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半夜,朱珠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听到阿番的通禀,一时有些惊讶。

阿番在前面引了灯,主仆两一起去了青褚院,进了院子后,阿番被人引走,独留下朱珠一人。

朱珠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进去,声音压得低低的,隔着珠帘道:“婆母,我来了。”

比起白天,晚上婆母的声音似乎有些低沉,“这么晚了,为何不睡?”

“三爷受了伤,我心底担忧左右睡不着,便做点活打发时间。”朱珠垂眸道。

谢延一时无言。

透过珠帘,他可以看到小姑娘温顺垂着眼睛。只是不知道,小姑娘垂下的眼睛是因为太过渴睡悄悄眯起,还是藏住了戏耍众人的笑意。

小姑娘似乎是真的困了,抬起头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男人心底一哂,原本将人叫来的冲动渐渐没了。

正要将人打发,伴随着珠帘拨开的声音,小姑娘软乎乎的身体贴了过来,一把抓住男人的手,嘴里忍不住嘟哝着,“婆母,朱珠给你暖暖。”

朱珠是真的困了,困迷糊了。她平日里早早就歇息了,这日歇得晚,眼皮子直打架。可是困倦时仍记得来了小日子的婆母。

朱珠要给婆母暖手、暖脚和暖被窝。

在小姑娘猝然贴上来时,谢延蓦然一僵,他面无表情推开这个身上挂件,小姑娘却像没骨头似的,又软乎乎贴了上来。

“放开!”男人似乎有点恼恨,一把抓住小姑娘的双手,把人钳制压倒在床,不让对方黏上来。

谁知道触及柔软寝被的朱珠就像鸭子见了水,黏上去就再也下不来,喉咙里咕噜咕噜说着要给婆母暖被窝,一边掀开被子将自己滚了进去。

渐渐的,朱珠呼吸沉了。

谢延看了朱珠良久,终于忍不住把朱珠头上睡歪的发簪扶正。

小姑娘一个翻身,发簪又歪了。

谢延不厌其烦又将发簪扶正。

小姑娘睡觉一点也不乖巧,总是乱动,谢延终于忍不住拔下朱珠的发簪,顺便将发皱的床铺理平。

谢延睡觉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晚上是什么姿势睡着,早上就什么姿势起来,床榻向来整整齐齐从不弄乱。

他难以想象一个小姑娘的睡姿如此豪迈多姿,在他不厌其烦理了几次床铺后,心底渐渐着恼,伸手推了推睡着的朱珠,朱珠不愧是朱珠,非但没醒,反而睡得更沉了。

他今晚究竟叫朱珠来是做什么的呢?

好像是为了戳穿这只小狐狸。

从这只小狐狸进府开始,也可能更久之前,就开始谋划了吧。

明面上看,朱珠天真单纯,知道点小聪明,却也只是小聪明罢了。一进府就抱上他的大腿,讨好婆母勤恳侍奉,却一下子得罪了蒋氏,实在是莽撞又不聪明。

可实际上,朱珠利用他,站在了高点,她所做的一切礼法上都是对的。她利用他,压住了房子元。

不是所有人利用对方畏惧的东西就能让对方没有抵触屈服,可朱珠用得恰到好处。

得罪蒋氏本来让她处境艰难遭到怠慢,是他替朱珠化解了困境,可若没有他呢?没有他,这珠珠儿也极有本事拿住了房子元,房子元真亲自送来了糕点。有了金氏前车之鉴,无人敢小觑她。

而这次,蒋氏再次动手,朱珠又会给他什么惊喜呢?

为了活动手脚买的尾羽、无意之中让那个蠢货彻底看清真相……

总是那么无意,又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得益。

谢延拉了珠帘,兀自睡在珠帘外的榻上。此时他甚至怀疑,朱珠那番贴近他的表现,只是为了用他的床睡觉!

男人心底又生出一丝恼怒,和平常憎之欲其死的恼却不太相同。

谢延突然不想这么快戳穿这只小狐狸了。

翌日清晨,朱珠睡醒后发现周围有些陌生,不是自己的寝屋,倒是有些眼熟。

她掀开帷幔,只见婆母披着狐狸毛白色大氅,正临窗看书。

一想到自己占了婆母的床榻,小姑娘有点不好意,见婆母放下书转头看过来,脸立刻红了一片,“婆母,多谢您留我睡下,朱珠占了您的床榻……”

“朱珠没有占我的床榻”,谢延温和打断,“朱珠是要给我暖被子。”

