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绝处逢生的柳湘莲
柳湘莲呆坐了半晌,见薛蟠依旧双目圆睁,想着竟为这么个滥人脏了手,今后怕是要亡命天涯了,遂又在他面门上砸了几拳才解气。
这里是待不得了,柳湘莲霍然起身,想着趁天色未明,先回家收拾一番,等快出宁国府时,见一带粉墙碧瓦,上挂着各色宫灯,便知是他们家的省亲别墅了。
此一去天涯路远,再回京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柳湘莲望着宫灯出了一回神,原以为好不容易见着一个绝色的女子,本想着娶妻成家,从此安心过日子也就罢了,谁知酒后误事,竟失手杀死了人……他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正悄悄牵了马要走,又踟蹰了半晌,终是暗叹了一声,逾墙而过跳进了园子。
园子里有婆子们往来巡夜,柳湘莲避过她们一路潜行,这园子他曾随贾珍来过一次,月夜潜行倒也熟门熟路,见月色下凤尾森森,便知是贾宝玉所住的潇湘馆了,想必他正睡梦深沉,哪里知道自己今夜就要走了,柳湘莲伫立在门口迎风洒泪,弟兄们相识相知一场,不知道日后可还有相见之时。
他抬手擦了把泪,想起培茗曾说,九娘住在园子里的暖香坞,便又一路寻到了暖香坞,翻墙进去后打晕了两个上夜的婆子,欲要直闯内室,又怕唐突了暖香坞里的女孩儿,便站在窗前轻唤九娘。
紫鹃在林黛玉房里上夜,听见动静后叫醒了她,主仆两个人胡乱披上了衣裳,走到窗前推开往外瞧时,见九娘和一个年轻公子打起来了,两个人兵刃相击,在月色下挥出一片残影。林黛玉虽看不懂,但见十三娘也抱剑在一旁看着,便略微放下心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见九娘剑势如虹,林黛玉不由豪气顿生,随即又艳羡不已,想着若有武艺傍身,即便生作女儿身,这天底下又有哪里是去不得呢?得想个法子把她留下才好。
“姑娘在念叨什么呢?”紫鹃听林黛玉低吟,却又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并没有什么。”林黛玉摇了摇头,又望向了窗外,等一炷香过后,那年轻公子气力不继,被九娘一剑指在了咽喉上。
“这里也是你能来得的?”九娘又气又怒,她和十三娘倒也罢了,若是明日传了出去,叫林姑娘怎么做人呢,还不如一剑杀了干净。
“我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见九娘起了杀意,柳湘莲苦笑了一声,只怕他这一走,两个人天涯望断,再难相见呢,“我今夜就要走了,特来向姑娘辞行。”
九娘冷笑了一声,“你我素不相识,你走你的,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只是这暖香坞,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说完后向十三娘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把柳湘莲嘴塞住,拿绳子捆了起来,拖进了房里听林黛玉发落。所幸夜深人静,并没惊动多少人。
林黛玉有些为难,若是就这么放他走了,那日后不就如九娘所说,他想来就来了么?园子里住的都是姐妹,若是任由他一个年轻公子来往,那闺誉名声还要不要了?若是不放他走,留着又算什么呢?
“是我连累了姑娘,我这就把他打个半死,想必他以后再也不敢来了。”九娘心想,这柳湘莲自然是冲着她来的,可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只怕要连累林姑娘的名声。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若不是他来,我也不知九娘竟是如此的女中豪杰呢,往后我也要跟着习武,不知两位姐姐可愿意?”林黛玉看过九娘和十三娘舞剑,可远不如今夜所见,若是她也有九娘的功夫,那岂不是日后也可仗剑独行,五岳寻仙不辞远,诗酒相伴醉林泉么?见林黛玉要拜师,九娘和十三娘忙笑着说不敢当,愿意从此以后都留在姑娘身边呢。
柳湘莲被打了个半死,九娘本要撵他出去,却见他连走路也难了,哪里能再翻过这高墙碧瓦,一时又有些懊悔,只得依旧堵住嘴绑了起来。
林黛玉刚躺下后不久,约莫合眼睡了有半个时辰,便听见外面乱纷纷的,难道是知道昨夜的事了?她慌忙起身让人去打听,却听得是薛大爷死了。
“听说姨太太哭晕过去几次了,宝姑娘一大早就回家了,太太和琏二奶奶也都赶过去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她们打发人来,约着姑娘一道去看姨太太呢。”雪雁刚说完,便见宝玉满面泪痕进来,林黛玉只得和他一同过去,还未到薛姨妈屋子里,便听得哭声此起彼伏。进去后只见宝姐姐和薛姨妈抱头痛哭,太太和琏二奶奶在一旁劝解,迎春她们也俱都红了眼。
“你哥哥他纵有千般不好,可到底是我亲生的,如今他去了,留下我们母女,往后可要怎么活呢?”薛姨妈哭得气噎声嘶,眼见又要晕过去,王夫人忙上前劝道,“这都是他的命数,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劝着劝着,又想起早逝的贾珠来,又想着姐妹俩命苦,竟都是中年丧子,不由又抹起泪来。
王熙凤在一旁轻叹了一声,薛姨妈丧子之痛,哪里是那么好劝的,只是薛蟠好端端的,又没病没痛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说死了呢,遂问薛家的一个管事媳妇,“可知道你们大爷是怎么死的么?”
