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在宽敞的客房里探索了一圈再出去，聚拢在夏离那边的人已经全走了。只剩一个头戴方巾、大夫模样的人坐在凳子上，正为夏离查看腿上的伤势。

“怎么，她们人呢？”

“我推说旅途劳顿，身体不适，她们便离开了。”

夏离见我推门进来，不太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褪了半边裤子的伤腿藏到了一边。

切，又不是没见过。

意识到是自己唐突了，我撇撇嘴，背对他们在一旁坐下，直到大夫开完了生肌收口的方子，拎着药箱离开后，才转过身去，悄声向夏离打听道：“刚刚那位老婆婆是你的祖母？”

夏离点点头。

“你不是说她身体不适，缠绵病榻吗，怎么我看她身体好得很。”

“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这一切到了今晚应当就能弄明白了。”

“哦？为什么是今晚？”

“祖母今晚会为我举办接风洗尘宴。陆云丧期未过，这种时候大肆操办宴会属实罕见，我本不想去，可祖母和徐氏却一口咬死，一定要我参加。”

“徐氏……啊，是那个叫凤琴的？”

“对，她就是陆云后来娶的正妻，淮州知府的女儿徐凤琴。”这句话说得有些冒失。按辈分讲，徐凤琴是陆云的正妻，勉强也算是夏离的母亲，夏离怎么也不该连名带姓地喊她。但很显然，对于这位挤走了自己母亲上位的徐夫人，夏离没有丝毫敬重的意思。

我知道夏离不喜欢陆家人，就连陈氏也只是看在血缘关系的面子上，勉强叫一声“祖母”而已，便也没去纠正他的叫法，转而问了我关心的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宴会上会发生什么吗？”

“不是觉得，是一定会。”

“何出此言？”看夏离说得笃定，我一时来了兴趣。

夏离笑着瞥我一眼，倒也没卖关子，而是给了我一个提示：“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今天是三月十五，期限的最后一天，怎么了？”

“就算是身患重病躺在床上，也不一定能预见自己究竟何时离世，祖母却偏偏给出了三月十五这样一个期限，这说明，今天或者明天，一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再结合晚上那场不合时宜的晚宴，我认为，今晚的晚宴上绝对会发生什么事情。”

“哇！”感觉就像看悬疑剧一样哎！

我听得两眼放光，一时之间，看待夏离的目光也带上了些崇拜。虽然平时这家伙有些温温吞吞，干什么都慢一拍的样子，关键时刻其实脑子还是挺好使的嘛！有趣，真有趣！

“那你能猜到会发生些什么吗？”

“好奇？”

“当然！”

夏离勾唇一笑，忽然朝我招了招手。

我巴巴凑上去，耳边拂过一阵轻暖的呼吸。

“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

我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

“到晚上你就知道了”——我本以为夏离这句话是说，等晚上他参加完宴会，就会把真相告诉我。然而，到了傍晚，当一群丫鬟捧着厚厚一沓衣裳敲开我房门鱼贯而入时，我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进来，还想脱我的衣服……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当一名侍女的手伸向我的衣领时，我下意识地进行了反抗。

做了一辈子村姑，我的力气比这些宅院里做工的丫鬟要大上不少。接连几次被我甩开后，这几名侍女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姑娘，还请不要为难奴婢。”

“少爷特地吩咐过了，姑娘也要参加晚上的接风宴，您现在的模样着实有些……”

“奴婢们得给姑娘好好打扮一下才行。”

她们围着我，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反应过来她们口中的少爷究竟是谁后，挣扎的动作骤然停住。

“你们说的少爷，是夏离？”

似乎是被我脸上狰狞的表情吓到，打头的一名侍女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是、是的。”

“哈……可恶，被摆了一道！”难怪说什么晚上我就知道了呢，居然是要我也去参加宴会的意思！

我愤怒地捶了一下桌子，很想现在就出去找夏离理论，但是被侍女们摁住了。

“姑娘，还请您暂且忍耐一下吧。”

“如果奴婢们不能把您打扮漂亮，会挨夫人骂的。”

一边说，一边可怜巴巴地看我，其中一个侍女更是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也不知那所谓夫人平时到底怎么苛待的她们。

都是社会底层人，我也不好为难她们，只得咽下一口气，自己伸手把身上那身新衣裳给麻溜地脱了下来。

“行了行了，赶紧的。”

“哎，谢谢姑娘。”

侍女们连声道谢，取了那叠衣服给我一套套试。或许是还没从丧期出来的缘故，这些衣服大多颜色很寡淡素净，款式也比较简单，但胜在布料高级，剪裁得体，穿着倒是很大气。

从众多套衣服里给我选了套月白色的长裙换上后，侍女们开始给我梳妆。在这个年代，只有受了刑的人才会剪短头发，所以虽然嫌烦，我姑且还是跟其他人一样，留着一头又长又密的黑发，只是平日懒得打理，一般就梳个马尾辫了事。

侍女们将我的辫子拆开，沾上带着桂花香味的头油，巧手翻飞间，挽出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髻，然后从妆奁里挑出一支顶端镶嵌着月白色珍珠的珠钗，插在了发髻顶端。如同点睛之笔，在珠钗的映衬下，略显平淡的发髻突然就有了股端庄优雅的味道。不得不承认，她们的品味不错，我的长相本属于没什么亮点的清秀，配上这样的发型，总觉得铜镜里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突然一下子变得高级了起来。

