哥伤心难过。
她抹了一把眼:“我去给狼崽子送窝窝头。”
薛莹口中的狼崽子是住在边上茅草屋里的小男孩。
六年前隔壁村子里一汉子从山上狼窝里将他捡回来,后来被他们村的寡妇葛婆婆收养,葛婆婆夫家姓萧,便给狼崽子取了萧平这个名字。
不过大家还是习惯叫他狼崽子,因为他是被母狼奶大的。
可惜三年前葛婆婆去世,萧氏族人收走了葛婆婆的房子,又不肯承认狼崽子的身份,狼崽子无人认养,最后还被驱赶出村。
狼崽子只能四处乞讨,每个村子待几个月,直到两年前来到青山村,村长王友德见他实在可怜,便找了几个人在村尾搭了个茅草屋,让他好有个地方遮风挡雨。
薛莹偶尔窝窝头做多了,就会拿两个过去给他。
薛韫将一包饴糖交给她道:“拿几块给萧平。”
薛莹接了糖,勉强笑了笑:“整个村子,也就二哥会叫狼崽子真名。”
薛韫没有答话,而是道:“再过几年,二哥一定带你回去看他们。”
薛莹眼睛亮了亮,握紧手中油纸包的饴糖,既期待又忐忑:“真的吗?”
薛韫瞥见,眸光不禁柔和了几分,不似过往那般沉寂:“二哥说话算话。”
薛莹眼眶又红了,不过这回没有掉眼泪。
八年来,她和二哥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对着某个方向拜祭。
薛莹去了隔壁,薛韫目光落在远方,那是中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