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自动贩售机。

这个怎么看都是自动贩售机。尊九敏想，而且还是那种很老式的贩售机。

可是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正常工作的贩售机？甚至可购商品种类还很多，从“葡萄味亲嘴口香糖”到“老奶奶种的香甜小玉米（单次限量三个）”……

“愣什么，过来帮忙。”沈御枢说，“把辣椒全搬过来，倒进去。”

她指着贩售机旁，从刚才起就被尊九敏认为是个干瘪垃圾桶的东西。

尊九敏静了一下，凑过去探头看：“垃圾桶”的底部是空的，下面是个通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尊九敏把辣椒全倒了进去。沈御枢却并没有去屏幕上挑选商品，而是把一片布铺在了垃圾桶旁，然后抱着手臂在原地等着。

她瞟了一眼闪烁个不停的屏幕，上面的商品照片忽明忽暗。“希望这次能吐出点好的。”

言下之意，贩售机给出的商品是随机的。

尊九敏看向吞掉了几十万颗辣椒的“垃圾桶”。看样子，那就是“投币口”了。

“除了辣椒它还接受其他东西吗？”他问。

沈御枢微微摇头。

所以只有辣椒才是硬通货，能换取物资。尊九敏释然地想，难怪她这么执着于辣椒，她对辣椒的偏爱还是符合逻辑的……

思绪呛了一下，因为他看到沈御枢摸出一瓶辣椒水，往嘴里喷了两下，然后露出喝到了世界第一甜品师调出的神仙露的表情……

……不。这人对辣椒的喜爱根本已经毫无理性了。

尊九敏面无表情地揉了一下手。他有预感未来的日子还要不停和辣椒打交道，手指头提前替他痛了。

忽然投币口传出气体咕嘟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挤压着空气，蓦地又静下来，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砰！

大大小小的物品从“垃圾桶”里爆出来，就像玩老虎机中了大奖，哗啦啦掉银币似的。

很显然，这次的收获远超寻常，甚至超出了沈御枢的预计。货物短短几秒钟就堆满了她事先准备好的那块布，开始往布以外的地方滚落。

“你去捡掉外面的。”沈御枢果断说，然后她挥舞着双手加四只虫足，冲向那块上面已经堆得像购物节电商仓库的布。

尊九敏捡起一个滚到外面的东西瞧了瞧：老奶奶种的香甜小玉米。

他把罐头翻了个个，露出底部，上面日期显示这罐头已经过期十年零两个月。

“……”他说他怎么上次吃完她给的玉米甜饼后肚子一直隐隐作痛。

质量且不论，光从数量来说，这次行动真是大丰收。有了这些储备粮，星际航行就有了安全大后方：就算在茫茫宇宙中一时找不到补给，也不至于饿得夜里啃同伴的脚指头。

回去的时候小推车都装不下那么多，车上全堆满了，两个人怀里还各自抱了一大包，尊九敏两条胳膊上还各挂了个两个袋子，仿佛刚陪女友从商场血拼回来。

回去的路上沈御枢心情很好，天边涌起的乌云她眼中都灰得可爱。快到家的时候，她和尊九敏聊起了离开这里之后的规划。

她说她要先找个地方给狗子安装个电子肾脏。

“捡到它的时候肚子破了个洞，肠都漏出来了，肾也少了一个。”

以为铁定活不成，就等着吃狗肉刺身，没想到小东西异常顽强。

大螳螂之前养什么死什么，包括一个大活人都给她养死了，没想到这个小东西这么争气，感情立刻就深了一层。看它瘦骨嶙峋，她带回的东西都先供它吃，这么一来二去，大半个月之后，它的小肚腩长得比她还肥嫩。

也是在遇到它之后，她意外发现了那个自动贩售机，并且用贩售机吐出的辣椒种子，成功地种出了一茬又一茬辣椒苗，辣椒苗长出的辣椒拿去换贩售机食物，从此吃饭问题解决了，大螳螂才能腾出时间来走走逛逛，最终在某次例行巡游中捡到了尊九敏。

要是没有遇到它，大螳螂或许现在还是个大螳螂，而不是沈御枢。

尊九敏第一次听沈御枢这么详细地说起过去的事。聊着这些的时候，她眼神很暖，很温柔。

尊九敏可耻地发现，他有点嫉妒那只能让她露出这种神情的狗崽子。

回去要狠狠揉它的狗头，尊九敏想。嘴角微微翘着。

滴答。一滴雨忽然落在他脸上。

咚！

他听到一声响，是沈御枢把包扔到了地上。

她神情中蕴着雷电，凝视前方，后足一蹬地面，整个人如闪电般掠了出去。

尊九敏慢了一步，但经过虫族基因大幅度改良的身体，很快也告诉了他发生了什么异变——

风里有血的味道。很细微。从螳螂洞穴的方向传来。

还有陌生虫族的味道。

尊九敏神情一暗。

他们都出来了，洞穴里只有黄一在看家。

沈御枢的背影已经不见了，她冲进了洞穴。

尊九敏追上去。雨开始变大。血的气味开始刺鼻。

他进了洞穴，没找多久，就看到她的背影，凝固似的伫在一条岔道前。

那条岔道的后面是储藏室，沈御枢存放的大量食物都在里面，现在这里成了整个洞穴血味最浓郁的地方：猩红，还有虫血的莹绿，混杂一起，将这里染成怪异的颜色。地上还有一些侵略者来不及带走的食物残渣。