搞定了发型，侍女们转而开始给我化妆。我对古代的化妆品心存疑虑，总觉得那些个香粉里头掺入了铅，怎么也不肯抹。无奈之下，她们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眉石简单给我描了描眉，涂上浅色的唇脂，再在额头贴上花钿。打扮完再挑了与珠钗成套的项链、耳环等物给我戴上，一通忙活下来，看着眼前形象大变的我，侍女们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

“好了，姑娘。”

“您穿这身衣裳真合适。”

“少爷看到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她们围着我，又吹了一通彩虹屁，才带着东西，离开了我的房间。

然后，连找夏离算账的工夫都没有，我就被等候已久的仆人带往了宴会会场。那是一间正对着大门方向的堂屋，面积很大，进出都要跨过高高的门槛。我到的时候，夏离就站在通往会场的院门前，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板着脸，看起来心情有些糟糕。周围的仆人远远站着，没有人敢上前扶他。

“夏离。”

在这个到处都是陌生人的地方，作为唯一的倚仗，我姑且是不计前嫌地喊了他一声。

院子里的青年闻声抬头，看向了我。

“你来……了？”

“嗯？”

我初时尚不明白他句尾为什么要带上疑问的语气。待走近了仔细一瞧，忽然从那瓷白一片的肌肤上识别出一抹淡淡的红色，这才恍然，臭男人这莫非是害羞了？

“怎么，我太漂亮所以认不出我了？”

我习惯性地凑过去打趣了一声，本以为他会否认，不想，夏离又认真地盯着我看了会儿后，居然举起手轻咳一声，点了点头，漆黑的眼底仿佛有灼热的火在烧。

“你这样，真好看。”

“……”

这下，害羞的反而变成了我。为了掩饰尴尬，我不得不转移了话题。

“废、废什么话！说起来，你为什么还不进去。”

“我在等你。”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夏离脸上难得浮现出厌恶的神色，朝我叮嘱道，“待会儿你就只管专心吃饭，不管是谁说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一家都是超出我想象的混蛋的意思。”说这句话的时候，夏离的声音就像极地的空气般，格外的冷。

我还在诧异向来不爆粗口的夏离怎么说了脏话，背上却感受到一股极轻的推力。

“老太太快来了，我们该入席了。”

身旁是夏离催促的声音。

我于是只好收下疑问，搀扶着夏离，同他一起走进了堂屋里。

屋子的正中央摆了张圆桌，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作为当家主母的徐凤琴就立在圆桌边，正礼貌地招呼着坐在圆桌边的两名客人。那是一对中年男女，男的那个瘦杆杆的，眉眼看着与夏离有几分相似，女的那个体型微丰，穿一身不合时宜的华贵衣裙，高高扬起的眼角让她显得有些傲慢。这三人的关系应该不是很好，虽然徐凤琴嘴上客气地说着欢迎，但无论是语调还是表情，都显得很僵硬。两名客人也显得对她的话兴致缺缺，对话进行到一半，那个傲慢的妇人就开始无礼地四处张望，并成功发现了正在靠近的我们。

“哟，这就是你提到的大哥流落在外的儿子？旁边那位是？”

说出口的话被擅自打断，徐凤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她就控制好了表情，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向妇人介绍起了我们。

“是的，他叫夏离，是夫君与前夫人生下的孩子。旁边那位姑娘名唤唐雪，是离儿的救命恩人。”说着，还热情地朝我们招了招手，“离儿，唐雪姑娘，快来这儿坐。”

离儿……

我被徐凤琴的称呼雷了一下，偏过头一看，身旁的夏离也是，虽然极力维持着客套的笑脸，眼角却几不可察地跳了两下。

噗。

我又有点想喷笑，结果被身旁的夏离恼怒地瞪了一眼。

等我搀扶着夏离来到圆桌边后，徐凤琴给我们介绍起了那对中年男女：“离儿，还没给你介绍过，这两位是你的叔父叔母，快来打声招呼。”

“见过叔父、叔母，鄙人夏离。”

夏离鞠了个躬，不冷不淡地同两人打了招呼。

“嗯，这眉眼，确实和大哥有七分相似。我们原先还担心大哥这一去，陆氏绸庄后继无人，如此一来，我们夫妻俩也安心了。”瘦竹竿一样的叔父摸摸胡子，一副欣慰的模样。

他身旁的傲慢妇人也自来熟地一把抓过夏离的手，捧在了胸前：“是啊，以后陆氏绸庄就要靠你了。对了，离儿，之前跟着你母亲，应该受了不少苦吧。”

“还好。”

“瞧这孩子，多懂事啊……我和你母亲清云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当初你父亲要休你母亲，我和阿忠还提出过反对，没想到最后事情还是变成了那样。这些年来，是我们陆家一直愧对你啊。”

“我至今还记得，你母亲被休弃离开那日，孤身一人，连个送的人都没有，大哥也真是狠心……”

夫妻俩说着说着，眼里还冒出了泪花。

我在一旁安静坐着，眼瞟到徐氏的脸色越来越糟糕，心里大呼涨见识。很显然，这对夫妻与徐凤琴不是一路的，嘴上说着关心的话，却句句都在挖当年的伤口，挑拨夏离和徐凤琴的关系，只是，他们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正困惑着，忽听堂下传来一声洪亮的传唱。

“老夫人到！”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屋外。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疫情回不去工作的城市，宅家的我暂时日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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