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苏锦华之所以讨厌苏蕴娇,除却嫡庶的身份外,还因为苏蕴娇总是盖住她的风头。

苏蕴娇生的是漂亮,但若仔细端详容貌,还是她的眉眼更出色些。只是苏蕴娇性子外向,又偏爱穿繁复明艳的衣裳,走哪儿都光彩照人,夺人视线。她的柔弱温婉则需要慢慢品,是以总被苏蕴娇盖过风头。

红白对立,人们总是先看到红色。

长安的高门贵女,大都做过成为太子妃或是皇妃的梦,苏锦华亦不例外。

阿爹放过话,不许苏蕴娇参加持之的周岁宴,那么当日便无人夺去她的风头了。她可以在太子面前表现一番,在他心头留下一抹痕迹。

田氏接着道:“就算明天你不能得太子青眼,也能让长安的权贵们都知晓,苏家还有你这位如花似玉的二姑娘,将来也好挑拣婆家。”

指头轻触琴弦,拨弄出几声无音律的响动,苏锦华叩齿自信道:“嫁与寻常人家有甚意思,不过草草一生,衣食无忧罢了。要嫁,便得嫁天家贵人,争个留名青史。”

有志向和目标是好事,田氏总教育孩子树立远大志向,不管成不成,敢想就是有出息。她欣慰地看着苏锦华,“前些日子你不是做了件年节穿的衣裳吗,明日便穿它出来,注意一定要卡着点登场,最后再来,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苏锦华顺从微笑,“成,阿娘。”

田氏目视头顶的月亮,语气中沾带三分阴冷,“我争不过宁珠,只能居妾室之位,处处矮她一头。我的孩子,一定要比她的孩子更有出息。”

清冷月光照在大地上,衬得本就寒凉的深夜愈发冰冷。离亭子几步远的花墙旁,蹲着冷得瑟瑟发抖的苏蕴娇,她身上的桃锦斗篷根本防不住夜晚的寒风。

苏蕴娇听到了田氏母女的对话。

诚然,偷听墙角是不好的行为,可她原是循着琵琶声过来打算听一曲的,谁知还没现身,便见二姨娘田氏贼兮兮地过来,与苏锦华嘀咕许久。

她听到了不该听的,再现身的话双方都会尴尬,倒不如一直躲着,做一回听墙角的小人。

田氏母女有什么心思,苏蕴娇倒不在意,上辈子她已经看清了她们的真面目,苏家的倒台与田氏和她的两个孩子脱不了干系。这辈子她们做出甚过分的事情,她都有心理准备,不会太过震惊。

苏蕴娇在意的是,明日太子会来。

苏蕴娇记得苏锦华上辈子也试图勾.引过太子,可惜无疾而终。她后来偶然听人说起,太子失势后,苏锦华本有勾搭四皇子的心思,可又深知不是太师之女孟含蕊的对手,为免得罪孟含蕊,她退而求其次,搭上了工部尚书。

苏锦华与工部尚书之间的年纪相差十二岁,整整一旬,阿爹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苏锦华并非是以正妻的身份嫁过去的,她先当了两年偏房,两年后,工部尚书的正妻不知怎的病重辞世,她遂被扶为正室。