那管事媳妇说,东府里小蓉大爷一大早便上门,送了大爷的尸首来,说是在柳湘莲房里被打死了。
王熙凤便问,“这么说,薛兄弟是在东府里死的了?”
那管事媳妇刚点了点头,便见东府里尤氏和小蓉大奶奶都来了,只说贾珍和贾蓉父子两个,已经报了官,并亲自去柳湘莲家里捉他了。
“打死蟠儿的是什么人?”薛姨妈擦了把眼泪,先替蟠儿报仇要紧。
“我们大爷说是世家子弟,只因年轻生得好,常被人误认作优伶戏子,只怕薛兄弟醉酒后得罪了他,所以才被他打死了。”尤氏忙解释了一句。
“都是一处玩的兄弟,既得罪了,陪个罪不就是了,怎么竟要打死人呢?”薛姨妈又哭天抹泪,“如今蟠儿死了,定要这个柳湘莲给他偿命。”
尤氏听了后忙道,“姨太太放心,我们大爷已报了官,又亲自去捉他了,若是捉回来,定要这个柳湘莲一命抵一命。”
林黛玉听到这里,心里一惊,柳湘莲竟是先杀了薛蟠,然后又闯进暖香坞了么,若真是这么一回事,那就有些棘手了。
薛姨妈说了几句话后,便又是哭个不停,还是宝钗先明白过来,一边抹泪一边劝慰薛姨妈,只说薛蟠的事,自有贾珍贾琏他们帮着料理,“妈妈且别哭,我哥哥虽走了,还有蝌儿他们呢,听说蝌儿和她妹子快上京了,到时留他们两个在家里住,和哥哥在的时候,也就一样了。”一边强自劝慰,一边又想着哪里能一样,哥哥虽不好,但却是极疼她的,在妈妈跟前也孝顺,如今哥哥去了,往后还有谁撑门立户呢?
“正是这话,还是宝丫头明白,如今先料理蟠儿的后事要紧。”王夫人也劝道,薛姨妈只得含泪点了点头。
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一个惨字了得,众人见了无不泪下,林黛玉也心有戚戚,一个人慢慢回了暖香坞,想着薛蟠死了,那先生的案子,也算真真正正了结了。只是这柳湘莲,到底有些棘手,若是把他推出去给薛蟠抵命,又怎么解释他被绑在暖香坞呢?
林黛玉思索良久,却并没有良策,只得遣雪雁悄悄去寻平儿,说是有事要见琏二哥哥一面。
薛蟠死了,贾琏自是忙的脚不沾地,听见林黛玉有事相求,只得趁夜带了平儿,往暖香坞走了一趟,见着柳湘莲后大惊,忙问林黛玉,“他怎么在这里?”
林黛玉便将昨夜的事说了,贾琏便骂柳湘莲,“我当你是兄弟,谁知你竟是这样的人,薛大傻子再不好,他也是我贾家的亲戚,你怎么就把他打死了呢,如今珍大哥没寻到你,已经让官府下了海捕文书呢,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柳湘莲被堵了嘴,嗯嗯啊啊说不清楚,贾琏便过去把塞进去的汗巾子扯了出来,“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表妹的屋子,岂是你能闯进来的?若是这事传出去,我表妹的闺誉怎么说,我贾家的脸面何在?你一个世家公子,行事怎如此莽撞呢?”
“是我唐突了,还请林姑娘恕罪。”柳湘莲被绑了手脚,只得低头赔罪。
“二哥哥,如今要怎么办呢?可是要送他去见官?”林黛玉问贾琏,杀人理当偿命。
贾琏轻叹了一声,看向柳湘莲,“薛大傻子的毛病儿,众人都是知道的,你就当他是猫是狗,高兴呢逗一逗,不高兴呢离远点就好了,难道被猫狗咬了,你也要咬回去不成?纵然是他得罪了你,你看在我和珍大哥面上,也不该打死他。”
“昨日喝醉了,迷迷糊糊见他脱了我衣衫,下手便没个轻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只管送我见官就是。”
“你倒说的容易,连死都不怕么?”贾琏不由怒道,若是送他见官,要怎么说呢,全京城都抓不到他,最后竟在表妹屋子里么?
何况他平日最是个仗义的,薛大傻子死都死了,就算柳湘莲抵命,他也是活不过来了。贾琏心道,可怜柳湘莲这一个人物,若是抵命倒也可惜,不如放他一条生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柳湘莲闭眼道,“你放心,闯进园子里原是我的不是,到衙门后必不会提及林姑娘半句。”
林黛玉笑了一句,“二哥哥,这个人倒也有趣,死到临头了,心里还想着别人。”
“可惜哪。”贾琏点了点头,见柳湘莲已是视死如归,“如今官府已下了海捕文书,只怕你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插翅难飞,我这里倒有一个去处,不知你可愿意?”
“琏二哥愿救我?”柳湘莲听了后,颇有些惊疑不定,难道竟要绝处逢生了么?“我昨日便想逃,只是……正如琏二哥所说,如今官府下了海捕文书,又有哪里能容得下我呢?”柳湘莲心想,若是他昨日出逃,只怕这会子已经在城外被抓住了。
“平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