是食物招来了虫族。黄一与强盗战斗，地上红色的血是它的。

尊九敏瞅了沈御枢一眼，抿了抿唇，转头去仔细观察了现场，心里浮起一个猜想。

他对沈御枢说：“血很新鲜，虫子们撤退得匆忙，它们可能没空杀它，它躲起来了。”

是的，这里没有尸体。但还有一种可能，它尸骨无存。

沈御枢抬起眼，她的眼睛完全是虫的模样。

“怕就别来。”她说，嗓音中有虫类般的嘶声。

她霍地转身，像一把剑掠过他，冲出洞穴，刺入雨幕，裹挟风雷。

尊九敏落在她后头，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远，但他也没有丢失方向——他的触角伸展着，捕捉着信息素的味道，告诉他那些侵略者去了何处。

天色昏蒙。雨越来越大，打得人睁不开眼，仿佛冥河从苍穹倾下。

暴雨正在冲淡信息素，尊九敏心里一沉，很快又冷静下来，因为他透过雨幕望见了一抹霜白。他追上她了。

但她为什么停在那里……？

闪电骤然亮起！天地间忽然雪亮，电光照出了人面螳螂身后那座巨人坟墓般的虫族哨站，也照亮了她低垂的面容。

幽冥神灵般的面容。

她脚下躺着两只虫尸。她手里捧着一个球形事物……

尊九敏抿抿唇，快步走向她。

他来到她身旁。她没看他，专注地盯着手里同伴的头颅。暴雨正在冲刷掉头颅断口处流出来的血，也带走它最后的温度。

他看了一眼那死去的小狗，抬手扳住她的肩膀。

“飞船里……”一张嘴雨水就灌了进来，他将手搭在唇边遮住，凑近她耳畔，高声提醒，“飞船里有维生装置！只要它还有没一个细胞没死——！”

他感到手中的肩膀微微一颤。她抬起头，望向他。他接住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

沈御枢轻轻吐了口气。忽然，她抬起一片叶脉翅，翅膀如绸缎般弯曲，将小狗黄一的头颅含进去，团成一个鼓包，蜷缩在她背上。

她抬手摘掉项圈，撸下上面串着的指环，捏在拳心递给他。

尊九敏伸出手，她松开五指，指环们落在他掌心，在雨中微微散发金属的冷光。

尊九敏戴上指环，瞥了地上那些虫尸一眼。

蠢虫子们。现在所有人都别想好过了。

“可惜了辛苦收集的黏液。”他叹息似的擦去脸上的雨水。

沈御枢侧对着他，盯视那小山般的虫族哨站。飞船，一艘完整的飞船就在那里，就在虫族的哨站底下。

她说：“分头行动。如果你先找到飞船，开出来停在空中，动静大点，等我来找你。”

“汇合之后……？”

“黄一进救生舱。你先回家。我回去。我要吃掉虫后。”

吃、掉。

尊九敏默了一下，他摩挲着指环，几秒后开口：“你有赛特拉之心，那只虫后不会是你对手。但是你先不要吃它。”

她没动。他摸了摸鼻子，忽然有点心虚，视线落在远处，解释：“我之前给一个蒜头鼻子喂了点东西，毒可能已经扩散出去了……总之你看到死掉的虫子别吃，活的最好也留着，等我拿到解毒剂。”

虫族之间互相吃太正常了。如果他的毒药是循着这条食物链传播，很可能数日之后，这颗星球上就再也没有活的虫族。

沈御枢挥了一下翅膀，把雨水泼出去，一些泼到了他脸上。他默默抹把脸，有点无奈。

我也没想到我想法变得这么快。他想。

“总之现在我是你这边的。”他微笑，瞄她一眼。

沈御枢没再说什么。她转过身，向着哨站竖起翅膀，她已经听到了哨站里成千上万虫类翅膀的震颤声。虫子们想要撕碎胆敢靠近哨站的人。

她背对着他，声音传过来：“打不过就装死，不要抵抗，你这样的优质食物会被直接送到虫后那里。等我救你。”

没等尊九敏回答，她便腾起翅膀，以半跳跃半滑翔的方式冲向了哨站。

闪电划过天际，暴雨如注。沈御枢的大脑里，第二人格的尖叫声还在响个不停——

【不要去惹虫后！你的身体吃不消！你听话——疯螳螂！！】