朱珠小脸蓦然又红了,她觉得婆母很是宽容慈爱,目光中不由透出几分亲昵。

谢延看到小姑娘起床后有些蓬乱的发髻,只道:“朱珠,去梳好头发,理好床铺。”

啊?朱珠愣住了,见婆母坐在那等着她自个收拾好自己,一时有些愣怔。

她不会梳发髻呀?理、理床铺?这些小事朱珠也没干过。

时下蓄奴成风,家中小有余钱,就可以买个仆从,朱珠在家中不受宠,但也没有让正经姑娘亲力亲为的事情。

朱珠踌躇了一下,“婆母,朱珠的头面还在自个房中,待会回去让阿番替我梳发便成。”

自从窥破了这只小狐狸,谢延认定了朱珠每一句话别有居心。

怕是觉得没有新头面不够得体,这才提起了这茬。

有很多东西谢延自己不用,但却从来不缺。

没一会,暗三抬来了两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之时,金玉珠光映了满眼,熠熠生辉。

箱中有点翠缠莲花头面、有难得一见的血玉头面……无论是工艺还是材质,都是上上品,哪一样拿出来,都是让人舍不得挪眼的珍物。

可本该妥善保存的珍品,却被主人随意安排丢进了整个箱子中。

朱珠的神色不由有些古怪。

“如此就开始梳发。”谢延吩咐道。

朱珠不知道婆母为何对她的头发如此执着,想来是婆母在给她争脸面,不想让人看轻她,心底越发感激,面上不由带露几分。

可她……朱珠为难道:“婆母,可否让我的丫鬟前来替我梳发。”

谢延皱了下眉,觉得朱珠娇气,“可。只准在外间。”

一切收拾妥当,朱珠向婆母告退,“婆母,我去三爷那看看。”

谢延再次皱眉,“时辰不能耽误,你即刻归家。他又不能动弹,看与不看又有何用?”

朱珠只能听从,“婆母,那我现在就去大嫂那,将大嫂寻来的公鸡一并带上。”

谢延这次没有阻拦,“去吧。”

等朱珠走后,暗三心头疑惑,“主子,房子元今天一大早就派人找了一副担架,要等朱姑娘回门时,将他抬到房府去。”

这就是朱珠的目的吗?

房子元是脸面,所以无论去哪,都要把这个脸面给带上?

谢延漫不经心道:“拦着吧。”

房子元瘸着也要陪朱珠回门的心意没能达成,他被人好生伺候着养伤,并被告知朱珠已经走了。

此时蒋氏气定神闲等着朱珠。

快回门了,朱珠总要来找她的。

内宅的事啊,少不得和外头有关联。她敢这么做,自然是得到了丈夫的认可。

朱珠屈服了,那她也会给这个妯娌面子,凡事和和气气自然最好,这个妯娌听话不闹事,蒋氏自然会好好相待。

朱珠要是真的太蠢不服,她还有的是手段。

听到朱珠来了,蒋氏坐在高处,面上带着自然温和的笑意,唇角的笑意却在看到朱珠的一刹那凝固了。

往常显得纯真稚气的小姑娘这次画了新妇的妆容,微微上翘的眼尾多了一丝昳丽,本就十分漂亮,这次更是令人移不开眼。

几个青字开头的丫鬟见了朱珠不由轻轻抽了一口气。

蒋氏在意的却不是朱珠的容貌,容貌又能漂亮多久呢?让她在意的是朱珠头面上的血玉。

血玉十分珍贵,寻常得了一小块,都舍不得雕琢太过免得浪费,一般都是简单雕琢当做玉佩或边角料磨了珠子当手串。

而这块血玉原先应该是足足一大整块,这么大块如此纯粹的血玉,竟然被人暴殄天物直接雕琢了做头面?

头面精巧复杂,需要一点点仔细雕琢,这期间得浪费多少玉料!

蒋氏十分喜爱血玉,也仅有一串血玉手串,平常都舍不得戴仔细收着。

“大嫂?”见蒋氏久久不说话,朱珠疑惑出声。

蒋氏回过神来,心情复杂不已。婆母竟然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直接给朱珠?这想为了这个庶子媳妇夺她的权不成?

这时,有个粗使婆子掐着公鸡翅膀过来,给蒋氏和朱珠行了礼后大咧咧道:“世子夫人,三夫人,这只鸡还是小的寻了之后准备烧了吃的,谁能想到这只鸡能有这么大的造化,有幸能被三夫人带走!”

赤.裸裸的羞辱。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朱珠微微一笑,那笑容不曾见一点慌乱,似乎含着什么别的意味,温声道:“既然想吃,便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