苏蕴娇死去那年,听闻苏锦华生下了一个儿子,工部尚书大喜,连宴三天宾客,并恳求圣人,为苏锦华求来一个二品郡夫人的身份。

总之是个不甘平凡的主儿。

其实苏蕴娇手里有张对付田氏她们的王牌,不过她不想现在使用。王牌王牌,自然得留着紧要关头使用,如此才能彰显出王牌的效果。

再一个,她怕用了那张王牌,有些人会承受不了。

花墙完全遮挡住了苏蕴娇的身影。待田氏母女离去,她缓慢直起身子,拉紧漏风的斗篷,暗暗在心底做了个决定。

隔日天公作美,金灿灿的阳光从天际放肆撒下,将天地间遗留的最后一点儿积雪也晒化了。

国公爷苏徵的猜测果然没错,太子会出席持之周岁宴的消息不胫而走,傍晚时分,筵席将开,好些子之前找借口推辞的人皆腆着脸来了,且大多带了正芳龄的家眷。

太子是天家人,寻常日子难得见他一面,如今有机会与他同赴宴席,长安的贵族们可不想错失良机。

谁家的姑娘若是能与太子结下姻缘,哪怕做个太子良娣,也是好的。将来太子登基,保不齐会封个贵妃,那母家的身份和地位就有保障了。

放眼宴客的风月厅,衣香鬓影,红飞翠舞,脂粉的香气简直要盖过饭菜的香气了。

池煊不是会刻意拿架子的人,他到的早,随开国公苏徵的引导坐在最高处的主桌上。不时有姑娘假装从他跟前经过,池煊低着头,安静观望桌布上的花鸟图案,未抬头看过任何一人。

苏锦华听从她母亲的嘱咐,最后一个到风月厅。抬头看她的人有不少,露出惊艳之色的人亦不少,只可惜,其中没有太子。

苏锦华暗地里磨牙——她还没有一块桌布好看吗?

扮了多年的柔弱,不动于色对她来说是再熟稔不过的能力,她挂着春风和煦般的温暖笑容,姿态翩然地落座。

筵席在苏徵爽朗的笑声中开始。

靠近门口的席间有相熟的姑娘偷偷议论,“苏蕴娇怎么没出来?她不是最爱热闹了么,这种热闹非凡的场合她岂能错过。”

有人小声道:“听闻被国公爷关起来了,这半月都不许她出门,亦不许她出现在周岁宴上。”

人非十全十美,做不到让每个人喜欢。苏蕴娇在长安的闺中密友寥寥无几,一只手便能数过来,更多的是与她不对付的人。

也没实质上得罪过甚么人,毕竟苏蕴娇不常出门。与她不对付的那起子人大多是看不惯她生来便得了太子妃这一名分的,另有些不喜欢她的脾气秉性,觉得她太轻浮且无内涵,不配进入长安贵女的行列。

如今见她落魄禁足,少不得要落井下石议论一番。

“苏家满门品德俱佳,唯有苏蕴娇是个例外。”席间有个着鹅黄色紧身小袄的贵女窃窃与身旁人道:“我时常怀疑她不是苏家的孩子,不然怎的苏家上至苏国公,下至苏二姑娘,个个都文雅知礼,唯有她整天穿红着绿的,瞧着便知没涵养。”

正说着呢,有人用胳膊肘抵了她一下,“苏家二姑娘来了。”她忙止住话,抬头灿烂笑道:“苏二姑娘。”

苏锦华点头微笑,同她行了见面常礼,也不知听没听到她私底下嘀咕的话。

外人都知道的,苏家姐妹俩感情好,说了一个坏话另一个要生气的。

“二姑娘今儿个这身衣裳真漂亮。”有上了年纪的妇人客套地夸奖苏锦华,“极衬身段儿,纤瘦婀娜,弱柳扶风大抵如此。”

苏锦华低眉浅笑道:“夫人过奖了。”

先前那个着鹅黄色紧身小袄的贵女明知故问道:“大姑娘怎的没出来?是不是身子不适?”

苏锦华还未来得及回答,席间有个贵女用帕子遮住嘴巴,‘噗嗤’笑出声,“她哪有脸面出来见人。”

不用刻意说明原因,众人也知她说的是什么事儿。

大家心照不宣地露出深奥笑容。

苏锦华面上毫无波澜,心底却是欢喜的——她扎进这堆人中,无非是想听听她们怎么议论苏蕴娇。还好,外界的风向都变在底层,高层的贵人们还在看热闹,暂时没怜悯起苏蕴娇。

她正在思索是接着站在旁边看热闹,还是不痛不痒地替苏蕴娇说两句面子话,忽的,掩上的厅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股夹杂着寒冷气息的风呼啦涌进厅内,伴着风声和开门声而来的,是道娇懒酥软的声音,“不过是被太子殿下退亲罢了,又非偷抢盗骗无恶不作,我缘何见不得人呢?”

风月厅内所有人都抬起头,纷纷看向洞开的门口。少女正值二八年华,浑身洋溢着年轻劲儿,她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缓慢从门口走进厅内,华服随行动盛放辉光,姿态高贵慵懒,整个人似五月盛放的牡丹,娇艳欲滴。

池煊抬头,下意识扫她一眼,又当即低下头,静默注视着眼前的虚无。

开国公苏徵沉下脸,忍住不悦道:“蕴娇,你出来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